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还有部分年级的期末考尚未完全结束,所以学校图书馆里的人依然很多。
我坐在最后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一大堆林木森找来的申请出国读书的资料,看着周围一对对复习不忘谈恋爱的莘莘学子发呆。
曾几何时,形单影只的我总是怀着各种不可告人的暗黑心态,诅咒这些成双成对都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
而现如今,我最想诅咒的人却是自己,果然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啊……
正感慨无限,只见门口有一人步履匆匆而入,吸引目光无数。
干净的白衬衫,浅色的休闲裤,合体的剪裁越显其身量的瘦削挺拔。额前的些许碎发被汗水贴在了眉骨,白皙的脸孔因炎热的天气而略略发红,神情始终却透着股由内而外的清冷。
林木森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到我这儿,递过一个圆筒,破颐而笑,眉眼轻弯。
我顿觉一波波饱含诅咒的怨念汹涌而至,压力好大……
“看得怎么样了?”林木森在我旁边坐下,指指资料:“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我来解释。”
我闷头吃冰激凌,抽空回答一句:“挺清楚的。”
“那我帮你把能填的先填好。”
“谢谢。”
“不用客气。”他瞥我一眼:“我只是觉得你的字太难看,怕会被扣印象分。”
“……”
林木森的字确实很漂亮,无论中文还是英文。
他写字的样子很专注,抿着唇角,眉心微蹙睫毛低垂。
我盯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的玄幻感。
以前对他,我永远只敢偷窥,怀着鬼胎的心总是无时无刻不处在下一秒就会被捉奸在床的强烈刺激中,从而导致瞄一眼就得赶紧挪开视线,左顾右盼摆出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做贼心虚状,在面红耳赤心如擂鼓中恶趣味地体验着暗恋的美好。
是啊,美好。
虽然只能偷偷地喜欢,远远地看着,那段感情依然美好得让我足以用一生铭记。
如今,可以正大光明了,可以近在咫尺了,却好像,再也体会不到那份悸动……
“别光顾着看,要化光了。”
“啊……哎呀!”
回过神来,我手忙脚乱一通狂吃,总算赶在冰激凌逆流成河之前将其彻底消灭。
我的狼狈让林木森只能摇头,抽出纸巾为我擦去手上和嘴上残留的食物残骸,无奈地叹口气:“你啊……”
这样的动作神情,这样的温柔包容,是理想中自己喜欢的人对我所应有的方式,甚至是我长久以来梦寐以求的。
然而此时此刻,我能想到的,却是那个大雪压青松的傍晚,有个贱贱的家伙举着相机对着摔倒的我拼命按快门,幸灾乐祸地欢蹦乱跳:“看这里!看这里!哈哈哈……”
“在想什么?”
“没什么。”
林木森看了看我,敛下眉眼默了默,随即又笑着拍了一下我的头顶,便继续和资料奋战。
我无所事事,只有百无聊赖地开始刷微博。
笔尖在纸上滑过,沙沙作响。
外面有艳阳高照,蝉鸣阵阵。
时间就在这样的闲适中一点一点溜走,抓不住也挽不回。
待到再度有人开口,日头已悄然西落。图书馆的人走了大半,越发静可闻针落。
“你明天就去跟公司提辞职的事吧,虽然试用期的手续办起来简单,但是工作交接恐怕至少也要一周。”
我愣住。
林木森偏首看着我:“怎么了?”
“没有……就是觉得,好像有点儿突然。”
“突然?”他皱了皱眉:“这难道不是应该一开始就考虑到的必要步骤吗?”
“我知道,可是……”
“八月中旬我就该回去了,在此之前,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所以你要明白,时间方面并不宽松。”
林木森的语气严肃得乃至于生硬,带着股毋庸置疑的强势,让我忽然有些莫名其妙的抵触:“既然这么仓促,那就干脆过几年再说好了。”
他一声低喝:“辛阔!”
我便也来了脾气:“本来就是!况且,什么都是你在做决定,根本就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你……”
林木森颇显恼怒地看着我,我不甘示弱地瞪着他。
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一次争执,似乎谁也不肯让步。
不过,半分钟后,林木森终是先移开视线,别过脸,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泛白。
我也慢慢冷静了下来,觉得自己实在有些无理取闹,不好意思地干笑几声:“天干物燥的火比较旺,你别生气。”
他慢慢摇了一下头,又低低叹了口气,却没说话。
我沉默了一会儿:“其实,我是真的有些没想好,为什么一定要出国。依我看,咱们学校的专业能力也挺不错的。”
他终于转过脸将我凝视,不再含笑的声音顿生几分冷意疏离:“你考虑的,只有这个吗?”
我心里发堵,又不知该如何化解两人之间越来越沉重的气氛,抓心挠肝间,突然想起刚刚在微博上看到一个段子,忙正色:“是这样的,关键我总觉着吧,咱中文的博大精深不是那二十六个字母所能比拟的。我爱我的祖国,我更爱我的母语!”
对我的慷慨激昂,林木森始终面无表情,像看一个神经病一样地看着我……
我自觉丢人,但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表演:“不信你看,就比如这句‘OPEN BOOKS,NOT LEGS.BLOW MINDS,NOT GUYS.’。翻译过来就是‘玉腿销魂床幔间,不敌开卷益红颜;天赐朱唇齿留香,甘饮文墨不侍郎。’”
他抚额无语半晌,然后清清淡淡地问了句:“你这么关心‘杜蕾斯’的广告做什么?”
我:“……”
无论如何,这么一瞎掰,之前的尴尬消散了不少。
感谢杜老师……
林木森站起身,开始收拾摊了满桌的资料,一举一动皆如同被无形的阻力所包围,似有千钧,凝滞而缓慢。
许久,方开口,声音低沉有力,带着决然:“如果你不想出去,那么我回来。”
我心中一惊,脑子便是一乱,张口结舌反应不能。
他说完这句后,竟像是说了中国男足又输球般的云淡风轻,面色如常地拉起我便向外走。
门外,一袭晚照,几许凉风。
我看着林木森的脸部轮廓,看着他略显单薄却硬朗的肩头,看着他紧紧握住我的修长手指。很想就这么闭上眼睛,任他牵着,跟在他的后面一直走,一直走。
也许这样,就能找回我们丢失的东西,追回那段错过的时光。
可是,真的能吗……
终究,我还是停下了脚步。
林木森的手指猛然收紧,旋即又一点点松开,顿了顿,侧过身子看着我,默默无言。
“我想,我们……”
林木森轻轻唤了一声我的名字,打断我的话:“我没有问过你,喜不喜欢我。我也没有问过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你知不知道,是为什么?”没有等我回答,他自顾自地说着:“因为,我没有把握。我怕听见一个不想听到的答案,怕被拒绝。”
我张了张口,只觉一字一句都无比艰难:“林木森,你也不知道,我曾经喜欢了你多久。”
“曾经啊……”
他喃喃着愣怔片刻,微微低下头,笑了笑。手插进口袋,应是想要习惯性地拿烟,却终是空手而出,垂眸看着什么都没有的掌心,笑容里满是浓浓的苦涩自嘲。
少顷,我早已模糊的视线忽地又蒙上一片黑暗,林木森抬手覆上我的双眼,原本温暖的掌心竟冷得仿若深冬冰雪,艰涩的嗓音带着无法压制的颤抖:“不要哭,还有,不要看……”
林木森,我以前有无数无数次都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然而现在却只能说,对不起,你的后悔,我无能为力。
不知过了多久,林木森才终于将手放下。
我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不远处两个并肩而行的背影。
一个是沈佑,还有一个竟像是,颜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