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真实地路过
三月的水仙开得繁盛,淡淡的清香味从空气中散开。
昌白好像是去年的这个月份离开梦洁的。
梦洁总是会想起昌白离开的那晚,他拉着梦洁的手,他说:“宝贝,要是我不在了,你也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是吧?”
梦洁发出娇柔的笑声:“昌白,我们就快要结婚了,你怎么无缘无故冒出这句莫名奇妙的话?难道你想逃婚不成?”
“哪敢啊!我这么爱宝贝你,我怎么可能会放下你一个人走掉呢?”昌白说。
“这还差不多,要是你敢消无声息的离开,这辈子休想再见到我。”梦洁痴痴的笑,她料想昌白没有那个胆。
可是就在第二天早上梦洁醒来时,发现睡在身旁的昌白真的不见了踪影。梦洁以为他上洗手间,也没在意。持续窝在温暖的被窝里,等着昌白进来给她捂手。
是的,梦洁的手总是很冰冷,特别是冬季,总没有一点热气。
昌白和梦洁是在公司的策划案合作中认识的,当时昌白是“润星工程”策划案主任,梦洁是“辉煌广告”负责人。他们共同合作开发市318重点工程的宣传与策划。当时市政府的很多重要官员也有来参加工程研讨会,可见那个工程的重要性。
他们第一次见面,就在小绵羊火锅城。当时市里的几个重要领导人也坐于席中,梦洁是最后一个赶来的。当时昌白第一眼见到梦洁,主动伸出右手和她握,然后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的语气说:“梦洁,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凉?是不是刚才路上风太大冻冰了。”
梦洁刹那的脸红。真是个奇怪的男子,我又不认识你。
昌白很绅士地帮她拉开椅子并倒了一杯热水。
廖辉说梦洁呀,你真有服气,昌白很少主动对人献殷情,特别是女孩子,看来你们俩人有戏唱。
廖辉是市长秘书,这次的318重点工程,主要是他在负责。他是梦洁的大学同窗,以前曾和梦洁有过一段恋情,交往不到一个月草草结束。但这并没有影响到两人的关系,他们反而成了知已朋友。
廖辉是昌白的表哥,也因为这样,昌白多少也曾听廖辉讲过梦洁的事情。
昌白失踪后,梦洁曾多次去找他,却如终都没能找到。她不明白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叫她宝贝,当着众人的面跪下来向她求婚的男人,怎么说走就真的走了。
昌白所有的衣物,所有的东西,一件也没落在梦洁的家中,他好像是预谋的离开,不然不可能走得这么彻底收拾得这么干净。
而梦洁就像是傻瓜,一点征召也没发现。
昌白走之后,梦洁曾一次又一次地坐在玻璃窗前,吹着北风,想念那个叫她宝贝的男子。她自己都觉得很奇怪,那个快要和她成婚的准新郎逃跑了,她非但没有责怪他,反而愈加的想念他。
廖辉曾问梦洁。他说:“梦洁,要是我现在依然爱着你,你愿不愿意给我一次机会?”
梦洁斩钉截铁:“不会。”
是的,凡事梦洁觉得不可能的事,她绝对不会给任何人留下机会。她一向是个爱憎分明的孩子。
小的时候,她爸爸就教她:“梦洁,长大要做个好孩子,凡事不可以拖泥带水。”
梦洁很喜欢爸爸,从小就把爸爸当成偶像,可是后来,她爸爸却死在了拖泥带水中。那时她才十岁,她从电视的新闻里看到爸爸左手拖着泥右手满是水,她爸爸倒在水泥地上,胸口满是鲜红的血。她爸爸是警察,最后还是无法逃开歹徒的枪。
虽然这样,梦洁还是很听爸爸的话,爸爸让她做个好孩子,凡事不可以拖泥带水,她照做了。
梦洁不明白为什么爸爸走了十年,妈妈还是孤身一个人在等待。后来她听妈妈说,有些爱情是要等待的,只要等得住,总能看到幸福的曙光。
所以,梦洁还是一个劲的等,等昌白回到她的身边,等昌白给她一个解释。等昌白亲口对她说:“宝贝,我回来了,对不起,让你等很久了。”
可现在等了一年,还是不见昌白的身影。
一年前的今天,也是水仙花开得繁盛的时候,也是淡淡的花香溢满屋的时候。昌白当着众人的面跪下来向她求婚。当时满屋的同事跟着喝彩拍手掌,当时她是多么幸福的小女人,脸绽放得像花一样美,笑得像花一样幸福。
今年五月份,昌白回来了,他整整离开了一年二个月零十天,重新回到了梦洁的身旁。这中间发生什么昌白没有说。梦洁一向是个不多话的女子,他不说,她也就不问。他们之间没有人再提婚约的事。
昌白回来之后,他们还是像以前一样过日子。昌白还是像以前一样为她暖手,讲故事给她听。梦洁还是像以前一样去市场买菜,买昌白最喜欢吃的福州鱼丸和牛肉。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昌白所讲的故事,梦洁没有了想听的意愿。昌白为她暖手,她已经没有了原来那种幸福的感觉。每次昌白吃鱼丸,她也总是会跟着吃几个,可现在她连动丸子的勇气都没有了,她本来就不喜欢吃鱼丸,只是因为她爱的人喜欢,她才勉强跟着吃。
现在所有当初的感觉都消失了,她没有了想吃的兴致。她到这刻终于有点明白,原来妈妈所谓的等待,只是妈妈一个人的人生。而她,虽是妈妈的女儿,但她属于自己的另一个人生,并不一定要像妈妈那样只为了等待一个人而活着,即使等到了,感觉变了也就不会再有幸福的味道。
六月份,梦洁平静的和昌白提出了分手。昌白也平静的接受了。他们之间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的爱情。若是有,女人应该会在准新郎逃婚离开之后痛哭流泪才是,可梦洁只是流了几滴泪,好像跟伤心欲绝没关系。
昌白走的那天,很用力的最后一次抱了梦洁。
昌白说:“梦洁,你去看看心理医生吧,十年前你在电视上看到你爸爸的死,好像对你留下了很深的阴影,你总是在夜里一个人独自跑出去。”
梦洁不明白他到底在讲什么?
昌白也没去解释那么多,只是最后一次拉起她的手,用嘴帮她哈了气。梦洁觉得手一下子变暖和了。
她笑得像个小孩子一样,她像他招手,她说:“谢谢!”
梦洁回到家之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挑出了一张纸,只见纸上写着短短的几行字:梦洁,我每天都跟你在一起,我从头到尾并没有离开过你,一切都是你的幻觉。那天我就睡在你的身旁,你还一个劲的在房间里找我,我觉得那时的你真的很可怕。我站在你面前,你的眼里跟本看不到我,你得了一种很严重的心理病。我曾去找过你母亲,你母亲说那个病是你从十岁开始就有的,你总是会产生另人害怕的幻觉。你母亲说得那种病的人,千万不可以刺激她的神经。谢谢你,我曾经真实的路过你的爱情。这就足够。
梦洁看完纸后,一头栽倒在地板。后来她妈妈陪她去看了心理医生,她慢慢地接受了药物的治疗。病情有了很大的好转。只是,她再也没有遇到过昌白,她永远地失去了深深爱她的昌白。
他们,只是彼此的真实的路过了对方的爱情,就再也没有任何交集。
红娘
一家人正吃晚饭,弟弟老五开门进来,笑嘻嘻地问:“开了没有?”
端着饭碗坐在沙发上的女儿说:“快了。叔叔,我给你舀饭吧。”
“不用,我吃过了。”
“你吃甚饭?”我边吃边问。
“炒面。”他应着坐下,顺手往外掏烟。
“给,吸这个吧。”我把桌上的红塔山给他。
他嘴里吐着烟雾看电视,似乎什么也没想,只是那脑袋的前半部分头发明显退了上去,露着一个光亮的大脑门,脑门上平添了些许皱纹。劳作和孤单的生活让他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不犯愁那是不可能的。但现在似乎看不出他犯愁,乐呵呵看电视就是。
我们吃饭,他看电视,早已成了习惯,相互说着纪晓岚、和珅的逗人场面,时而引出一家人的笑声。
老五上夜班,每天晚饭后从农村急匆匆赶来看电视连续剧“铁齿铜牙纪晓岚”一直到上班时才上班去。
老五三十七、八岁,中等个头,结结实实的小伙子,在井下综采队上班,农民轮换工。在矿区外农村租房子住着——单身。
单身人生活的苦衷谁也知道,于是就经常来哥家看电视,星期天也领着侄儿侄女去他家吃顿饭,趁个热闹,也是他改善生活的一种方式。他说过多次,一个人吃甚也不香甜。特别是动弹十几个小时下班以后,又饥又累,那情景实在让人感到凄惶和可怜,当哥嫂的也只能看着,可怜他的命苦而无能为力。怎么说呢?为了老五的婚事,我夫妻可没少给他张罗,前前后后四、五个媳妇都没有弄成,有的已经结婚又离婚;有的住了一年多,又走了,怎么说也无济于事。
父亲去世早,三个弟弟都已成家立业,唯独老五没有。母亲老泪纵横地说过多少回,老五一天娶不上媳妇,她死了也不回瞑目的。
我家祖辈没人走出过山里。我有幸被招工来到煤矿。我的父亲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我来到煤矿的第二年就把最小的弟弟——老五也弄来矿上,一来减轻母亲管不了他的思想负担,二来也能多少给家里挣点零花钱;再就是盼着有一天能讨个媳妇。他在打网场上临时班。当时的打网场在选煤楼下的简易棚里。简易棚三面没有墙,棚顶铺的是油膜毡,风吹日晒早有许多窟窿,已遮不住风雨。矿上——计划经济社会是不会顾及如此的鸡毛蒜皮的事儿。矿领导的眼睛只盯在井下,广场电杆上的高音喇叭使劲地报着各个采煤队的出煤数字,就人命关天的安全问题也没有提到领导工作的议事日程。井下事故接二连三地出。井口不断地哭声撕肝裂胆,哪像现在抓安全是各项工作的重中之重,一切工作都给安全让路,三年五载连个轻伤也看不到,多好啊!
那时候,领导对地面工作更是不屑一顾,打网场内每每是泥泞不堪。一班下来,小伙子、大姑娘一个个和的泥脚、泥腿、泥胳膊不成样儿。那时我也住在老五现在住的农村,一家院里的两间西屋,老五住在一间东屋,和我们一锅饭吃了十几年。
初冬,一场雪雨过后,天灰蒙蒙的还没有晴。
天没亮,上夜班的老五就回来了。我睡梦中突然听到他屋门响,“谁呀?”我从被窝里扬出头喊。
“哥,是我。”
“你——下班了?”我问着话就坐起来。妻说:“他下班就下班吧,锅里有饭,你起做甚?”我还是不放心地起来,走到他屋:“怎么了,不到下班时间就回来了?”他站在地上抽抽泣泣地哭起来,很是可怜。
灯光下,他一双鞋和成个黑泥蛋,带着冰渣儿,小腿以下全成了泥。他哭着说:“不上了,不上了,这生活我做不了,死受罪。”
看他成这样儿,我忙不迭地说:“快脱下来,你先躺下,我给你热饭去。”
饭是昨晚剩下的汤面馒头。他在被窝里爬起来吃饭,两碗饭下肚,一会儿就发出沉重的鼾声。太累了,我的弟弟。我坐在炉火旁烤着他的裤和鞋袜,烤干了,天也亮了。
又到了晚上上班的时间,夜里十点钟。老天也不作美,偏偏刮起入冬以来最大的风,还卷着星星点点的雪花儿,真叫寒风刺骨,雪花飘飘,黑咕隆咚;本来就不想上班的老五遇上这天气正好。
“走吧,快到点了。”我催他,他吱唔着不想动弹。
“走吧,不上班那行呢?”他嫂子也说。
“走吧,我送你去。”说着我拉着他的手往班上送(他当时十九岁);望远处,矿区灯光点缀,边走我边央告着说了一火车的好话,走到东三楼食堂往上,他说甚也不走了,一屁股坐在冰渣的泥水中耍赖。北风呼啸着,从食堂出来两个工人,缩着脖子急急地走在灯光下的风雪中。大概没看见偏过灯光一侧的我和我脚跟坐着的弟弟:“起来,快起来,走,误点了!”他就是不动,我急了,朝屁股踹了一脚,又抬手打了过去。
“叫你不听话!……”这么一打他呜呜地哭着站起来朝班上走去。我紧紧地跟在后边,走在无灯光的黑暗的坑洼的泥土路上,想道:这冷的天,打他做甚,一阵心酸而后悔。
就现在不妨说起,母亲也是心疼地说:“俺老五在你手可没少挨打。”话语道出了母亲对我的不满。
是,是的,不光为上班打过,就为他说媳妇也不知道打过多少回。结果打出个什么,什么也没打出来。现在老五还是个光棍。唯独在一次矿上招收农民轮换工时,我找到一位好心的领导,老五才有了这八年轮换工的机会。
井下巷道弯弯,老五和同伴们扛铁腿,抬铁梁,架棚,清煤,机组高昂地唱着欢快的煤歌,乌金像流水一样哗哗地顺着皮带流出。下班了,这群活蹦乱跳的黑人儿走上人车,坐上索车,升上井来。
多情的阳光早候在井口,泼散着光热,无私地晒去他们身上的潮湿。后来,老五被工友们推选为班长。
当班长是班上的事,是工作。回到家,里里外外依然是单枪匹马,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老五一天天长大了,母亲在家乡托人给老五说成一个本村媳妇,结婚后一年就离了。我这当哥的,怕老五打了光棍。老五说媳妇也成了母亲的一块心病。于是我催着妻说:“你在矿上认识的女人多,朋友也多,给咱老五介绍一个。”妻应下了。时间不长就有人介绍来一位S市姑娘,在洗煤厂工作。两人见面后,双方没有意见。姑娘挺大方地约老五去S市看看她的爹娘,认认家门。老五笑嘻嘻地跟着姑娘去了。谁知道S市竟是那种——在姑娘欣喜地给母亲说她和老五的事儿的时候,姑娘的两个哥已经把老五打出个鼻青脸肿。老五含恨冲出姑娘的家门,异地他乡,举目无亲,往哪里跑。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老五已经迷失了方向。连火车站也找不到,又不敢问,怕人家认出是外地来的。姑娘从后边跑着追上来:“老五,等等我。”老五听到她在后边的喊声,还是漫无目的地跑着,路上往来的行人看,没人问,也没人管。姑娘因为跑得快,披肩发随风在空中波澜起伏,她一把抓住老五的手:“站住!往哪里跑,你能跑回矿山吗?”
老五被姑娘拽住了。刚才受辱的怒火正无处撒,于是他朝姑娘就是一记耳光,瞪着眼睛问:“疼不疼?你说,他们凭什么打我,来你家了是吗?还说你在家里说了就算,呸!狗屁,完全是一家狗屁不通。”老五急着没有办法:“要知道是你找的我,是你叫我来看什么爹娘,你说,我到底怎的了?骂你了,打你了,还是……”姑娘被老五的耳光打的蹲在地上,长发遮严了脸。一会儿,也许是一打换一打,姑娘红着眼圈怯生生地站起来说:“你打我是对的,我对不起你,我哥太不象话,不问青红造白,叫你受苦了。走吧,咱回去慢慢跟他们说。”
“跟你回去?我还怕他们把我吃了!你走吧!我不用你管!”老五看着来往过路的人,长叹一气:“算我倒霉。”
老五说什么也不回去,尽管姑娘眼泪婆娑地央告。
姑娘没有告诉父母亲,就和老五又一块儿上了火车,赶回矿山。姑娘依旧住在单身职工大楼。姑娘和老五说好了明天要去办理结婚手续,我和妻子乐得准备东西,高兴着操办这场婚事。就在这时,姑娘的哥从S市突然来了,老五恨在心里,但根本没有想报复他的意思,还请了三天假,招待这远方来的大舅哥。看得出姑娘愿意跟老五是铁了心的,要不,怎么会在S市还没有说清情况就和老五一道返回来呢?
姑娘的哥把妹妹从班上叫回来,说:“父亲病重,可能不行了。先把工作放下,回来再说。”姑娘听着哥的话,似乎吓了一跳,想道:“父亲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看一眼哥的神态,有点不正常,思忖道:有鬼,又耍鬼把戏。知道是个骗局后,就说:“哥,要不你先回吧,我跟领导请个假就回。”说话间就来到农村老五的住宅,老五炒菜,姑娘和面,饭成了,老五又拿出矿上安全生产五周年的汾酒,边吃饭边给大舅哥喝两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