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事实上她也没有人可以告诉。因为这个时候的大脸已经在邻镇工作,周末才会回家。
第二天,她一个人坐上车子,到达位于东边市郊的大学。
学校一如学校应有的样子——门前两个水泥圆墩,围种着两棵老榕树。从外面越过写着“XX大学”的牌坊看进去,水泥路朝左拐弯,是一个空荡荡的大篮球场,旁边错落着一些榕树和梧桐树。右边过去一点,似乎并排着几幢四四方方的灰色石外墙楼宇。
一切都是端端正正,又半破半旧的样子。乔菁甚至可以立即肯定这所学校背后即使有着一片可能美好的天地,也不会有斜斜而上的绿色山坡,更不会有她渴望的竹林、花圃、湖泊、芳草青青的小径……
她非常的失望。标着大学称谓的学校,怎么会这么破旧平凡,甚至丑陋?
不过,即使是她不太喜欢的大学学府,要入读,钱,仍然是最大的问题。人际关系,更是和钱财并排的难题——没有人喜欢她,没有人会伟大至支持一个不喜欢的人去做一些可能会辉煌的事。
绝望地跨上回程的车子,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原野和阡陌上的绿树,乔菁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就在即将跌至冰点的时候,她在心里咬牙切齿地说:“将来始终会攒足钱,我自己供自己读大学!”一整个暑假,只有父亲问过她拿了高中毕业证没有,乔菁说拿了,父亲一点头,就没有说话了。
乔菁开始积极地找工作。渴望经济独立!人格独立!做自己想做的事!买自己想买的东西!到自己想去的地方!然后告诉所有的人,她是一个能够独立起来,能够随心所欲地支配自己生命的人!
这段时期,其哥的家具厂一切如所料般倒闭了。姐姐顶着消瘦的身子再度怀孕,这一回,没有人再支持她去堕胎了。结婚,嫁给一个从头到脚都顶着债务的男人,成为她必然要经历的事情。
姐姐或许真的深爱其哥,但从她成为新娘子的那一刻,就必须身负百万巨债,必然会严重地影响她的幸福程度。本来是一个人的痛苦,轻易地变成两个,却对事态毫无帮助。待小孩子出生后,为这个债务而痛苦的人,会增加至三个。结果,仍然是一样。
总之怎么说也好,这样的婚姻,除了“爱情”二字,绝对不可能有其他的因素,比如“贞洁”和“责任”等等,因为这些规条是世人自定的,空乏而无力,只有愚蠢的人才会拼力把枷锁放在自己身上。
姐姐结婚时,除了乔菁和大脸这两个算是思想怪异的人在心里反对之外,父亲母亲、外公外婆,甚至所有亲戚朋友都因为顾及姐姐的贞洁问题,迫不及待地要把她嫁出去,把她推向一个异常苦难的境地——终日被债主追数,买米的钱也要先垫着,孩子连看病的药费也交不出来……
这是后话了。但姐姐这一辈子,这一位曾经美丽得惊人的女孩,二十岁后的生活,就是无休无止地在债主临门追债的日子中度过。
乔菁觉得她很可怜。她有时很想帮助她,却苦于能力有限。积存在心里的,是一种无休无止的感叹。当日,如果不是她贪图其哥是老板,今日就不会有如此境况。如果她真的很爱其哥,那一段时期,就不会经常发生有诸多同事追求她的不稳定情形。若她不是至死也要顾及面子,就不会死命赖活地要嫁给一个身负巨债的男人。
性格造成命运,谁也怨不得谁。
这个时期的大脸,不断地以“吃”的方式填充生命。她很快就胖起来,但胖得很好看。或许从来没有人认为胖女孩会好看,但大脸的胖,却令她越发地显出一派直率阳光的味道。半年前的事,对她而言,或许仍然是阴影,但一个性格外向的人,永远有一种能力,令自己轻易地走出困境。
姐姐、乔菁、大脸,同一母所生,性格绝对天渊之别。
因青春而忧伤之事,仍然不断传来。大舅母的二女儿阿清离家出走了,听说是不满母亲对她的态度,独自一个人跑到广州去工作。她同样是二十岁,和姐姐同龄。
自去年离家后,足足一年,音讯全无。后来又突然传出消息,说她在一户人家中教小孩子读书和处理主人的家务,那主子非常有钱,薪金很不错,经常有很多小礼物送给她。又过了半年,清表姐便一身光鲜地回家去了,把这一年半攒的钱都交给母亲。舅母很开心,又对她好起来了。
大舅母的三女儿就是芳表姐。她其实长得很漂亮,那种美丽,在乔菁眼内,却是很奇怪的。她的眼睛很小,鼻子也很小,嘴巴更小。这三种东西虽然都是小,却不失巧,一眼过去,就有了点精致的味道。她的皮肤也不好,身材更是瘦得叫人害怕,有点像直立的树杆子一般,偏生胸脯发育得不错,热天时穿着棉恤衫在街上走路,胸部常常有一种抛上坠下的美妙动感存在,惹得一溜无所事事的男人半晌移不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