我终于忍不住了,满脸是泪地跑进厨房,从后面死死地抱住了他。他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然后轻柔地拍了一下我的手。
“回来就好,我真怕永远失去你!”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为什么这么傻?”我把脸贴在他的背上,我第一次发现他的背是那么温暖那么宽阔。
“因为我爱你。”
我感到我的手上一滴一滴的湿润起来,他哭了。也许时间真能抹平一切,我想起了那首林忆莲唱过的歌: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陈浩照样每天跟着叔叔大爷们下象棋,而我对他也不再冷若冰霜,这他就满足了,天天脸上挂着笑容,四处跟人炫耀他有一个好老婆。至于许然,他为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也许有一种爱叫放手,还有一种爱叫救赎。我救赎了陈浩的同时,他也救赎了我。命运总有些地方残酷得让人无法接受,但我知道不论怎样,真正爱你的人一定会站在转角处等你。
那丫头
南方小城,到了五月,阳光便明晃得像一袭水帘了,兀自泻下时,泼得人兜头兜脸。晓薇站在阳台前晾晒厚厚的冬衣,站起身便迎面撞上对面院墙上生气十足的爬山虎,油亮油亮,抢眼得很。它们恍若多年不见的朋友,漫不经心时突然出现在视野里,怔得人心旌摇曳。
也是五月,在梦娇那儿,只记得放了电话匆忙赶到时,才进院门就遇上满架碧色的藤,天上飘下的一串轻云似的。院墙上大片油亮的爬山虎,衬得藤叶愈发单薄。藤架下有人走动,以为是梦娇,拨开藤蔓过去一看才发现是个男子在那里低声打电话。正猜测着会是谁,他却已收起电话回转了身。看到晓薇,他微微一愣,笑着点点头。晓薇也愣住了,点头作为招呼,脑海中竟莫名其妙地浮现出电影上斯佳丽和维希礼在十二橡树园相遇的情景。
“哎,你们俩,怎么才见面就花前藤下了?”梦娇的声音隔了老远传来,晓薇不觉红了脸,这丫头,口无遮拦的毛病什么时候改呀!“我还以为是你呢!”待她走近,晓薇轻声解释。“喂,李晓薇老同学,本小姐如此可爱娇小玲珑,有许均这么高大么,你也太打击人了吧?”照样是大嗓门,可一句话出口,三个人都笑了。晓薇抬眼望他,看到他脸上两弯浅浅的酒窝,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的感动。许均,许均,李晓薇默默记下他的名字。
随梦娇拉拉扯扯地进了屋,只见客厅中央挂了好多五颜六色的气球,一群年青人围在电视机前唱梁静茹的《勇气》,多不怎么认识。梦娇丢下一句“你们慢慢聊”便里里外外忙开了,沏茶、送糖、削苹果,居然忘了给晓薇介绍一下客人,也没说这么急叫她过来是为什么事。“真没拿我当外人”,晓薇在心里叹叹气,帮忙给客人送切好的水果。
梦娇到厨房里去了,关着门谁也不让插手。晓薇坐到一旁,捧了杯茶慢慢品。许均也过来坐下,指着客人一一为她介绍,原来都是梦娇的同事,包括许均,她请大家过来是庆祝和男朋友定婚的。难怪那么神秘!晓薇笑了,望了许均一眼,顺手递了杯菊花茶给他。
听说爱是一枚沉睡的种子,只要吸收些许力量,便可在人们不经意的时候开花,不知道那力量是不是藏在一个微笑或者一杯茶里。晓薇看他喝着自己递过去的茶,待许均抬头看她时,她便捧起茶杯不再看他……
原本就是一个人,遇见了许均,在生活中再接触到其他的人时便更加沉静了,甚至连晓薇自己都不曾发觉。只有在一些委婉而巧妙的拒绝中,她会看到回忆过多次还不肯忘记的笑脸,觉得心里藏着一处留白。
从梦娇那儿回来,晓薇照常上班,读书,上网写些东西。再没和许均联系。只偶尔会跟梦娇煲一下电话粥,讲的无非是些零碎琐事,比如哪个商店打折了啊,什么水果可以做面膜啦,新买了条朵以的裙子呀……不过说起这些,梦娇总顺口将男朋友也带上了,不知不觉中就变成梦娇的“他……他……”而晓薇,则一面眯着眼看窗外的满院墙油亮的爬山虎,一面“嗯,啊,哦”地回应。
有一天,晓薇看“天天美食”的节目,电视上正在做冬瓜排骨汤,女主厨系着洁白的围裙面带微笑地忙活,神情专注像在雕刻艺术品,一副居家女子的幸福模样。晓薇心血来潮,翻出本食谱,照着炖子鸡土豆汤。只顾学着怎么做,把分量忽略了,结果弄了一大锅。吃不了,又舍不得浪费,看味道还不差,想到了梦娇,她不分担谁分担呢,闲来无事,就去犒劳一下那丫头吧!
待晓薇提了一大盒汤出现在梦娇办公桌前,她意外的不得了。原以为她会感动得一塌糊涂,不料一听是让喝汤来着她就连连摆手,“不行不行,男朋友老说我胖,正减肥呢!”看到晓薇唬起脸才赶忙改口:“我喝我喝,不过这么多我也喝不完不是?”说着拿出十多个纸杯,将汤分到各个杯子里去了。“你做一回不容易,我让同事们也滋润滋润。”梦娇朝晓薇挤挤眼,便一杯一杯地送到同事面前。偌大的办公室,顿时弥漫出鸡汤的香味。
正在收拾,梦娇的一位同事左手端杯,右手推着鼻梁上眼镜走过来,“上次你也去了林梦娇家吧,我叫徐行,你呢?”“李晓薇”,晓薇捋着额前的碎发回答。他咧了咧嘴,忽然不好意思起来,挠着脑门将手中的杯子往前举了举,说,“太好喝了,再来一杯成不?”晓薇忍不住笑了,边给他盛边说“谢谢”,徐行拿回杯子又道,“谢谢!”梦娇在一旁打量着,笑他们,“你们到底谁谢谁呀?”
汤未喝完,办公室里走进一个人,“真香,嗯——都在做什么呢?”晓薇转身一看,是许均,顿时紧张起来。“我送了一些汤过来,真不好意思,打搅了。”“该谢谢你呢,怎么是打搅?”徐行接过她的话。许均笑笑,准备回自己的办公室,梦娇叫住他,“哎,许总,你也尝尝”,说着递过一杯。许均接过去,说声谢啦,便将包搁在一旁的办公桌上,认真尝起来。才喝一口,就说,“不错,挺好喝的。”
晓薇看着他喝完,将一叠纸巾递过去。许均看了看她,接过去点点头说,“真不错,赶上我们家那位的手艺啦!”晓薇陡地一惊,转身帮梦娇收拾桌子。听见梦娇在那打趣儿,“什么时候也让我们见识见识许夫人的厨艺吧!”“没问题!”……
提着汤盒,带着他们的称赞与谢意,晓薇一个人回家。看夕阳的光辉洒在对面院墙的爬山虎上,那原先油亮的光泽便柔和了许多,不再那么抢眼,那么生机蓬勃,或多或少让人心里生出些失落来。
生活也并没遭遇多大的变故,只是在默默里经历了一次小小的风波。晓薇仍旧不急不躁,平心静气地生活着。梦娇有了归宿,就好替她操心,请她吃饭,除了男友,还不忘再请一位男同事或朋友。末了便打电话问晓薇的意见。甚至在饭桌上公然催她,“什么时候把自己嫁了吧,你总得叫我放心不是?”晓薇直接拿一块糕点往梦娇嘴里塞,“都赶上我妈了,真是!”再后来,晓薇埋怨她,梦娇便如破天机似的一脸坏笑,“我知道了,有位徐同志……”“懒得理你!”
还没操心完晓薇,梦娇风急火燎决心告别单身,还说幸福要趁早,将婚期定在了十二月三十一日,元旦前夕。日子一定,梦娇她们就忙开了。家具要什么样子,窗帘应该是什么颜色,买什么质地的茶杯好看……梦娇一去商场,总不忘叫上晓薇,可往往不等她发表意见,梦娇就拉着晓薇斗志昂扬地奔向了下一个目的地。
婚礼那天,阳光普照。身着伴娘服的晓薇在化妆室陪着梦娇,不离左右。轮到新娘出场时,一向风风火火的丫头却胆怯了,抓着晓薇的手,眼里都蹦出了泪花。晓薇一边拿化妆棉替她补妆,一边反握住她的手说,新娘子,你一定会幸福的!梦娇深吸一口气,捧着一束花,含苞待放般走了出去。昔日最好的姐妹走向她幸福的所在了,晓薇跟在后面,差点没掉下泪来!
调整了情绪,晓薇抬起头,发现伴郎居然是徐行,他跟她眨眨眼,她笑一笑,两人跟新娘新郎走上前去。
仪式举行完,大家轮流着入座。晓薇走出来时,正碰见许均。他还是那么温暖的微笑,晓薇冲他点点头,“好久不见,过得好吗?”晓薇笑了笑,“谢谢,我挺好。太太过来没,介绍我们认识一下?”许均伸出右手,在前面将晓薇引到一张桌前。“绿萝,来认识一下,这是李晓薇小姐,梦娇大学时的好朋友。”“绿萝,多美的名字!”正打量着,身着浅蓝套裙的许太太已优雅地站起身伸出了手。晓薇连忙握住,坐到她身旁。
梦娇他们到海南岛度蜜月,她迷恋着自己的白马王子,都不记得打个电话让晓薇分享一下她的甜蜜。倒是晓薇跟绿萝,居然一见如故,十分谈得来,常常相约着一起逛街,一起出门玩。两个人聊得投机时,甚至总忽略掉在一旁张罗着点心的许均。
又过了两星期,梦娇总算记起晓薇,让她帮忙去婚纱店取一下他们结婚当天拍的光盘。晓薇在电话里笑道:“好好好,安心做你的新娘子吧,后勤工作我负责。”取了光盘从婚纱店出来,听到有人在背后叫自己,晓薇转身一看,徐行正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跑过来。“怎么去婚纱店了,不会这么快吧?”他抹着脑门上的汗珠问道。晓薇笑了,“我帮梦娇他们取光盘。”徐行松口气,随着晓薇慢慢走,一直送她到楼下。“再见,谢谢你了。”晓薇上了楼,徐行往楼上望去,只见一大片爬山虎的藤蔓,正紧紧伏在那高高的院墙上。
回到家,晓薇抱着方枕躺在沙发里看光盘,梦娇微微颤栗着走向新郎时,她的目光闪烁着,仿佛真的遇见一片洁白的幸福。看得晓薇都被感染了,要勇敢地走向前方,走向幸福啊!忽然激动得很,一定要向谁倾诉一下。拿起电话,不由自主就拔了绿萝的号,“我们一定要幸福啊!”晓薇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绿萝却不惊不乍,很自然而然地接下去了,“我们一直都很幸福呀!”真是个极有修养的女子,不愧是绿萝啊!
“我们一直都很幸福”,晓薇掠好冬衣,对着那片爬山虎自言自语,“一会徐行过来吃饭,还要炖些汤。”她这么想着,头一次觉得,生活就在当下,实在得很。
憨哥与犟妹
憨哥与犟妹真如有些人说的,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不是平常说的那种个性相像脾气相投的天生一对,不是的。
多数男孩都喜欢傻乎乎的、绵绵的,而不喜欢犟而刚烈的女孩,多数女孩又都喜欢爽朗刚毅的,而不喜欢绵绵的憨憨的男孩。如果憨哥与犟妹也是如此的观念,他们就成不了一对夫妻,恰恰是因为迥然不同,他们才成了天生一对、地设一双。
她的婆婆,也就是憨哥的妈妈说,这俩简直都投错了胎,儿媳本该投男人胎却偏偏投了女儿身,儿子本该投女儿胎却偏投了男人身。他们的性格差异太大,天老爷简直是“阴差阳错”、乱点鸳鸯谱。憨哥的爸爸妈妈担心他们的性格太不一样,不太赞成他们的婚姻,怕不能天长日久。但是既然儿子自己喜欢,也就只好由着他自己,什么时代了,不同意也没有用,连王宝钏还会出走,住寒窑等着薛平贵呢。
憨哥的岳父岳母,也就是犟妹的爸爸妈妈倒是另一种说法:这样不同性格的一对最好,一个弱一个强可以彼此互补。
她妈妈是想到了自己的弟弟和弟媳妇,就因为一样的烈性子,吵起架来没完没了,一个都不肯让步,你强我更强,你嗓门大我嗓门更大,你砸板凳我便掀桌子,吓得老妈妈怕他们把屋子也拆了,跪在祖宗牌位前求祖宗保佑他们不要再吵了。
照犟妹的妈妈说,犟妹和憨哥是一定是前辈子的缘份。犟妹的爸爸妈妈都赞成他们的婚姻,尤其怕这犟女儿如果找一个和她一样犟的男孩将来怎么过日子哟。兴许他们前辈子就是夫妻,还有未了缘,彼此欠着债,所以千里姻缘一线牵,还彼此都满意,今生今世要在一起做夫妻。
憨哥呢,就是爱犟妹的犟脾气,就是因为犟妹有着男孩个性,有一股子牛脾气和犟劲,说起话来干脆利落,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做起事来利利索索。他自己本分老实、嘴拙脸皮薄、胆小怕事,办事优柔寡断,缺乏阳刚之气。他自己虽然个头高大,却一口绵绵的吴侬软语,甚至还有一些扭捏。他是想找一个性相格反的女孩改变基因,要不然下一代岂不和他一模一样。犟妹脾气虽然燥一些,但很能干,他没有脾气,多让着她一些就是。
他还有一个没有说出来的理由,奶奶从前对他说过,乡下人说的矮婆子最会生儿子,生下一串落个五福临门可以荣宗耀祖。现在提倡计划生育只许生一胎,就更需要生一个儿子,要不然都不能传宗接代。
犟妹身材娇小,性格却完全是外婆的北方大娘基因,又从小在男孩堆里混大的,养成了历练泼辣能干的个性。
犟妹第一次去憨哥家见面,憨哥递给她一瓶饮料,憨哥还没找来瓶起子,她竟然用牙齿一咬就把瓶盖咬开,嘴对嘴的咕嘟咕嘟下了肚。憨哥的爸爸心里一咯噔:这样愣的一个女孩呵!儿子那么弱,将来岂不什么都听老婆的!
接触几次以后,憨哥犟妹俩彼此都挺满意的,他喜欢她能干,说话爽快,她则喜欢他个头高大、脾气好,在一起时什么事都听她的,都由她说了算。
婚后他们果然彼此取长补短,憨哥做事特别细致,家里的细碎事他全可以安排得熨熨贴贴,她叫他做“细人”,外面的事则全由犟妹去办。他们果然日子过得平平安安、“风调雨顺”。
可是半百以后,情况意外的变了,完全在犟妹的爸爸妈妈估计之外,倒是憨哥的爸爸怕天长日久以后两人会产生矛盾的担心对了。那是以后的事。
性格不同倒是没有什么,因为两人一个在城市长大,一个在农村长大,观念不同而闹了矛盾,甚至不来往。
他们的儿子找了个漂亮对象高兴得不得了,带回家给父母亲过目。老妈倒是高兴,儿子的对象简直是个美人嘛,高兴得赶快打酒买菜好好的招待。老爷子却不然,拉长了脸不搭不理,还悄悄对老婆说:像个大洋马、高脚鸡,有什么好,也许连儿子都生不来,我留下这一大笔财产岂不全要给了外姓人哟!他担心儿媳生个女儿,自己的财产就保不住了。
老爷子相信他奶奶从前对他说的,矮婆子会生儿子,就像乡下人养鸡,养下蛋的鸡就专门挑矮婆鸡,不养高脚鸡。他妈妈矮矮的,他奶奶也是矮矮的,听说太奶奶一样是矮矮的,所以都是生的儿子。尤其现在是计划生育只能生一胎,如果第一胎生个女儿,怎么传宗接代哟,所以老爷子一看是个“大洋马”“高脚鸡”心就凉了,表示坚决反对。
老婆子是城市长大的,没有传宗接代的观念,一定要男孩,生男生女都一样,也不信矮婆子就一定生儿子的说法,还高兴得对儿子说:儿子,你真有福分,找来一个美人坯子嘛。
两个老的一个高兴一个生气,一个赞成一个反对。甚至发展到老头不许儿媳进门,这下矛盾就尖锐了,不仅仅父子关系很僵,连老夫老妻也闹矛盾。
从此老爷子不再像年轻时候,什么事都让着。于是两个老人发生了从来没有过的矛盾。老婆子的犟脾气这下来了,搬去儿子那里和媳妇一起过日子,留下老头一人在家,主外主内全由他自己。
总算老天有眼,一年多后儿媳生了个儿子。老头当然非常高兴,有孙子给他传宗接代了,只是不好意思改脸。有一天实在忍不住,想去看看孙子长个什么样子,像不像他儿子,才打的去把老伴、儿子、儿媳、孙子一起接回家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