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欣慰地笑了,声音却更加微弱了:“好……”
他又害怕了,想要抱起她这就走,她明白他的意思,将他用劲一拉,“等会。你再抱抱我,好好抱抱我。”
他抱紧她,更深地抱着。她在他胸口喝着气,徐徐说来:“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别让自己受委屈。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是能做你的妻子,去爱护你呵护你,可是终于没能如愿……”
他不能再等了,“我们走。”
“等等……”
她又拉住他,力气已经虚弱得风一样的飘忽了,还是将他拉住了。她的脸忽然间变得惨白,连嘴唇也毫无血色,微弱地呼吸着,长长的蝉翼因为润上了水珠,愈加沉了。她没了力气,倒在了他的怀里,唯有气息在微弱地喘着:“我有孩子了,你的孩子,可是,我却……”
他无限震撼着,这震撼因为心痛忽然就变作利剑直刺在他的胸口,那血泊泊地流着,而他已经麻木了,心里只有一片空白。身边她的声音变得愈来愈低,轻飘飘得像暗夜里的萤火虫在飞:“我好难受,感觉好晕好晕。漫天的星星在飞,是你给我摘的吗?”
手里温软的玉手突然间垂落,他的世界瞬间一片黑暗。
这世界这样大,却容纳不了他们的爱情,江门这样繁华,却没有能为他们谱写爱情的华章。让他硬生生地断送了她,让她悲壮地成全了他,让他们带着无尽的遗憾和伤感从此阴阳两隔。
他抱着她渐渐冰冷的身体无声地哭着,她在他的怀里也无声地萎落了。她的手纤白修长,却没有一丝温度。她的含黛远山眉还是那样精致,纤美得无一点瑕疵。剪水般的双瞳因为闭着眼线更是凤婉流转。只是脸色太过苍白了,莹润姣好的嘴唇也是两片雪白。依稀还是昨日的美,只是都已经沉睡了,眼波不再流转,细眉不再微嗔,嘴唇不再浅笑,她就此而去了。
她的爱那样重,而他的誓言却这样轻,轻得无法留住她。
他这一生,从此只有愧悔与思念,伴他度过剩下的黑暗。
他吻着她,她的额她的唇,试图再给她些温暖。她的身体渐次冰凉,他的吻愈加温热。
他还想问她一句话,问她恨不恨他,她若是不恨他,能否在奈何桥上等他三年。等他到了,他们一起向孟婆讨一碗孟婆汤,喝下去,将这世上所有的不快都忘得干干净净,转世到另一个世界,再重新开始。
相传有一条路叫黄泉路,有一条河叫忘川河,上有一座桥叫奈何桥。走过奈何桥有一个土台叫望乡台,望乡台边有个老妇人在卖孟婆汤,忘川河边有一块石头叫三生石,孟婆汤让你忘了一切,三生石记载着你的前世今生。我们走过奈何桥,在望乡台上看最后一眼人间,喝杯忘川河水煮,“今生有缘无份”又何必强求?
奈何桥,奈何前世的离别,奈何今生的相见,无奈来世的重逢。
他们这一生终究错过了。他无奈地叹着: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她在人间的尽头,遥遥地听到他的声音,又回过头来不舍地望着,只是再回首,往事已成空,徒留她一声叹息: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倚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屋里紫得氤氲,她喜欢的海棠在紫气里开得巧笑嫣然,是她昨日在舞台上舞秀长衫、声出金石的明媚。月光越来越明晰,掀开窗帘照在花上,光舞飞动的灿然里,她在那里清歌雅舞。花美人好,春风和气。
可是春天已经过了。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江城一代名角宫静妮服安眠药自尽的消息不胫而走,随之她和吕敬之的传闻也流窜于大街小巷,渐渐明晰在人们的眼目中。人们不禁感佩这个在舞台上带给他们悦耳动听歌声,在荧幕上呈现出色彩斑斓的人物形象,江门市第一美人的勇气与情操,纷纷不约而同地赶来参加她的葬礼,只是狭小高贵的礼堂里容不下他们的这份热忱,他们只能在街上伴着她的灵柩一路跟随着,悼念着,祈祷着。一波又一波的人赶来,十万人的队伍伴着她向西而去,场面蔚为壮观。她是倾城的人物,整座城市也因为她的离去而倾尽了相思与怀念,更倾尽了一市的护送来压满了一整条街。
静妮的葬礼由韩子沫一力操持,他算是临危受命,因为吕靖璘实在无力来面对这一场离别之痛。虽说他早已不是身名显赫、只手遮天的韩公子,但多年的贵族修为和红白礼仪的熏陶让他足以胜任这场葬礼的操持之职。这场丧礼简单而迅速,是按着靖璘和静妮生前的意愿办理的,因为静妮说过太费事太费时会走得不安宁。所以丧礼一过,灵堂里就几乎没人了。
只是他和吕靖璘见面,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尤其是韩子沫,一味地回避着两人不必要的碰面。丧礼结束后靖璘想和他说些什么,却早已不见了人影。
一秋倒是看到了韩子沫远去的背影,就想起了母亲的葬礼也是他一力帮助才善终的。这次再见还是葬礼上,还是由他操持,人却早已不是当年的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了,心里一酸,一种物是人非的苍凉感顿生在胸间。她追上去喊住他,“这就要走了?靖璘还想和你说说话。”
他转过身,脸上还是以前那一贯温柔的笑意,只是多了几分沧桑,“不了,我现在已经没有福分去过当年那清闲的公子哥的生活了,得忙着生计,今天这一出来,一天的薪金就没了。”
今非昔比,一秋现今已是红极一时的大明星,曾经那个羞涩的姑娘已摇身一变成为一位落落大方颇有风采的女性。他欣慰她出落得更美了,只是看到她的脸心里就一阵触痛。
一秋知道他也是频遭波折,先是父亲心脏病突发去世,后韩家的两大产业——益民药行和益民银行横遭他人的侵吞,他现在只是爱心医院一名普通医生,这是他维持生存的仅剩的资本了。她想宽慰一下他,说些鼓励的话,但是看到他忽然觉得那些话似乎有些多余,况且现在她自己也是十八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恐怕也顾不了别人了,只能对他说:“那就不打扰你了,珍重。”
回到灵堂,一秋走到靖璘的身边坐下,他不说话,她也一言不发地陪着他,只怔怔地望着前方。她原来以为不过是宫静妮一厢情愿,蝶恋花似的黏着他追着他不放,现在才知道他对她亦是这样情深。她心里的感情复杂得难以名状,交流其间的总有一股难过的涡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