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挂与珍重
从今后,天高地阔,各自畅游。只是多了一件行囊,心底埋葬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名字。爱你,是不会再提、不会遗忘的约定。
一生一会,当门相送。多少爱结局凄厉,感伤不堪回首,这遗憾却并不妨碍人们幻想着、执着地爱下去。
你我相逢于这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就将它当做人世间一次无意的邂逅,一场年少荒唐。欢爱本无常,无须挂怀。唯愿,你还记得这交汇时的光芒。情事已空,我所拥有的,不过是当时与你双目相对时,撷取的温暖。
我陡然想起一首古诗:“素腕撩金索,轻红约翠纱。不如栏下水,终日见桃花。”
那是幽情寂寂的女子独处深院。她生活优渥,日长无事,华服艳妆,独倚阑干,凝视着流水桃花,心中情意蜿蜒融入流水。潺潺流水令人想到高墙外的广阔天地。
看水中桃花媚眼初开,自由自在。桃花亦如宫中流出的红叶,是此生情思的信使。围城外的人遥慕荣华,想着攀龙附凤,焕然一新。围城内慨叹着身陷富贵,隔绝了天地。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情如流水,爱似桃花,如此惊心的美,惹人期待。没有爱的时候,我们都倾其所有的虔诚,祈祷爱的到来:我想爱,请给我机会。一旦它到来,我们又心生疑惑,忍不住不做作,百般折腾,断不肯安生。多少爱,人们习惯将悲苦归咎于天意弄人。其实都是叶公好龙,人自作自受。
在苏东坡的故事里,少年女子对年迈才郎的爱慕,可看做狐狸精艳遇书生的现实版。她当然不是妖,只是人间的待嫁少女,温柔纯情,小心怯弱。一心仰慕他的才华,他在她心中伟岸如山。
在人前,日光下,她不敢轻易靠近,只敢夜夜潜身他窗下,听他朗朗吟诵诗文,触碰他被烛火投影在窗前的影子,揣测着他在屋内的一切举动。她知道他是贬谪之身,身边已有妻妾。可这不能阻止她的爱意。
她就是这样卑微地爱着,不为人知地爱着,不见天日地爱着,心里不甘愿又甘愿。或许他会辗转得知,有这样一个女子对他生情,或许他不以为然,一笑置之。对一个成熟的男子而言,贸然接受一个年轻女子的感情是不妥当的事,他虽然豁达风流,却不是放荡纵情妄为的男子。
今夕何夕,良宴欢会;明日天涯,君已陌路。
果然他离去。一切还来不及开始,什么都没发生。她困于这恋意之中,被悲哀所煎熬,郁郁而终。等他回到此地,知道有一个妙龄女孩为他死去,叹息一场,为她写下一阕词: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她是旷野中最美丽的一缕幽魂。那张忧伤的脸,在光阴之外向他深情微笑。他的词消隐了她的身,留存了她的精魂,她如那故事里堪怜的妖精一样,怀抱宿世的深情而来,不问对错,值不值得。
词牌名《卜算子》。可是谁能卜算自己的命运,参透命里的玄机?知道在什么时候能遇上什么人,会有怎样的遭遇?并非无情,亦非不懂,只是,除了这一阕词外,他别无他物可回赠。
用一生换一阕词,换他一声叹息。年轻的生命,未曾盛开已凋零。孰轻孰重?一定有人笑她痴傻,沉湎于自己酿制的幻觉里,轻易陷于孤绝的境地,将生命轻轻抛掷。然而她并不恨,亦不觉遗憾。因为有些人,是值得这样用生命去珍重待之的。即使是没有结果的爱,命中注定与你没有未来,是劫数也罢,也甘愿。
庆幸他是懂得的,只是想象也了解她全部的坚忍和孤单,知道她“拣尽寒枝不肯栖”,此生只为一人去。
仍感激你。是你,让这爱重见了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