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几日,羽扬觉得非常不真实,恍若梦境,不是一直纠缠的噩梦,而是从未有过的美梦,远远超出了他对美好的想象力。
羽扬从不敢期盼每天都能得到一份食物,饿得实在难受就喝点凉水,他已经习惯了用伤痛或者身体去交换吃的东西;所以在爹爹说王府中的小奴隶每天都可以申请食物的时候,他并不相信,再说就算可以申请和真的能够得到之间,往往都隔着一道鸿沟需要付出很痛苦的代价才能跨越。
羽扬曾羡慕过那些被允许穿着一套完全遮蔽身体的衣物的奴隶,不是因为贪恋衣物的温暖,而是觉得衣物可以将身上狰狞的伤疤都挡住,假装自己与别人一样不引起注意。
羽扬偶尔也会想象,将来遇到一个好主人。在他的概念中,好主人的定义就是不会像老爷那样无缘无故虐打他,在他受伤生病的时候不会用冷水、皮鞭和棍棒逼着他继续工作,如果还能赏赐食物给他,那样就更完美了。
当羽扬几乎要将那些妄念都忘光的时候,以上所有突然变成了现实,他一时之间反而无法适应了。
五天的时间,羽扬通过系统申请到的食物都由送货机器人在凌晨准时发放到他的手上,没有半点克扣。晚上,他被允许裹着毯子睡在小王子殿下卧室门外的走廊里,没有被欺凌骚扰,能安稳的一觉睡到天明。最关键的是,他一直没有受到任何责罚,哪怕他看得出小王子殿下经常因为他而不高兴不满意。
羽扬并不懂得小王子殿下究竟在想什么。他只能尽量小心翼翼,按照过去被训练灌输的为奴的本分,卑微地讨好奉迎。
比如小王子殿下在散步的时候累了,羽扬会主动趴伏成椅子的模样,请求小王子殿下坐下休息,却被殿下挥手赶开。他以为应该是他瘦弱单薄的身体看着就不稳当,小王子殿下才不屑使用这样的“器具”。若是在磐石星,接下来他铁定会被狠狠鞭打一顿,锁上铁链不被允许站起来走路好好练习当椅子的基本功。结果小王子殿下很快就忘记了这样的不愉快,甚至没有对侍官长抱怨什么。
再比如小王子殿下在泡澡的时候命令羽扬站在一旁读一本前沿学术期刊,由于期刊内的文章满是高深晦涩的专业术语,羽扬读的不连贯断句乱七八糟,小王子殿下听得直皱眉头,却还是没有责罚他,反而耐心地一字一句纠正他的错误,并且吩咐以后上课都由羽扬侍奉,顺便能长些学问。
羽扬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其实是喜欢读书听讲的。在磐石星上,老爷为小小少爷请了许多有学问的老师授课,羽扬作为小小少爷的活动桌椅板凳廉价玩具偶尔也是能沾光学到些知识。不过多数都是片段零星不连贯的,往往当他听的正入迷的时候,就会被小小少爷发现,一通呵斥责骂虐打直到他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才能罢休。羽扬当然也不敢让人知道,他能记住老师讲过的每一个字,偷偷看过的课本可以一字不差的印在脑海中,他甚至可以轻松答对小小少爷做不出的难题。
鉴于以往的惨痛教训,哪怕看起来小王子殿下非常随和,羽扬依然不敢冒险。他会故意装作看不懂那些深奥的学术文章,哪怕会因此被责罚,谁料换来的竟是可以随侍小王子殿下听课的良机。
诸多不可思议,让羽扬越发不安。不饿不痛不累,夜已深却睡不着,裹着毯子羽扬辗转难眠。在迷茫与焦虑中,他看到了爹爹的身影,他的脑海一下子清明了起来。
爹爹从走廊尽头女王殿下的房间内走出,轻轻关好了房门,羽扬揉了揉眼睛,撇开了身上的毯子,迎了上去。
“爹爹。”羽扬轻轻唤了一声。
莫想云将羽扬搂在怀中。
借着走廊内夜灯的微弱光亮,羽扬看到爹爹的脸色很苍白。爹爹的手抹上他的额头,像是在查看他是否发烧,于是他又看到了爹爹的衣袖深处手腕上一圈圈新鲜的红肿勒痕。这几天一直没有见到爹爹,爹爹不会是一直被关在刑房吧?
“爹爹,你可以回去休息了么?”羽扬关切地问了一句,又恳求道,“爹爹,能带我去你的房间看看么?小王子殿下给了我授权,允许我在结束工作后去爹爹的住所参观。”
莫想云微微笑着拉起羽扬的手,带他走向地下室,那个属于他的特别房间。虽然最近这几年他几乎每晚都睡在女王殿下的寝室之内,并非日日近身服侍,却能与殿下相拥而眠,不过他还是更习惯在地下室那个房间处理公务。那里有全王府最先进的终端系统,没有女王殿下或小王子殿下的特别授权是谁都不可以接近的地方,无人打扰私密安全,更像是他的个人工作室。带羽扬去看看也好,让羽扬长些见识少些担忧。这孩子不会是以为过去那几天,他都为了那莫须有的“夜不归宿”事件被关在刑房挨打受罚吧?
事实上女王殿下哪里舍得在刑房罚莫想云。这几天莫想云陪着女王殿下奔波于几个星球处理经营上的事务。晚上那场应酬有人想染指莫想云在宴饮的酒杯中下了催情的药,殿下却是醋意横生抢了杯子仰头猛灌,回到王府两人都是药力发作坠入欲海,一时疯癫失了理智,殿下动用了床上那些锁链镣铐,他也爱那种又痛又爽的滋味,两人多日未这样做过,你情我愿干柴烈火动作激烈身体损耗,手腕上的勒痕面容上的憔悴在所难免。
羽扬哪里知道这些隐秘,一心只以为爹爹受了责罚身上有伤,说是要去参观爹爹的住所,实际是打算帮爹爹处理伤口,毕竟根据他的经验,伤口若是在背后便是简单清洗一个人也是很难搞定的。
爹爹的房间并不大,空荡荡的床铺上甚至没有铺盖的东西,不过还好有独立的卫浴间。
“爹爹,我帮你上药好不好?”羽扬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莫想云无奈地摇头,将羽扬抱上床铺,与自己并肩坐着,温和说道:“爹爹的伤早就好了。倒是你,这几天有没有再受伤?饿不饿?”
羽扬匆匆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四周,没有看到类似药物或食物的影子,抿了抿嘴唇,脸上的忧色更重,眸子里隐约浮起一层雾气:“爹爹,是不是你把药都拿给我用了,现在没有药了?”
“如果真需要用药品,我随时都能申请到。这次是真的不用上药。”莫想云明白羽扬纠结什么,心中有愧,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爹爹脱了衣服让我看看可好?”
莫想云身上都是女王殿下的吻痕爪印,哪好意思让小孩子看,顾左右而言他道:“别总是问我,你这几日可有什么委屈,小王子殿下待你好不好?”
“小王子殿下是好主人。”羽扬努力掩饰着担忧之色,心内更加认定爹爹身上有伤而且伤的很重,都不敢让他看。因为根本没有药,就算让他看了又有什么用呢?所以他不如假装相信爹爹的话,不要让爹爹烦恼才好。等明天,他或许可以请求小王子殿下开恩赏赐一点药物,再偷偷拿给爹爹。
羽扬的小伎俩瞒不住莫想云,知道这孩子难免想歪,莫想云只好开解道:“小羽,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王府和磐石星不一样的。女王殿下和谭家的老爷子也是不一样的。”
“爹爹难道知道老爷是怎样的?”羽扬并不知爹爹的事,乍一听爹爹提起老爷,多少有点好奇。他好奇的时候,终于恢复了一点少年该有的天真稚气。也就是在爹爹面前,若是换了旁人,他都不敢这样肆意表露情感。
“我原本是谭家的奴隶,服侍谭家的老爷子在磐石星上住了很久。”莫想云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直到十四岁的时候我有幸遇到了女王殿下,那之前,我都和现在的你差不多,从不敢想稍微美好一点的事,也不敢相信会有人对我好。在之后十年伤痛阴暗的岁月,无论多么难过我都忍了过来,因为女王殿下留给我的希望和期待。那是属于我和她的秘密,谁都抢不走。”
“爹爹,听起来女王殿下也是好主人。”
“当然。”提起女王殿下的时候,莫想云的眼睛里满是浓情蜜意,爱屋及乌地说道,“小王子殿下也是好主人,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讨得殿下欢心才行。”
“嗯。”羽扬重重点头,又毫无自信地说道,“可是我好像怎么做都无法让小王子殿下满意。虽然殿下并未责罚我,但我知道他不高兴,我也很不安,怕他早晚会嫌弃我。”
“那么你很想一直服侍小王子殿下?这就是你的理想么?你现在还小,但有没有想过长大后做什么?”
“嗯,算是吧。”羽扬顿了一下,仰起头,用坚定的语气很认真地回答道,“爹爹,我想当小王子殿下的宠物,一直到长大以后,到被他抛弃之前。”
莫想云的心头隐痛,凝重道:“羽扬,你知道宠物是什么意思么?”
“宠物,是被主人喜欢的物品。”羽扬背诵着奴隶守则上的定义,眼中藏不住憧憬和期待的神色。
“只是物品而已啊……如果你喜欢小王子殿下,小王子殿下却不喜欢你;又或者是小王子殿下一时兴起喜欢你一段时间,在你还没有长大的时候就不喜欢你了,怎么办?”
羽扬的脸上并没有担忧或悲伤的表情,似乎并不太理解爹爹这个绕口的问题,迟疑道:“爹爹,主人怎么可能真的喜欢奴隶?都是一时兴起表面上的宠爱,玩久了还是会腻的。能在好的主人身边多留几天,其实就很幸运了。被抛弃什么的,不是注定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