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夹金山后,成都平原的那股湿热感渐渐远去,伴随我的是习习凉风、洁白的云朵和湛蓝的天空。此时此刻的我正领略着车过千山、云在脚下、悠然自得的感觉。第一天地目的地便是金川,第二天我们住在了色达县城。
由于旅途的疲劳,注意力高度集中,忘记了多喝水,等我想起补充水分时,我的肾已经开始和我闹别扭了,出现了各种不舒服的症状。当走到色达拍摄“天葬”的场面时,就已经发展成开始低烧了。山风吹来腐朽的味道,引得我恶心呕吐。我在天葬台布满五彩经幡的山顶上,一边呕吐一边拍摄。难得碰到的好时节和好天气,怎能“怠慢”我手中的相机?远处白塔缓缓升起了青烟,在灵魂升天的时分,定格下画面。
继续前行,第三天到达了玛尼干戈,那是我向往已久的新路海拍摄地,也是登山爱好者攀登雀儿山的大本营。当晚一行人住在了玛尼干戈小镇的“帕尼酒店”。晚上9点左右,镇上停电,黑呼呼的小镇格外诡异。我一个人住在标间,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一切的洗漱都在摸黑中进行。男厕所的水管整夜滴滴答答流水,上卫生间时犹如过独木桥,生怕一脚不小心踩进水里。凌晨5点多,我被冻醒了,将旁边的大被子也捂在身上但还是冷得瑟瑟发抖,我意识到自己一定是发烧了。我伸手够到窗台上的抗生素和发汗药,合在一起吞了下去,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天亮后,我又按照约定时间出现在了同伴们面前。7点不到就开到了新路海,准备等待日出照亮山谷的那一刹那。
那是一个宁静的高原湖泊,湛蓝的湖水如镶嵌在雀儿山下的绿宝石,松软的草地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小花,我生怕不小心踩到这些怒放在阳光下的小生命,小心翼翼地走每一步。湖边布满了各种大小不等的天然石头,上面雕刻着六字箴言,绛红色的字体在青山绿水间格外耀眼,那是生命轮回的一次次篆刻,拥有让宇宙天地见证的力量,永不褪色。
我静坐在湖边的一颗松树前欣赏眼前充满神秘色彩的湖水,天空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停时,湖上出现了一道弯弯的彩虹。如此仙境,让我想起海子的诗句:“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想像《瓦尔登湖》的作者梭罗那样在湖边搭起一间属于自己的玻璃房子,在那里拍摄、读书、写字,那一定是人生最美妙的事了。
当我拍摄完新路海,从满地都是玛尼石的河滩走到车上时,汗水浸透了户外衬衫,本来是灰绿色的军装衬衫已经变成了墨绿色,几乎可以拧出水来。我有一种虚脱的感觉,稍作休息后,继续向雀儿山前进。
雀儿山藏名为“措拉”,意为“大鸟羽翼”。这座被世人称为雄鹰飞不过的山峰,常年冰雪皑皑,巍峨雄伟,最高峰海拔6168米,矗立于周围十座海拔5500米的群峰之上,故有“爬上雀儿山,鞭子打着天”的说法。我记得曾经在网络上看到过一位登山爱好者登雀儿山后的感悟:“为什么登山,因为山在那里,他不过来,我便过去,我将那虚无缥缈的期盼,种植于6168米的雀儿山顶峰,让它在那无欲无求、无怨无悔地生长”。
当初看到这样的感言时便想靠近雀儿山,如今我真的来了,就驾驶着自己的爱车行走于雀儿山的山涧中,感受它的高大挺拔、雄伟险要。
半路上,我碰到了几位骑自行车和摩托车的行者。这些骑行在川藏生死线上的勇者,着实让我钦佩,同行的我们为他们竖起了大拇指。每当我遇见骑行者都会踩一脚刹车,然后摇下车窗,大呼一声:“加油!山顶就在不远处。”此时我就会收获一张大汗淋漓的笑脸。那一刻,我知道这样做,能给他们带来鼓励和力量,只有热爱生活、热爱大自然的人才会如此挑战人生极限。也许就在不久后的某年某月,这样的队伍中会出现我的身影。骑行川藏线一直在我的旅行计划内,不为别的,只为挑战自己身体和信念的极限,让自己的身心离大山、高原更近。我一直很钦佩那些用身体丈量朝圣路的藏族群众,他们将自己的身体与大地最紧密地贴在一起。只为一个信念便能翻越高山、湖泊,不畏风雪、寒冷。如此想来,我便坚信自己一定有力量去穿越一座座高山。
从雀儿山到石渠200多公里的山路是蜿蜒迂回的,但快乐的心如高原上盛开的格桑花般瑰丽。我一直偷偷地吃着药,坚持着前行、拍摄,生怕让同伴们知道我生病后改掉线路,那将是我最大的遗憾。当拍摄完巴格玛尼墙和松格玛尼石经城回到玛尼干戈时,我们的行程结束了,原本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
再次回到帕尼酒店时,已经是晚上11点了。身体有些发冷,但我依旧乐观地认为,睡一觉就会好了。吃完药,我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我强装着神采奕奕地出现在同伴面前。但吃过午饭,我感觉身体已经疲乏到了极致,整个人都没了精神。当回程行驶到甘孜白玉县城时,我终于支撑不住倒在车里。七月盛夏,我冷到浑身发抖,手上的皮肤冷到发紫。我行走的每一步都如触电般从脚底传到头上。同伴送我去了甘孜后山的人民医院,护士看到一张苍白的脸和瑟瑟发抖的我就赶紧让我坐下量体温,39.8℃,至今这个数字都记忆犹新。由于医疗条件有限,我不得不转院。
等到医院照X光片时,医生告诉我双肾已经盐分晶体结晶了。我知道这比我想像的严重,回到酒店后,我不停地给自己灌水,我必须让自己快点好起来。
同伴们因为忙着给我找医生,到了快8点才到楼下吃晚饭。同行的陈老师给我端来了一大碗热腾腾的醪糟蛋,我趁热喝了下去。
事前的回程安排是要从白玉再去一趟亚青寺,然后再返回成都,但由于我生病,当晚同伴们商量连夜送我回成都。我没有同意,说等观察一晚再做决定,心里却暗暗期待着亚青寺多年不遇的大****,听说场面会很壮观。我相信我的“小宇宙”没那么容易垮掉。
当阳光穿透了窗帘,我睡到自然醒。昨日不能动弹的身体,今日又身轻如燕了。同伴们还是建议我尽快回成都,但我跳上座位,毅然决定去亚青寺。我还想再次爬上云端的山坡,看看草原上星罗棋布般绛红色的木格房子。我喜欢静静坐在那山坡上,闭目聆听山谷中传来悠悠的梵唱,山顶的白塔上风马旗在大风中也合奏出曼妙的旋律。
我就这样在高原上病倒,又神奇地站起来,继续快乐地行走。我想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深爱这片土地而得到的赐福。
3.3世上最古老的印刷厂
在一个小山坡上,有座被人们誉为“藏族宗教文化发源中心”的古城──德格。德格据今已有五百多年历史,一座珍藏着藏文典籍书版的文化宝库──印经院,使这座古城驰名中外。
印经院位于德格县的一个小镇——更庆镇。作为藏传佛教三大印经院之一(其余两个分别为拉萨印经院、青海拉卜楞寺印经院),德格印经院因历史久远、藏经丰富而出名,康巴文化的核心地带就在这里。
德格印经院于清雍正七年(1729年)由德格第十二世土司兼第六世法王却吉?丹巴泽仁创建,至今已有280多年的历史,是藏传佛教印经中心之一。历经十二、十三、十四世德格土司的努力,前后耗时27年,终于形成了德格印经院现在的规模和建筑风格。
印经院虽然不是寺庙,但在印经院绛红色的墙外,仍有许多藏族群众在沿着围墙转经。佛教是智慧的宗教,而德格印经院是整个藏传佛教和藏族文化的聚集之地,所以人们相信,前来印经院朝拜一次,今生的修行功德就会成倍增长,来世也必定能够获得更多智慧。据说围着印经院绕满一千一百一十一圈就算修行圆满,因此不管是开馆还是闭馆都有无数虔诚的民众在印经院的四墙下转经。来到这里你就会情不自禁地走进转经的人潮中,如一个巨大的磁场,随佛缘而去。
印经院是一座三层的藏式楼阁,坐南朝北,红墙平顶,中间是天井,视野里满眼雕工精美的藏式窗花、五彩的梁柱。印经院大门口的青石板已经被前来跪拜的藏民磨得雪亮,一踏进印经院的大门,一股奇特墨香夹杂着些许酥油的浓郁气息扑面而来。这是一种古老建筑与古老经卷混合而成的神奇气息。如此浓郁、如此强烈地弥漫在空气中的这种味道,我想只有在德格印经院里才能闻得到。几名工人正在精美雕花的大柱子后用酥油茶洗刷着印版,据说这样可以保护印版。整个印经院的总建筑面积竟有近万平方米,可就是在这样一个看起来并不宏伟的院落里,珍藏着犹如烟波浩渺的文化瑰宝。印经院内珍藏各类典籍830余部,木刻印版30余万块,文字字数达5亿之巨,这在当今世界上是绝无仅有的。
沿着又窄又陡的木楼梯走上二楼,昏暗的光线下,一排排靠墙而且高至楼顶的木格子里,整齐地码放着一块块木制的印版,直至三楼。这些印版可以说是德格印经院的“镇宅之宝”。从印版的数量上说,德格印经院是三座印经院里最“富有”的。不仅如此,德格印经院的印版不仅有经文,还涉及历史、科技、传记、藏医、历算、语言文字等诸多方面,内容相当丰富。
至今还在使用这种原始印刷技术的地方已屈指可数,正是从这个意义上,印经院受到了无上的推崇。在过去的二百多年里,这里早已形成了一整套完善的印制工艺流程,无论是从刻版、造纸、印刷、装订到销往各地,所有的步骤都井然有序。由于坚持全手工的流程,印经院现在不得不面对现代印刷业的严峻挑战,但德格人依然在每天下午把印好的经书打包,发往各个藏族聚居区。不管未来如何,它都会在光阴荏苒中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而留下那亘古不变的印记。
触摸这些经版,好像在触摸几百年前的历史一样,让人感到敬畏。据记载,当年的雕版工人,每天只能刻字一厘米,且不能有任何差错。一块长约30厘米、宽约5厘米的经版,要经过100多天才能刻成。
现在,300多名印经院的雕版工人每天可以尽兴地雕刻经文。但他们依然沿袭着许多严格的工艺要求,如印版的原料选择、打磨工作等,还要经过10多道工序,才能制成一块印版。按规定,每年他们只能印10部经书,避免经版因使用过多而损坏。
三层上面是经书晾晒和装订处。印制好的一沓沓经书就在这里晾干,然后装订好发往经书销售处或某个寺院。由于手工印制量很少,这里的经书价格不菲,一套大藏经目前售价40万元,而且还是供不应求。
3.4天边的鬼湖
“2002年7月31日,清晨8:00,狗叫声打破了这个小村庄的宁静,天空中的云层很底。”
高原的第一缕霞光照亮对面的纳木那尼雪峰,一条洁白的云带缠绕在神峰的腰间。
离开村庄,一直向南,便可以到达鬼湖。
此处的空气略带咸味,群群水鸭在岸边成双成对地织窝。
这里海拔4600米,因为鬼湖是一个咸水湖,所以四周无植物生长。
从基乌寺向西走8公里,是圣湖……”
这是我第一次去阿里时在鬼湖留下的文字。
闭上眼,晨风轻拂着面颊,柔柔的。湖水轻轻拍打着岸边的水草。这是一个宁静、详和的清晨,能在此停留,是生命历程中一段美好的回忆。
旅途的美总是在路上,那些故事让人回味无穷。我不断用自己的方式记录下感动人的瞬间,这样的画面早已深深地刻画在我的心底很久、很久。
我终于又看见圣湖了,喜马拉雅在圣湖的怀抱里格外耀眼夺目。圣湖如一块碧绿的翡翠镶嵌在高原雪山的怀抱中。清清的湖水如幽蓝的彩带与一堆堆玛尼石、五彩经幡和远方的神山交相呼应。稀稀拉拉的小村庄依旧平静地座落在神山圣湖旁,那里的地热温泉冒出白烟,带我回到了曾经记忆的起点。
黑黑的柏油路真的铺到神山、圣湖边了,我们不需要再像六年前那样在草场里探路。记得曾经在神山前的水草地上,藏族师傅总是捡一块石头去试探积水的深浅,然后决定如何开路。那时候阿里真的是无人区,少之又少的游客长途跋涉后到达那里。六年后的今天,我们已不再需要自己去探路了。
六年前,我曾迷路在深夜的阿里草原上。瓢泼的大雨倾盆而下,草地上瞬间积满了雨水,雨水淹过我的脚踝,不一会儿就淹过一半的车轮胎。我又冷又饿,却还不得不帮助司机师傅一起修车。司机师傅是当地藏人,那时自驾车去阿里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唯有请跑长途的司机带路,中途避开很多检查关口到达圣地。
那一夜,我和那个师傅睡在坏掉的越野车上,久久不能合眼。黑夜笼罩着四野,天黑得像要塌下来一样,我问师傅:“下雨的时候,狼会出来觅食吗?”师傅说:“那一定是头饿狼。”我一听更是害怕到了极点,我将睡袋裹在自己身上,蒙住头抵御害怕。后半夜,雨依旧下个不停,水淹没了轮胎,灌进车里。湿气和寒气越来越强烈,我们将睡袋和在一起,盖在身上。那是一个寒冷无比的漫长夜晚。
第二天清晨,草原改头换面,一改昨夜恐惧的面容,以一种清新自然的面容迎接我们。绿草茵茵的草场上,一群旱獭竖起身子,伸出两只爪子,机灵地探望四周,当看到我们时,瞬间全部消失。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尖头又从远处的一个地洞口探出来,实在可爱。雨后的草原上,四处生机盎然,遍地的野花争相开放,我大口呼吸着那里湿润的空气。
如今,黑黑的崭新柏油路会指引你到达鬼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