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陈独秀告诉高君曼,他们会去江南水乡杭州,高君曼笑着点点头。其实,高君曼觉得去哪里都无所谓,只要能够与陈独秀在一起,自己就会幸福。
一些自以为聪明的人,总会按照自己的方式,早早地为人生结局做一个美好的结尾,但世事难料,人算不如天算。
杭州的初夏是白莲盛开的季节,陈独秀带着高君曼赏了西湖畔的白莲,或许他曾用温柔的言语把高君曼比作湖畔里的白莲,不过那只是情人眼里出的西施罢了,对于世人而言,高君曼即便一生只有陈独秀一个男人,却也只是埋在浊泥之下的莲藕。
被抛弃的高晓岚歇斯底里的哭闹,让人感到疲倦。虽然最后陈昔凡让高君曼入了陈家家谱,但却把高君曼称为侧室,对高君曼所生的子女将都称为庶出,打入另册,绝对不能与原配高晓岚所生的子女相提并论。高君曼死后,她的牌位也是不能进陈家祠堂的。高君曼读了多少书,学了多少新知识,最后,还是沦为封建家庭中的一房妾室。可能这对此时如胶似漆的高君曼和陈独秀并不重要,但对于高晓岚来说这很重要。
陈独秀通过朋友谋到了一份教师的工作,高君曼则是当起了家庭主妇。他们在杭州过着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他们会在日落黄昏时一同走在江南小路上,踏着青石阶说着些悄悄话,也会在晨曦时,一同走出屋子呼吸着江南温润的风,相视一笑,甜蜜而美好。
此时的高君曼是幸福的,她觉得自己在芸芸众生中找到了那个能够依靠信赖一生的人。看着模样清秀的陈独秀,他眼中的自信令高君曼着了迷,高君曼觉得为了这样的男子,即便是落到众叛亲离的地步也是值得。热恋中的女人往往会被眼前的甜蜜所迷惑,高君曼执着追求到手的真的是幸福吗?
一声枪响,武昌起义的消息传来,陈独秀为之欢欣鼓舞,他整日奔走,不停地积极宣传革命。高君曼也跟随他一起,情投意合的两人相扶相持,似乎时时刻刻也不能分离。
很快,迎来了辛亥革命的胜利,迎来了中华民国,也迎来了婚姻自由的时代。陈独秀领着高君曼跑回居所,不说二话,直接写了封书信回家,信中写得很明白,革命胜利了,婚姻自由了,所以他要与高晓岚离婚。
陈昔凡看到这封书信怒不可遏,但他还是将书信转给了高家。高晓岚从没有想过离婚这件事,或者说是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她只知道休书,却不知道离婚为何物。她听完别人的解释,整个人像是跌入了寒九天里的冰窟窿,觉得天塌地陷。高晓岚本以为女子守了七诫,夫君就没有理由写休书,况且自己为陈家连生了三个儿子,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陈独秀信中一句性格不合、毫无感情可言,就将她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高晓岚狠狠地撕了书信,称自己从未收到过离婚书。陈家人自知理亏,便托人捎了话,说高晓岚是陈家唯一的儿媳妇。
陈独秀得知后勃然大怒,他不停地摔砸着书本,狠狠地骂着“迂腐、封建”之类的话。陈独秀的样子看起来很暴戾,书本也被他砸了一地。站在一旁的高君曼从未看到过这样的陈独秀,她只觉得他是为了她的名分着急,所以就轻轻地走过去安慰他。在高君曼的柔声细语中,陈独秀才平复了心情。
陈独秀一阵摔打之后并没有改变他的婚姻状况,但这也并不影响他与高君曼的同居生活。为了给高君曼正名,陈独秀特意请好友到家中做客,准备了佳肴美酒,在友人的见证下,两人举行了简单的婚礼。高君曼热泪盈眶,她被陈独秀感动了,心潮起伏的高君曼在酒桌上唱了一曲越剧小调。待到友人离开,两人相偎相拥,说着甜蜜的悄悄话,高君曼看着陈独秀,心里默默地许下了心愿,希望与陈独秀在这美丽的西子湖畔生活一辈子。
不过心愿只是心愿,不一定能够实现。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高君曼与陈独秀已经离开安庆将近一年了。这年冬天,孙毓筠被选为安徽都督,一向慕陈独秀之名的孙毓筠特意派人到杭州,请陈独秀返皖任都督府秘书长。
得到消息的陈独秀非常高兴,他与高君曼商量之后,决定一同离开杭州,结束这一段浪迹天涯、诗酒豪情的浪漫生活。此时,陈独秀觉得自己已经有所作为了,因此不用再顾及那些封建遗老们的闲言碎语,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封建迂腐可以被打破,但是人情常理却永远不能有所逾越。
安庆的老百姓看到陈独秀和高君曼下了轿车,便开始叽叽喳喳地议论,人们都知道这是陈家少爷,也都认识高家二小姐,之前的那些闲言碎语随着风就传遍了整个安庆。曾经捕风捉影的事情原来是真的,书香门第与大户豪门人家的儿女竟也是这般不顾廉耻。高登科听到这些流言蜚语之后,一下子就病倒了。
高登科实在没有想到,女儿竟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如今看似衣锦还乡,实际却使高家失了门风。陈家那边也是,虽说陈独秀当了官,还是本地的父母官,但是陈昔凡不但不觉他荣耀了族门,反而觉得他是有辱陈家书香门第的门风。
回安庆没几日,陈独秀便带着身怀六甲的高君曼回高家,在门口她看到了脸色阴郁的高晓岚。高晓岚看着已经怀有身孕的高君曼,怒不可遏,她歇斯底里地吵闹着,不让高君曼进院子半步。
高晓岚对着高君曼破口大骂,谩骂言语实在不堪入耳,但即便是这样,高家也没有人出头为高君曼说半句话。高登科病卧榻上,听到外面的声音更是心烦,命侍奉榻前的亓氏关紧了房门,不予理会。高君曼在门口被骂得不知所措,高家附近的邻里也都一脸嘲讽地看着,高君曼在众目睽睽下,更是深感委屈,不禁泪水涟涟。陪在身边的陈独秀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便与高晓岚争执。陈独秀哪里是高晓岚的对手,不到三言两语,就被骂得狗血淋头,于是陈独秀不愿意再与这样无知迂腐的妇人一般见识。
这时候,从院子里跑出来一个仆人,仆人并没有将高君曼和陈独秀请入院子的意思,而是捎来句话,称老爷和夫人不想再见高君曼,也不愿意看到陈独秀。原来是高登科夫妇二人觉得高君曼和陈独秀踏入高家便是辱没了高家的门风,于是遣了仆人送客。
高君曼很难过,觉得自己委屈极了,不过是谈一场自由的恋爱,却被家人这般瞧不起,被没有学问的姐姐辱骂也就算了,此时连疼爱自己的父亲都不肯出来一见。看到高家人如此不欢迎自己,陈独秀也只能带着高君曼离开了高家。他们身后依旧是在谩骂的高晓岚,绝望中透着些悲凉。此时,高家大门前的高晓岚越发显得孤独无依。
高家如此,陈家也是一样,陈昔凡见到了一年未见的陈独秀,看着他身边已经身怀六甲的高君曼,没有任何喜悦的表情,只是冷冷地转过身,不再理会他们。他知道二人已是生米煮成了熟饭,无论自己怎么说也是白搭,陈独秀继母脸上有几分喜悦,但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陈独秀和高君曼在委屈和压抑中,结束了这一场探亲。在车上,高君曼再也忍不住了,她的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噼噼啪啪地落在衣襟上。本来也心烦的陈独秀没有赶紧安慰她,于是高君曼开始埋怨起了陈独秀。
看着怨声连连的高君曼,陈独秀没有说什么,这是两个人第一次闹不愉快。这次不成功的探亲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回到过安庆。
接下来的生活似乎就平静多了,高君曼为陈独秀生了一个女儿,次年又生了一个儿子,从此高君曼就只能待在家中相夫教子。而陈独秀依旧活跃在革命的前线。好景不长,“二次革命”的失败将陈独秀一家四口再次逼上了逃亡的生涯。
陈独秀与高君曼虽然躲过了搜捕追杀,但在安庆故里的家却遭到了袁世凯爪牙的查抄。从此之后,陈独秀远走他乡,四海为家。高君曼与他相伴相随,与他过着流亡天涯的日子,似乎只要与陈独秀在一起,再苦再难的生活也有甜蜜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