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几个人?”
“我们?不,就我一个人,”少年的脸上是满不在乎的笑容,然后他又拍了拍腰间的箭囊和弯刀,“还有它们。”
中年人怔了怔,然后忍不住提醒少年:“他们可是尉卫啊,即便在曌都,也是跺跺脚满朝公卿也不敢大声出气的家伙,你一个人就不怕吗?”
少年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爷爷让我保护你。我从三岁开始就跟着爷爷在这片林子里耍了,他们没有人比我熟悉这片林子。”然后他似乎是想让自己的话更加具备说服力,又添了一句,“我都十六了,能一个人打猎了。”
中年人很想提醒他,尉卫可不是山林中的野物,他们不仅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更可怕的是奸猾狡诈,这个十几年来恐怕连县城都没去过几次的少年,真的能保护他吗?中年人不知道,心中的希望却是越来越小,他看了看自己废掉的右腿,又不由得快活起来,拼了这条右腿,除掉了对校尉威胁最大的那个家伙,就是死了也值了,可惜再也回不到亥州,也不能亲自给校尉复命了。
就在中年人陷入沉思的时候,少年突然直起身子,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一处山脚,然后他站起身:“有人来了。”
中年人猛地惊醒,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几只飞鸟在空中盘旋,就凭这个?他心里觉得这也太轻率了吧。但是显然少年不是这么想的,他叮嘱道:“你在这里安心的休息,我去会会这些什么尉卫。”
中年人苦笑,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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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翼站在山脚,左手搭在腰刀上,右手往前一挥,令道:“进山。”
在他一声令下,身后八名早已跃跃欲试的尉卫便排成一排,有次序的走进山林,他们都身穿统一制式的皂色甲衣,手里各持刀盾,两名“探先”还背着短弓。待到他们都进入山林之后,赵翼嘱咐留守的管瀚,让他看好大伙的马匹和粮食,如今天下道路不靖,若是被一两个蟊贼盗了他们堂堂尉卫的财物,可真是没脸回京了。
尉卫隶属国尉司,平常都驻守在曌都,负责曌都的治安,以及监察大小官员与城中百姓,极少出城抓捕案犯,这次若不是因为被害的是上君宠臣,左参政黄熠尊,他不用劳烦他们出动了。上君已经勒令国尉司一个月内,必须将所有案犯抓捕归案,如今大半个月过去了,其他几路都进展顺利,只赵翼这一路频频受挫,如今才堪堪将此人围在这山里,这次一定不能让他跑了。
带着这样必胜的信心,赵翼拔出腰刀,跟着进了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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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伏在一个土堆后面,观察者对手。他们的身上穿的是少年从来没见过的甲胄,铜制的头盔不必少年全身的家当便宜,更别提手里精铁锻制的腰刀,雪亮的刀锋让人瞄一眼便不寒而栗。他们排成一排,波浪式的前进,毫无打草惊蛇的顾忌,仿佛就怕蛇不出现。
少年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将身子往右边移了移,然后小心的立起身子,半蹲在地上,从地上拾起木弓,仔细的检查了弓弦,随后搭上箭,瞄准了一名尉卫的脖子。
一息之后,他松开了拇指。
离铉之箭,呼啸而出。
中者立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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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翼站在队伍的最后面,掌控着全局,手下这八人都是跟了他数年之久的老伙计,赵翼对于他们自然是非常的信任,所以当那一箭突然凭空冒出来的时候,赵翼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看见一名弟兄倒地不起了,然后第二、第三支箭紧随其后射了出来,赵翼心里的第一反应不是指挥手下,而是感叹这人射箭的手速真快。
下一秒赵翼才猛地惊醒,明白了自己的角色,他大吼一声,“伏!”
训练有素尉卫们在他的命令下迅速伏低身子,或是藏到树干后面,或是就地卧倒,但就是这一秒钟的失神,又是一死一伤。赵翼靠在树干后面,谨慎的观察了一下局势,耳中传来受伤的尉卫的哀嚎,片刻后赵翼下定了决心,喊道:“老杨去看看猴子伤在哪了,甲三、甲五别窝着了,给我反击。”
在赵翼的严令下,躲在树后面的老杨,一手举着圆盾,一边快步地跑到受伤的猴子身边,猴子左肩中了一箭,他一边哀嚎,一边破口大骂,老杨熟练地检查了他的伤势,然后塞给他一颗伤药,缓解他的疼痛。
另外一边,甲三、甲五两个探先,各擎短弓,一左一右地包抄过去,这两人乃是同胞兄弟,世代军户出身,自幼便勤练弓箭,乃是尉卫之中有名的箭术高手,再加上兄弟二人无间配合,更是鲜有对手。这一次,他们却感觉到了压力,前面几支箭来的太过突然,几乎没有任何迹象可循,这让他们咽不下这口气,但心里也嘀咕着这个不知名的对手恐怕也是同道高人。不能丢了咱尉卫双英的脸面,甲氏兄弟对望一眼,在树干与灌木之中交叉前行,不给对方锁定的机会,这种战术似乎是成功的,因为再没有一支箭射过来。
甲氏兄弟心里冒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等到他们看到那空空荡荡的土堆,和上面明显有人待过的痕迹之后,惊疑不定。敌人,究竟是什么时候退走的?他们在前进过程中可是一直盯紧了这边,没有看到任何的动静。
不管如同,总算是暂时安全了,甲五简单的检查了一下四周,便转身示意赵翼等人,让他们过来汇合,就在他转过身来的这一刹那,天地的运转仿佛停止了一格,色彩消逝,声音玻璃,甲五的眼中只剩下那粗陋不堪的箭头,和哥哥甲三那惊骇万分的表情,那表情真好笑。然后甲五就感觉自己好像飞起来了一般,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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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干掉一个,”少年很满意自己今天的表现。对面的这些尉卫虽然看着厉害,但是少年一眼瞧去就知道他们是从未在山林里待过的,因为他们身上的气息就和山林格格不入,就如同野蛮的闯进农家菜园的野猪,虽然凶悍,但是最终免不了成为餐桌上的一道美味。这些人就是这样。
他们肯定吓坏了,少年得意地轻抚着手中的木弓,这把弓是他的父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耗时一年多才做好的,是整个村里最好的弓,父亲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回来,他有点想父亲了。半年前父亲被郡上征召入伍,去东边和岳人打战,村里人说岳人的国家比十个大曌还要大,少年不相信,这个世上怎么会有比大曌还要大的国家?
少年想到这里,突然有些意兴阑珊,因为思念,或者更多。
少年人的心思就是这样,起伏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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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翼的心中,是满腔的怒火。
成为尉卫的十四年来,抓捕的案犯不下百人,更凄惨的战斗他也参加过,但是从没有人敢这么戏弄他,这个让他如何不怒,虽然随着年岁的增长,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动辄怒发冲冠的“雷公”,但他手里的刀,依旧锋利。
甲三死死地盯着弟弟的尸体,瞠目欲裂,他的心中回荡着老母亲一遍又一遍的叮嘱,让他照顾好弟弟,不要让他伤着了,可是现在,五娃子仰面到这地上,眼窝里插着一支箭,面上还是那呆呆地闹不清楚情况的表情。
“弟弟啊,”甲三情不自禁的低声呼唤着,好像想将弟弟的魂魄召唤回来。
“五娃子哟!”再没有比这更凄凉的叫喊声了。
“报仇!”
“报仇!!”
“报仇!!!”
剩下的三名尉卫的怒火被激发出来,他们不再躲躲闪闪不敢前进,而是相互掩护着快速穿插过来,平日里刻苦的训练终于能排上用场了,即便是在地形复杂的山地,他们之间的配合依旧完美默契。甲三拉满弓,死死的盯着前方,完全不顾对方是不是也在瞄准着他,宁愿冒着这个风险也要找到那个该死的家伙的藏身之处,甲三的心中没有比此刻更憎恶过山林,若不是这些该死的枝叶藤蔓,他早就能发现对方躲在那里了,甚至五娃子也……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树林间那轻微的一个颤动被甲三捕捉到了,有一瞬他觉得那可能是只是一阵风,但是他的手比他的心要快,箭矢已离弦而出。然后是更大的动静,似乎还有一声惊呼。
“逮着你了,”甲三舔舔嘴唇,手上不停,箭矢一支接着一支的射出去,好似行云流水一般。甲三用这种超乎常人的速度,似乎是要向对方宣告,自己也是箭道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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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有些狼狈的从灌木丛中钻出来,他的脸上、胳膊上都是划伤,他的左手紧紧的握住木弓,然后将木弓挂在一旁的树丫上,抽出腰间的猎刀,笑着说道:“本来还想陪你们好好玩玩的,现在是你们自找的。”
少年持刀飞奔,快似一道闪点,起伏不定的山路上他如履平地,两名尉卫一左一右地挡在他的面前,少年一个起跳,左手顺势抓住半空中的一根树枝,身体一个微微旋转,双脚如同铁锤一般砸在一名尉卫的盾牌上,那名尉卫顿时倒飞出去,但是另外一名尉卫却借着这个机会,抓住了他的空档,挥刀劈砍,要将他拦腰斩断。
少年却又猛地将身子缩了回去,在半空中打了一个滚,避开了刀锋,看他那灵活的腾挪之姿,就仿佛是山间的灵猿在嬉戏,他已经和整座山林都融合到一起了,每一个动作都如有神助,匠心独运。
三名尉卫死死地围着他,却每每被他借助地势跳出了包围圈,还顺带反手一刀,又是一名尉卫倒地。剩下两名尉卫更是拦不住他了,少年一个冲刺,避开一名尉卫的围堵,然后一个跳跃,猎刀举起,又是一名尉卫即将魂散他的刀下。
就在这顷刻间,雷霆忽至。
一道寒光挡在了猎刀的去路之上,两刀不可避免地撞上对方。
“咔!”猎刀四裂。
少年惊骇异常,但还是拼尽全力想要拉开距离,但是一个随之而来的侧踢,让他避无可避,少年翻滚着撞到树干上,想要站起来,却是全身发软,用不上一点力气。
赵翼冷笑一声:“真瞧不起我‘雷公’呢,你就去死吧!”
“嗖!”
一根短矛从树林间钻出,钉在赵翼面前一步的土地上。赵翼立马止步不前。
“赵翼,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倒是长进不少,会欺负小孩子了。”
“苏宏,你这个逆贼终于敢出来了?”赵翼大声喊道。
“逆贼?哈哈,唐家已经众叛亲离,这上君的位子他唐吾高没几日可坐了,”瘸了一条腿的苏宏拄着一根拐杖,走下山道,“也只有你这蠢货还在给唐家卖命。你可知那其他几路出城抓捕的尉卫,他们都抓了些什么人回去?也只有你还看不清这个大势啊。”
苏宏走到少年的身边,右手往少年的后背和腰间猛拍了几下,少年痛呼一声,浑身的力气却又回来了。苏宏低声吩咐道:“你赶紧走,这个赵翼你对付不了。”
“爷爷说……”
“不要管你爷爷说了什么了,你能帮我到这里,我已经很知足了,”苏宏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悄悄地塞进少年的掌心,“村里你是回不去了,拿着这个东西去亥州,找镇西府的王部督,就说我苏宏不回去了。”
少年感受着手心的冰凉,似乎是一块铁,他认真地点点头。
苏宏笑着站起身子,正对着赵翼:“赵翼,就让我们在此了断吧!”
少年,紧握着手里的铁,奔向山林的更深处,他没有回头,却感受到了那惊人的气势。
风雷大作,天地变色!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