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自己环得更紧了,在墙边抱作一团,像个受到威胁的小动物,拼着命在保护自己,说:“我恨,我恨死你了。”
他坐在那里沉默了,抬头望了眼月亮,她刚刚就在看着月亮发呆,可是在他看来,月亮也不过是一个发着光晕的银盘子,一片空白而已,射到心里,却有些微凉。转过头来,他起身便走了。
他走了,又走了,她的眼泪才顺着面颊颗颗滚落,滴落到床罩上洇开一朵朵冰凉的小花。这才觉着月伴床头、天色朦胧的夜晚真冷,将被子拉过来捂在身上,借此捂出一些温暖来。
日子这样过下去,她的一辈子好像已经确定了,会是一个无边无际的黑夜,而她死守窗前等待的不过是月亮熹微的一些光芒,来给自己一丝的安慰。除此之外,她的人生,从前是一片黑夜,只不过被她自己天花乱坠地描述成了阳光灿烂的白天,从今往后,黑夜仍将继续,而她连梦都没机会做了。
艾家,回不去了。那天叔叔来电话说了狠话,要她和他离婚回艾家去,否则就永远别回去,他不能再把她托付给一个不爱她对她不负责任的男人。她就对叔叔发了脾气,叔叔当即就挂了电话,也再也没来过电话。那份固执将她困在了这里,也只有这个狭小的居室,吕家她也回不去了。
她也不可能再过去,她算什么人,何必去讨没趣。况且而今情况也不同了,她本就不太受待见,现在似乎更不受待见了。回想叔叔的态度,两家似乎有了什么芥蒂,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是艾家的人,自然会受到影响。目今看来也好,她心里已经不是吕靖璘的妻子了,也不再是吕家的人,就不需要劳心劳力地去迎合他人做好一家人的样子。
“清亚,清亚……”,睡梦里忽然惊醒,佳音触摸眼睛,满手都是淋淋的泪水。如果那时候走出那一步,会是另一个结果,现在却连在梦里都笑不出来了,满手都是辛酸泪。那个人想见也见不到,他去了北平,去照顾动荡中生活颠簸的老母,会否回来都不一定,更别说隔着烽火连天,以后还能平安相见了。
北平早已不安定了,他在那里凶多吉少,让她着实担心,尤其在这样萧条寂寥的日子里,连睡梦里心都是不安定。可是而今的中国哪里又是安定的,就连家庭也是硝烟弥漫,人就算不在战争的烽火中伤亡,也要在情感的漩涡里生机殆尽。
“三哥,那个埃及预言家预测说一九三八年会有大战爆发,你告诉我不会的是不是?你要来看我,一定要来看我。你一定要平安、健康、幸福,一定要来看我。到时候,把嫂子也带上。”
卓琳走了,靖璘将她送到码头看她上了轮船走得远了才坐车回来。卓琳早已不再是小孩子,所以走得异常坚定果决,每一步都踏得稳实。只是面上笑靥如花,绽出淡然祥和的神采,爱惜地抚摸着靖璘的肩膀,满眼都是眷恋。带上她赚的所有,眼光飘向未来,几分期许几分自信。
他忙里抽闲送走了卓琳,回家的路上却是一路的踌躇。家里人都不知道卓琳离开,回去无论如何都难交代了,尤其是太太那里,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去了。车在颠簸思绪在翻涌,零零碎碎都是卓琳往昔的画面,小时的模样长大后的容颜,甜美的声音娇嫩地唤着“三哥”,悠悠的钢琴声伴着她的成长,是他一直以来踏实的安慰。
春天的院子绿树浓荫,鸟语花香,佣人们的装束也是应景的鲜艳。钟妈在打理花盆,老人家是吕家元老级人物,尤其精于花艺,佳音有些手艺也是跟她学的。最近见着靖璘总要问问佳音的情况,他也只能含糊地应着。今天也是一样的殷殷热情,只是不再问佳音了,把靖璘的健康与精神状况倒是关切得紧,只是神色严肃紧张了很多,手指着屋里悄声提醒他:“太太好像正生三爷的气呢,三爷进去当心一些。”
靖璘也猜到了太太的耳报神已经向太太透露了消息,只是为时晚矣,人已经走了,只留得太太在这里闷着一肚子的火气,正要找人发泄呢。靖璘一进屋,迎面就是太太铁青的脸上隐隐发着怒气,手里的佛珠缠了几股紧紧捏在手心里,眼睛只是平静地看着靖璘,只是那平静里蕴藏着海量大的怒气。
待他走进了,她的怒火就噌得窜出几朵火苗来,看着靖璘说道:“你是她三哥,不拦着她反而纵着她胡来。一走还那么远!美国!她心里是压根没我这个妈”
靖璘已经做好了挨骂受训的准备了,只能无奈地说:“对不起,妈。”
“对不起有什么用!人都已经走了,你跟我说对不起。哼。我知道,你们都跟我对着干,嫌我老了,不待见了,就开始打我的主意。”
“卓琳只是去学习,一两年就会回来。况且她自己主意已定,任谁都改变不了。”
太太气极了,脸上发着颤,愈发愤声道:“你不会拦着她,你拦着她能走得了吗?谁让她去那么远了?你是她哥哥,就忍心放她一个人去那万里之外的地方?”
靖璘低下头来,“妈。”
太太一个摆手:“谁是你妈?我不是你妈。”
一旁靠着沙发站着看戏的四姨太这会悠悠地转到沙发前方来,向靖璘打手势示意说:“老三,来坐这,站着怪累的。”
太太眼角狠狠瞥了四姨太一眼,“为长不尊。你这心思一天都不知道要放哪里了,对小辈倒是关心的很。”
四姨太娇媚地一笑,幽蓝色水纹缎旗袍显得她愈发袅娜,这会尤其浮荡出曼妙优雅的姿态来,只是声音却冷哼了一下,说:“我一个姨娘,怎么就不能关心了。再说太太一天吃斋念佛的压根就没精力关心他们,我尽一尽长辈的责任都不可以吗?您多关心一下我也不用操这心了,卓琳也不会离了婚不说还不辞而别了。”
说完,竟是头也不回地抬脚就往老爷的房里去了,那样自然大方地迈着金莲步,向着太太甚少涉足的地方,在太太看来,竟是那样的张狂放浪。那屁股扭动的样子硬生生地堵在太太的胸口,让她本就气闷结郁的心情更加不顺畅,一起一伏地翻涌着波浪。
甚少这样情绪失控,太太的神色让蓝清儿不由得担心,看着四姨太远去的身影气愤之余,还是先劝慰安抚太太的情绪:“妈,当心身体。咱不跟那些目无纲常伦理的人一般见识,那种油蒙了心的狐媚之人,不值得您为她生气。不过是狐假虎威,她还能猖狂到什么时候?”
太太一向雍容大度,这会因为卓琳的不辞而别心绪失控情绪不佳,却也是一会的事情,转瞬就恢复了她以往的端庄,轻轻地一摆手:“行了,不提她了。靖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