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们是偶然遇见的。”这样说着,却看他眼里遗漏出一抹冷笑来,心里顿时一凉:“你不信我?”
他直走上来狠命地抓住她的胳膊,直直地看着她:“我怎么信你?你刚刚为什么骗我?”
佳音忽然得了十足的勇气,对上他的眼睛看进去,冷静地说:“你们已经不是朋友了,他父亲的丧礼我没有去,只想尽尽朋友的最后一番心意,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我们真的是偶然碰到的。”
他狭长的睫毛墨色油纸伞一般倾盖下来,那神情是为了那件事叹着气。只是佳音说完却无力地低下头去,说:“我怕告诉你你会生气,不过我怎么样你都不喜欢。”
他从思绪中回转神来,一甩她的手:“是,你怎么样我都不会喜欢的。”
佳音胳膊被捏得生疼,他的手一放更是针刺般的痛,却也顾不得了,不料他答得如此干脆,着了慌,声音都颤抖得要哭了:“为什么?我们在承源寺……”
他的冷笑重重跌落:“你也记得承源寺?那天是我看错了,真的看错了。”说完,指尖滑过佳音的肌肤,却只是一道酸涩,抬脚就往外走去。
“别走!”佳音喊道,“你真的,是去找那个舞女吗?”
他回转头来看着她,眼里带着疑问,却不言语,让她本能地往后退步却再说不出什么。她需要解释就是因为信任他,也是期望他的信任。只是他的脚步踌躇了一会还是继续走了,带走了她一路的失望失落失魄。
这一走又是很多天,唤不回来他的身影,冬的寒意却见缝插针般的挤进这寥落的岁月里,而小别馆里就更清寒了。靖瑶来过,走了,最近让人惶恐烦乱的事情太多了,大家的情绪都不太好,郁郁地谈了几句就散了。靖瑶主要还是担心她近来的身体与情绪可好,末了又说清亚近来身体抱恙,情绪也不佳,让她注意身体,到外面散散心,别呆在屋里闷坏了。
他是这样说着,佳音却还是在屋里直待了有好几天,家里虽然冷清,但到底安静,她那小说沉寂了许久,也该重见天日了。只是豪门公子和贫寒女子的爱情却越来越觉着像小太湖上的浮萍一样无根无依,前途浮沉难定。说他们只是一时冲动并不算真爱那她怎么样都接受不了,就这样踌躇着写了一章,下笔甚是艰难,到最后还是阻塞在了一个“爱”字上。
最近政府又在严厉勘察各大报纸的文章内容,很多报馆因为内容煽动性过大不符合上面的要求再次面临闭馆的困境。百合坊本来可以避免此一劫的,却因为端木真彦另有一篇文章大谈日本的企图占领中国成为中国领土的统治者纯粹是驴唇安在马嘴上,这让日方看出那部《驴哥传说》小说的端倪来,于是也被列为危险刊物被要求停刊整改。这让最近本已几经断刊的文学社遭受了最惨烈的重创,只是唯有从命外也无可奈何。
本来受了时局的影响大家已经很久没能去文学社工作了,而今的变动更是让他们在文学社的文学之梦到此戛然而止,只能个人回家自扫各家门前雪,管不得文学社那高檐瓦上的雪霜了。而佳音这里觉着家里也真是“屋前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樱花林”,却只能任它下个不断,早已无力去清扫了。
倚靠在门框上,脑海里都是这一年多在百合坊的过往,那些欢声笑语从此后都要封陈作记忆了,那些生活中莫大的慰藉,对而今的她来讲更是最大的安慰,却从今都远离了她,让她只能在回忆里去做痛苦的追寻与慰藉了。
外面风声愈来愈烈,卓文媛看这样子百合坊是真的要告罄了。散会前夕卓文媛提议大家到玉指山划船游玩以作最后的告别,对于这次游玩,大家却都以沉默接受了,连端木真彦在电话里都改了以往的豪迈,连连叹气,重复的只有“对不起”。
天气真的冷了,犹记得昨天那场冬雨。潇潇一晌残梅雨,独立无情绪。且随湖柳入微茫,浑记荷花那日小池塘。人生多少春秋里,留住一冬季,怎禁妩媚破东风,几缀杜鹃丝在雨丝中。下的是彻骨的冰寒,伴着东风的肆虐,更是料峭。到了这日,地面犹有些潮湿,空气里掺杂着梅花浸水的清香,却越显出那浓郁的湿冷来。
玉指山位于东江中指最远处饱满的指节上,与市中心隔得很远,丝毫不曾沾染闹市的喧嚣与霓虹灯光的绚烂,早已是田园山水的另一重天了。四周环绕着苍翠的山峦,不甚高却很健康,连绵着共有五座山,其形状样貌恰似人的五只手指挺立着,故名曰“玉指山”。中间是一镜广阔渺远幽碧澄澈的湖水,中间架着一座连通两边山脉的古木桥。木桥的成色已显陈旧了,陈旧处遗漏的是年代的久远,但桥身却坚固得不见有何损坏,足见木质的优良以及古代劳工手艺的高超。
除了冷,环境却是极好的,满山看去皆是绿色缎带轻柔地铺在眼里,点缀处是一抹抹开得清艳妍丽的粉雕玉琢的梅花。这样的地方,竟连梅花都比别处早得喜人,又是这样的好颜色,真是赏心悦目,倒是很能涤荡过滤人内心的不快。
果不其然,大家本来郁郁的心情衬着同样的面色见了这样的景致一时都把愁绪抛开了,不禁手舞足蹈起来,船身不大,他们那样子竟是要在船里癫狂一番了,好在卓文媛一身凛然适时制止了众人激动的举动,将大家的情绪压在绿色的静谧中,静静去观赏烽火连天外这里难得的清静幽雅。
这里什么都好,就唯独因这雨后尚未回升的温度和潮湿的气候,衬着这绿幽幽的湖水,别有一种阴戚戚的冷气,大家将大衣外套又紧了紧,互相挤挨着驱赶寒气。冷虽冷,却也因为船娘玲珑优美的身姿撑着竹竿舒缓的动作看得人赏心悦目而去了三分。卓文媛坐在船头处和船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时兴起,接过船娘手中的竹竿便摆了起来,船娘则坐下来给众人沏那紫砂壶里的茶。
佳音和清亚坐在船尾,难得这样紧紧挨着说话,仿佛再冷也无所谓。佳音看清亚的脸色,果然如靖瑶所说的显得暗黄而消瘦,竟比那天讲课时还要憔悴。穿着件青色棉布长衫,本是和这湖光山色交相辉映的,倒却衬得他的肤色更加衰弱。
佳音吹着手中茶盅里滚烫的茶水中漂浮的绿茶叶子,小声地问他:“怎么瘦得这样?可曾看过病了?”
清亚虽然憔悴着,神色精神倒还不错,笑着说道:“没事,不过是感冒而已。”
他这样轻松地说着,佳音心里听着越发难受,将头低了低,压着声音说:“感冒也不是小事,回头伤风了就不好了。”
“好,回去再看看大夫。”清亚笑意清浅明晰地弥漫在齿间,沉默一瞬间,又说:“一晃就这么久了,好久都没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