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百家姓、三字经、颜氏家训、朱子家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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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教子第二

上智不教而成,下愚虽①教无益,中庸之人,不教不知也②。古者,圣王有胎教③之法:怀子三月,出居别宫,目不邪视,耳不妄听,音声滋味,以礼节之④。书之玉版⑤,藏诸金匮⑥。生子咳口是⑦,师保固明孝仁礼义⑧,导习之矣。凡庶纵不能尔⑨,当及婴稚,识人颜色,知人喜怒,便加教诲,使为则为,使止则止。比及数岁,可省笞罚。父母威严而有慈,则子女畏慎而生孝矣。吾见世间,无教而有爱,每不能然;饮食运为⑩,恣其所欲,宜诫翻奖,应呵反笑,至有识知,谓法当尔。骄慢已习,方复制之,捶挞至死而无威,忿怒日隆而增怨,逮于成长,终为败德。孔子云“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是也。俗谚曰:“教妇初来,教儿婴孩。”诚哉斯语!凡人不能教子女者,亦非欲陷其罪恶;但重于呵怒,伤其颜色,不忍楚挞惨其肌肤耳。当以疾病为谕,安得不用汤药针艾救之哉?又宜思勤督训者,可愿苛虐于骨肉乎?诚不得已也。王大司马母魏夫人,性甚严正;王在湓城时,为三千人将,年逾四十,少不如意,犹捶挞之,故能成其勋业。梁元帝时,有一学士,聪敏有才,为父听宠,失于教义;一言之是,遍于行路,终年誉之;一行之非,揜藏文饰,冀其自改。年登婚宦,暴慢日滋,竟以言语不择,为周逖抽肠衅鼓云。父子之严,不可以狎;骨肉之爱,不可以简。简则慈孝不接,狎则怠慢生焉。由命士以上,父子异宫,此不狎之道也;抑搔痒痛,悬衾箧枕,此不简之教也。或问曰:“陈亢喜闻君子之远其子,何谓也?”对曰:“有是也。盖君子之不亲教其子也,《诗》有讽刺之辞,《礼》有嫌疑之诫,《书》有悖乱之事,《春秋》有邪僻之讥,《易》有备物之象,皆非父子之可通言,故不亲授耳。”

齐武成帝子琅邪王,太子母弟也,生而聪慧,帝及后并笃爱之,衣服饮食,与东宫相准。帝每面称之曰:“此黠儿也,当有所成。”及太子即位,王居别宫,礼数优僭,不与诸王等;太后犹谓不足,常以为言。年十许岁,骄恣无节,器服玩好,必拟乘舆;尝朝南殿,见典御进新冰,钩盾献早李,还索不得,遂大怒,讠句曰:“至尊已有,我何意无?”不知分齐,率皆知此。识者多有叔段、州吁之讥。后嫌宰相,遂矫诏斩之,又惧有救,乃勒麾下军士,防守殿门;既无反心,受劳而罢,后竟坐此幽薨。人之爱子,罕亦能均;自古及今,此弊多矣。贤俊者自可赏爱,顽鲁者亦当矜怜。有偏宠者,虽欲以厚之,更所以祸之。共叔之死,母实为之。赵王之戮,父实使之。刘表之倾宗覆族,袁绍之地裂兵亡,可为灵龟明鉴也。

齐朝有一士在夫,尝谓吾曰:“我有一儿,年已十七,颇晓书疏,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无不宠爱,亦要事也。”吾时俛而不答。异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业,自致卿相,亦不愿汝曹为之。

[注释]

①虽:即使。

②中庸之人:中等之材。

③胎教:古人认为胎儿在母体中能够受到母亲言行的感化,因而要求孕妇必须慎守礼仪,给胎儿良好的影响,谓之“胎教”。

④“目不邪视”四句:《大戴礼记·保傅》卢辨注:“大任孕文王,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口不起恶言,故君子谓大任能胎教也。”

⑤玉版:古刻字的玉片。

⑥金匮:即“金柜”。铜制的柜子。

⑦咳口是:指小儿啼哭、笑闹。

⑧师保:古代担负教导皇室子弟职责的官员。

⑨凡庶:平民百姓。

⑩运为:即云为,即言行。《管子·戒篇》“注:‘云:运也。’”

重:难。

楚:荆条,古时的刑杖。

谕:同“喻”。

艾:草本植物,灸法治病的燃料。

可愿:岂可,甘愿。

行路:路上的行人。

揜(yán):通“掩”。掩盖、遮蔽。

婚宦:结婚和当官。此处指成年。

衅:古时新器物成,杀牺畜以祭,以血涂于缝隙,故称“衅”。

命士:指授有爵命的士,与古代读书而做官的士有别。

悬衾箧枕:古时长辈起床后,晚辈应替他们收拾卧具,把被子悬挂起来,把枕头放入箱子,称之为悬衾箧枕。

《诗》:即《诗经》,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编成于春秋时代,共三百零五篇。

《礼》:即《礼记》。

《书》:即《尚书》,中国上古历史文件,是一部追述古代事迹的著作。

《春秋》:编年体史书,相传是由鲁国史官所编、由孔子加以修订而成的史书。

《易》:即《周易》。

齐武成帝:即北齐皇帝高湛,太宁元年(561)即位。

琅琊王:高湛的第三子高俨,初封东平王,高湛死后,改封琅琊王。

太子:高俨之兄,北齐后主高纬。

相准:相比照。

黠(xiá):聪慧、狡猾。

许:表示概数,相当于“左右”。

乘舆:帝王乘坐的车子,用以指代帝王。

典御:主管帝王饮食的官。

钩盾:主管帝王的园林等事务的官。

讠句(gòu):同“诟”,诟骂。

何意:为什么,什么原因。

分齐(jì):分寸。

矫诏:假借皇帝的名义发诏令。

坐:指办罪的因由。

幽:秘密,隐秘。薨:诸侯之死叫薨。

均:平均,一视同仁。

灵龟:有灵验的龟兆。

书疏:指书信公函。

伏事:即服事,为公家服务。

俛:同“俯”。

[译文]

智力超群的人,不用教育他就可以成材;智力迟钝的人,虽然教育他也没有用处,智力中常的人,不教育他就不会明白事理。古时候,圣王有所谓胎教的方法:王后怀太子到三个月时,就要搬到专门的房间去住,不该看的就不看,不该听的就不听,音乐、饮食,都依照礼来加以节制。这种胎教的方法,都写在玉版上,藏在金柜里。太子生下来到两三岁时,师保必然是已经确定好了的。从那时就开始对他进行孝、仁、礼、义的教育训练。普通平民纵然不能如此,也应当在孩子知道辨认大人的脸色,明白大人的喜怒时,就开始加以教诲,大人叫他去做他才去做,大人叫他不做他就不做。这样,等他长到几岁的时候,就可不必对他使用打竹板的处罚了。

当父母的平时威严而且慈爱,子女就会敬畏谨慎,从而产生孝心。我看这人世上,父母不知教育而只是溺爱子女的,往往不能这样:他们对子女的吃喝玩乐,任意放纵,本应告诫子女的,反而加以奖励,本应呵责子女时,反而面露笑容,等到子女懂事,还以为按道理本当如此。子女骄横傲慢的习气已经养成了,才又去制止它,把子女鞭抽棍打到死的地步却树立不起父母的威

信,对子女的火气一天天增加,却只会招致子女的怨恨,等到子女长大成人,终究是道德败坏。孔子说:“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就是这个道理。俗话又说:“教媳妇趁新到,教儿子要赶早。”这话一点不假啊!一般人不去教育子女,也并不是想让子女去犯罪,只是不愿看到子女受责骂而脸色沮丧,不忍子女被荆条抽打皮肉受苦罢了。这应该用治病来打比方,子女生了病,父母哪里能不用汤药针艾去救治他们呢?也应该为那些勤于督促训导子女的父母想一想,他们难道愿意虐待自己的亲骨肉吗?确实是不得已啊。大司马王僧辩的母亲魏老夫人,品性非常严谨方正;王僧辩在湓城时,是三千士卒的统领,年纪也过四十了,但稍微不称魏老夫人的意,老夫人还用棍棒教训他,正因为受到这样严格要求,王僧辩才能成就功业。

梁元帝的时候,有一位学士,聪明有才气,从小被父亲宠爱,疏于管教;他若一句话说得漂亮,当爹的巴不得过往行人都晓得,一年到头都挂在嘴上;他若一件事有闪失,当爹的为他百般遮掩粉饰,心里是希望他悄悄改掉。学士成年以后,

凶暴傲慢的习气是一天赛过一天,终究因为说话不检点,得罪了周逖,被杀掉后,肠子被抽出,血被拿去涂抹战鼓。以父亲的威严,就不该对孩子过份亲昵;以至亲的相爱,就不该不拘礼节。如果不拘礼节,那么慈爱孝敬都谈不上;如果过份亲昵,那么放肆不敬之心就会产生。古书上讲,从有身份的读书人往上数,他们父子之间都是分室居住的,这就是不过份亲昵的道理;古书上又讲,长辈有个病痛不适,当晚辈的替他们按摩抓搔,长辈起身后,当晚辈的替他们收拾卧具,这就是讲究礼节的道理。

有人要问:“陈亢这人很高兴听到君子与自己的孩子保持距离的事,这是什么意思呀?”我要回答说:“不错啊,大约君子是不亲自教授自己的孩子的,因为《诗》里面有讽刺骂人的诗句,《礼》里面有不便言传的告诫,《书》里面有悖礼作乱的记载,《春秋》里面有对淫乱行为的指责,《易》里面有备物致用的卦象,这些都不是当父亲的可以向自己的孩子直接讲述的,所以君子不亲自教授自己的孩子。”齐武成帝的三儿子琅邪王高俨,是太子高纬的同母弟,他天生就很聪慧,武成帝和明皇后都非常喜欢他,吃的穿的,都让他与太子一个样。武成帝经常当面称赞他说:“这可是个机灵的孩子啊,今后会成器的。”等到太子即位,琅邪王被迁到北宫去住,太后给予他的礼仪优厚得过份,与他的兄弟们都不一样;即使这样,太后还说优待不够,常挂在嘴上。琅邪王十岁左右时,骄横放肆得没有节制,穿的用的,一律要与当皇帝的哥哥相比。一次,他到南殿朝拜,正碰上典御官钩盾令向皇上进献新从地窖里取出的冰块及早熟的李子,回府后就派人去索取,未得,就大发脾气,骂道:“皇上都有的东西,我凭什么就没份?”简直不懂得谨守为臣的本份,他的行为大抵都是如此。有识之士多指责说这是古代叔段、州吁的再现。往后,琅邪王讨厌宰相和士开,就假传圣旨将和士开斩首,又担心有人来相救,竟率领手下军士把守殿门。其实他也没有反心,受安抚后也就撤兵了,但后来终究为此事被朝廷秘密处死。人们喜爱自己的孩子,却少有能够一视同仁的。

从古到今,这中间的弊端可够多了。那聪慧漂亮的孩子,当然值得赏识喜爱,那愚蠢迟钝的孩子,也应该怜悯同情才是,有那偏宠孩子的,虽然想以自己的爱厚待他,却反而是以此害了他。共叔段的死,实际是他母亲造成的,赵王如意的被毒害,实际是他父亲促使的。其它像刘表的宗族倾覆,袁绍的兵败地失,这些事例都像灵龟、明镜一样可供借鉴啊。齐朝有位士大夫,曾经对我讲:“我有个孩子,已经十七岁了,很懂点抄抄写写的事,我教他讲鲜卑语、弹奏琵琶,他渐渐地也快掌握了,用这些特长去为王公大人们效劳,没有不宠爱他的,这也是一件紧要的事啊。”我当时低着头,未作回答。这个人教育孩子,真让人诧异啊!假如因干这种职业,就可当上宰相,我也不愿让你辈去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