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旧时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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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江湖救急神仙汤

有时候会想起一些食物,想想,又觉得好像有些模糊,总想不出具体的事迹。但确定的是,这些东西,曾经是经常吃的,不仅经常吃,每次吃都还有惊喜。如平静水面的底下,鱼儿们的嬉戏生活无比欢快,只是岸上漫步的人看不出来而已。那些食物,带着时间的痕迹,在恍惚之间,或许淡忘了,或许老了,“老”这个字,代表的是一个情绪。以这样的情绪看待现状,就归结出一个“今不如昔”的结论。

神仙汤,就是酱油汤。过去正宗黄豆制成的酱油确实比较鲜,也掺不得假,在大海碗里倒上些许,接着拍两个大蒜瓣放里面,再挑上一大块猪油——猪油以前人家是常备的,平常吃不上荤腥,一块猪油就诠释了肉食的美好。冲上开水,洒上胡椒粉,一碗酱油汤就得了。端上桌子,从舀第一口开始就停不住勺子了,最后以酱油汤泡饭,随便搭两口小菜,就算美满的一顿。庸常的生活如何达成满足,想来真的简单。

为什么将酱油汤叫做神仙汤,我还真没有找到解释,但却想出了好些答案,草草写下,个人观点,不做任何验证:

1.是神仙也喜欢喝的汤。

2.喝了快活似神仙的汤。

3.神仙做的汤,或神仙教做的汤。一如“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第一碗汤的制作者灵感忽现,似有神助。

4.做给神仙喝的汤,或做给有似神仙的人喝的汤,什么叫做有似神仙,无非简单快意,淡泊无欲。

5.“鲜”字音同“仙”字,我们这里也有叫“八鲜(仙)汤”的说法,鲜到极处,确实悦然如仙。

6.物质匮乏的时候,往往给最简单的东西取上最夸张的名字,以刺激或迷惑食欲,如残酷的“观音土”,只是一把黏土而已。“神仙汤”只是酱油汤。

过去吃午饭,无论多少个菜,必须要配上一个汤,哪怕只是一菜,也要一汤。这桌饭菜如同文章,汤的作用就好比最终结束的标点符号,平淡些便是句号,夸张些,便是感叹号。如果没有汤,就似文章没有结局,无疑是遗憾的。广东人汤是在前,一如他们语言中有很多倒装句一样。习惯使然,却也未必不是好文章。

所以酱油汤的作用,很大层面是“江湖救急”。时间若是不够,或是材料没有准备,厨房里酱油总是有的。酱油汤的妙处,就如同少林棍法一样,防身健体,一根棍子总是随处可寻的。于最司空见惯处,信手捻来,不刻意更不唐突,最重要的是效果奇佳。这碗酱油汤的鲜美之处,就如同少林棍法的举世无双。发明之妙绝,运用之简明,若非真无意,真是大智慧。

许是中国人如是的智慧太多,也蛮不在乎起来,酱油汤江湖救急可以,正式场合登堂入室就难免慢待嘉宾了。所以比较起来,日本人才真是具有小题大做的本事,同是酱油汤,日本人的味增汤更是上升到了日本“国汤”的地步。贵为“国汤”,其实并不是因为味增汤如何鲜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而是因为每个人都是吃着这样的汤成长,这个汤已经代表家庭的味道以及对父母的怀念,如同日本人气组合Tegomass单曲Miso Soup所唱的那样:“那烹调着味增汤的双手满载着温柔。”这样的温柔,我们一样地想念,但却被现实的生活一直忽略着。等到想起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生最大的疲惫与失落当中。这与其说是对遗忘的惩罚,不如是说是对迷惘的指引。

我们真的没有宗教精神,所以我们肆无忌惮,无所顾忌。以一堆精美食材的慢熬可以勾引得佛去跳墙,以开水冲一点酱油叫做神仙汤,听上去好像是对佛祖的唐突和对神仙的意淫。但某个程度上,也说明我们乐天安命无拘无束。只有这样的精神才产生了属于中国人的宗教,不,一种中国人的哲学或者说是思想方式。这个,叫做禅。铃木大拙在《禅学笔记》里说:“为了指月,手指是需要的,但若把手指当成了月亮,则必然会堕入无明。”所以,“禅要面对的是具体的生活事实,而不是语言文字(一切形式)。”

以简单的食物宽慰一餐,以平静与悠然去品尝一味,即使食物平易、制作粗陋,但只为连汤带饭在嘴里吃的“稀里呼噜”,以从容不迫的咀嚼去善待时间的悠闲。屋外蝉声连绵,日影微斜,或清风徐起,放下筷子,端起剩下的酱油汤来喝。陶然之处,不可言语,忽然想到一则公案:有人问玄沙和尚:“我们应如何谈论佛法的最高真理?”回答道:“少有人听。”

化胡兰成书题《禅是一枝花》为:禅何尝不是一碗酱油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