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洛洛睁大眼睛看着戚沐风刚劲的字体,每一个字都笔直,每一页的笔记最下面都有几行红字,红字上记录着戚沐风的心得或者容易出错的地方。季洛洛越翻越觉得他厉害,平常老师上课的时候没想到的东西,他都在下面细细地写了出来。怪不得他会是千叶人人景仰的学生会长呢。季洛洛将戚沐风与自己比较了一下,立即惭愧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平常时候季洛洛因为学生会的工作,常常忙得没办法去上课,什么笔记啊作业啊,都是余希阳弄好了给她的,每天还跟她讲课,纠正她的错误。因为这样,整得余希阳的成绩倒是非常好,可是季洛洛,也就是中等偏上的水平吧。“太厉害了!你的笔记能借我复印吗?”季洛洛睁大眼,恳求到。她心里同时也打起了小算盘,借了他的东西必然是要还的,到时候还能用还笔记的借口再见到他一次呢。“当然可以!”戚沐风笑得眼睛跟季洛洛一样半眯起来,还打趣她说:“你笑起来真像一只波斯猫,傻傻的。”像他的头啊!季洛洛在心里害羞地骂道,但是人却低下头,脸从耳根红到脖子。“等会我要去校长室拿点东西。我先送你下楼?”戚沐风体贴地接过她手上的一叠叠本子和书包,帮她拿着,轻轻地说。虽然这是逐客令,但是季洛洛的心里也甜甜的。他毕竟已经开始向她交代行踪了,这可是男女朋友之间才会做的事情哦。季洛洛的心被甜蜜塞满,由戚沐风牵着走下楼,神情恍惚地一直被他送到了千草的门口,她才回过神来。
戚沐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向她道别,转身往千叶走去了,季洛洛甩了甩头发,将脸上的燥热压进心里,小步跑向了教室。回到自己的桌子边,她顺手打开了余希阳的笔记本。这一比较,她就皱起了眉头。余希阳那记的是什么啊?字体随意扭着一点也不工整,没有批注,没有注意事项,他这是笔记吗?他这是老师的板书的副本吧?越向后翻季洛洛火气越大,余希阳真的太草率了,怪不得自己的成绩只是中等偏上呢,要是他的记录能有戚沐风的一半那么好,她早就有顶尖的成绩了!啪的一下,季洛洛把余希阳的笔记本扔到一边,正好抬起头,看到余希阳朝她走来。“洛洛,关于这段时间的功课我有很多点子要对你说,就快要考试了。”余希阳走过来,弯下身子,脸上挂起讨好的笑容,像只哈巴狗一样朝季洛洛撒娇。“说什么?说你这潦草得看不出样子的字啊?”季洛洛双手叉腰,鼻子哼出一声冷气,没好气地回答他。“你从小到大不是一直抄我的笔记吗?我写得再潦草你都能看得懂,怎么这时候介意起我的字来了?”余希阳小心翼翼地看着季洛洛,生怕季洛洛一个不高兴就又不理他了。“你看看人家的笔记,多整齐,多详细!这才是高手!”季洛洛把戚沐风的笔记甩到余希阳的面前,轻蔑地说。余希阳拿起笔记本,翻开,发现确实非常专业,他叹了口气说:“这个是没办法的嘛,人的能力就是那么大,你总不能让我立刻变成美国总统或者第二个比尔盖茨,这不可能的。”“你还顶嘴了!”季洛洛火大地一把揪住了余希阳的耳朵,用力拧了几下朝着他吼:“谁要你去当美国总统了?你看看人家。”“哎哟,疼的!”余希阳咧着嘴叫起来,“看在我真心诚意地给你送笔记的情面上,原谅我吧!季洛洛女王陛下!”季洛洛气得头发都冒烟了,他还好意思说呢。
前几天她决定倒追戚沐风的时候,这臭小子的脸比大便还黄,而且一连几天都不见人影,好在没有耽误她的千秋大计,他也的确帮了她,她才不跟他计较的。说来又说去,她就说他一下笔记不专业都不行了?余希阳轻轻挣脱季洛洛的手,委屈地翻着戚沐风的笔记,突然,他看到了笔记本主人的签名:戚沐风。三个龙飞凤舞的字体,让余希阳的脸色变得刷白刷白。他指着那签名,目瞪口呆地看着季洛洛。“怎么了?是戚沐风的笔记啊。”季洛洛不明白他的脸色怎么像吞了只苍蝇一样难看,撇了撇嘴,她从书包里翻出钱包,从余希阳手中一把抢过笔记,冷哼一声说:“我要去复印笔记本了,你可以把你的拿回去了。”余希阳这回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呆愣在原地,手不住地颤抖着。“你怎么了?中风了?”季洛洛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烫啊。“你去吧。”余希阳拉下她的手,脸色青黑地转身就走。“神经有毛病的。”季洛洛嘀咕着,然后拿起笔记本就朝复印室走去。她还在盘算着,复印好了以后什么时候给戚沐风送过去呢?动作要快一点吧,省得他耽误了功课。而她没想到的是,余希阳的笔记向来都是直接给她的。笔记本不在手上的时候,余希阳就用单独的纸将笔记抄下来,等季洛洛想起来把笔记本还给他的时候,才挪到笔记本上。几年下来,余希阳用来临时记的白纸,都已经积累了厚厚的一叠。转身走出去的余希阳脸色可以用非常不好来形容。他看着周围人来人往的学生,有的兴高采烈,有的垂头丧气。心里郁闷,就沿着楼梯爬上了教学楼的天台。天台的铁门把手铮亮一点灰尘都没有,显示最近经常被人摸。余希阳熟练地推开,走了出去。
通向天台的小阁楼漆黑的没有一点光亮,还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味道。走出去的时候,亮光乍然弥散开来,新鲜空气的味道也冲进他的鼻腔,扑洒在他的脸上,让他沮丧的心情微微好转。这些年,他一旦心里有了烦恼,就会独自一个人待着。天台很少会有人来,也就成了他一个人的圣地。季洛洛其实很粗心的,她从来都不知道他一个人的时候会去哪里,更不知道他平常的活动日程安排,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地方,不知道他喜欢吃和不喜欢吃的东西,不记得他的生日。除非他耳提面命地告诉她,他讨厌什么,她才会记得一段时间。但是一般第二年的同一时刻,她都会将这件事情忘得干干净净。余希阳也不知道自己喜欢季洛洛哪点。她表面上完美、优雅、任何事情她都会尽力做好,实际上她爱胃痛,不温柔,对他一点也不体贴,忙起来不梳头也不洗脸,功课粗心,没有什么很明确的是非观,还经常将事情的轻重缓急弄错。认识她这么多年,她就一直随波逐流随心地过着。要不是两个人一起青梅竹马地长大,要是没有他,她就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自己到底喜欢她哪点?也许是她的认真和细心吧,就算她很随意地生活着,但是只要将某件事情交给她,比如学校的事务,她就算累得吐血,都会熬夜完成任务。这样认真的女孩子着实不多了。
而她不管嘴巴再硬,实际上还是很关心他的。他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他打碎了爸爸妈妈的结婚礼物,一个很昂贵很有纪念意义的花瓶,爸爸妈妈责罚他,把他赶到家门外罚站。季洛洛就甩着小短腿偷偷给他送吃的,还跟他说话逗他开心。然后跟他讲道理,让懵懂的他明白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这么多年他与她一直在一起,他们一起看过大海边的夕阳缓缓落下,一起爬到高高的山上等待日出,一起为喜欢的球队欢呼,一起为运动员的失利哭泣。习惯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他这么多年来已经习惯了季洛洛在身边。家人从外地带回来的巧克力他会想着分她一半,她家人带回来的糖果她也会记得给他一份,虽然他不喜欢吃甜食,但是季洛洛只要家里做了糕点,就会习惯性地拿来给他。他完全想象不出没有季洛洛,他的人生将会变成怎样?那是如此可怕的一种生存状态,他将没有人可以牵挂,没有人让他呵护,没有人让他废寝忘食地学习功课……也许从今以后,戚沐风就会代替他的位置,辅导她,保护她,带着她一起到山上看日出日落,将她护在马路的内侧,手牵着手走过熙熙攘攘的人潮。她的未来,没有他,余希阳的位置。想到这里,余希阳心里一阵抽痛,很气愤地踹了一脚栏杆,栏杆发出无辜的鸣响。余希阳抬头看天,秋日的天空从这里看起来离人很近很近,近得让人有错觉,以为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到天际。实际上呢?现实就是,天空跟季洛洛一样,离他真的很遥远很遥远,他无论如何伸手呐喊,天空都不会回应他,季洛洛更不会回应他。
可是他能怎么样呢?就算他与她再熟悉再默契,他貌似都不符合她完美男友的要求。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见鬼!心像是被铁丝拧住,除了痛还是痛。余希阳又气愤地踹了踹墙,墙壁没有被撼动分毫,他的脚却真的在隐隐作痛。吱嘎,天台的门被推开了,如波浪般的长发潮水一般涌了出来。余希阳保持着踹墙的姿势尴尬地看着来人,脚疼,却又不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脱下鞋子和袜子揉揉。“呀,你在这里啊。”来人是韩千柔,她有些惊讶地与余希阳打招呼,“别损坏公物。洛洛最讨厌别人不爱护公物的行为了。”余希阳挠了挠头,呵呵地傻笑起来。韩千柔径直走到栏杆边,仰起头狠狠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看着天台下的枫树林出神。天台上一片静默,余希阳站到韩千柔的旁边。韩千柔的侧脸很美。她跟季洛洛那有着逼人气势的丹凤眼不一样,长着一双大大的杏眼,长而弯翘的睫毛像蝴蝶一样随着她的眨眼扑闪,不高的鼻子圆圆的,脸上没什么刚硬的线条,显得非常乖巧。她也没季洛洛那么高,没季洛洛那么瘦,平凡如水,但是却甘洌至心。不过平心而论,她的确是很漂亮很柔和的一个女孩子。跟季洛洛的类型截然相反,如果说季洛洛是荒野上的玫瑰,高傲耸立,孤单一枝也能红得耀眼令人心惊,如果有人想靠近,野玫瑰必然会将刺张开,用最极端的方式去保护自己。那么韩千柔就是一株香水百合,枝条圆润,眼色素雅,漂亮而不张扬。再换个比方,如果说季洛洛是古欧洲穿着银白铠甲扛着长枪骑着马冲在最前方的骑士,敌人温热的血迸洒到她脸上,她不会去擦,只会甩甩头,然后继续呐喊着向前冲锋。而韩千柔必然是教会唱诗班领唱的修女,她不会上战场,但是她却会接受濒死伤兵临终的祈祷和忏悔。这样性格截然相反的两个人,是如何成为好朋友的呢?余希阳很不明白。“余希阳,你玩过磁铁吧?”韩千柔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问,问他。余希阳点点头。“那么你就应该知道,同极是相斥的,异极才是相吸的。
人也一样,但是人更甚于磁铁,因为人会有好奇心,会被与自己完全不相同的东西所吸引。”余希阳继续点头。“洛洛是火焰,她就会对海水好奇。洛洛是太阳,那就只有月亮能与她般配。洛洛是暴风雪,那就必然憧憬夏天的清风。这样说,你明白吗?”“我知道。”余希阳苦涩地回答,“戚沐风平静如海水,皎洁如月光,温煦如清风。更重要的是,他是她心中完美的王子。”“是的。”韩千柔叹了口气,抓着栏杆,手指交缠显示着她内心的纠结。突然她抬起头来,脸上眼泪纵横。“别哭啊!”余希阳慌了,他不知道他那里惹了韩千柔,她过来几乎是一直在说,他没有插嘴的余地啊。而且他帮她擦掉眼泪,好像又太过越矩了,可是他不帮她擦掉眼泪,她毕竟也是一个女孩子,女孩子就应该像春天的风铃般美好,不应该哭啊。“我没事。”韩千柔反手揉了揉眼睛,语带哽咽地继续说:“为什么我喜欢的不是你……”“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余希阳冲她笑了笑,四目相对,没有一丝火花。两个人都露出了了然的表情。然后各自回头,将视线投向远方的树林。“也许,喜欢一个人并不表示要待在她的身边。我害怕她哭,更害怕她不幸福。”余希阳喃喃地说。“他只要幸福就好。”韩千柔回答,眼神迷离。“对啊,只要她能继续在阳光下幸福的微笑,就足够了……”余希阳感叹着,耀眼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倒影。倒影与栏杆的影子相互交织,看起来就像是他的倒影被网住,关押在了不知名的地方。说着,余希阳下了决定,只觉得浑身轻松,但是心里却空落落的。“别想那么多了。”韩千柔沮丧地叹了口气。风轻轻吹,将地上学生们的喧闹吹向天台,许久之后韩千柔终于抬起头来,用惊慌地语气对余希阳小声惊呼:“完了!我都忘记了!”“什么?”余希阳挠了挠头,不明白她怎么会大呼小叫的。“今天是学生会竞选最后的投票日!我要去计票。”韩千柔急得转身就朝天台的门跑去,听她这么一说,余希阳才想起自己也是要计票的,他跟着韩千柔的脚步,拉开刚刚合上的天台门,两步并成一步向楼下跑去。天台上日升日落,见证了少年的悲戚,也见证了他的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