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就是脾气有些怪,心还是很好的,她就我一个女儿,就你一个女婿。我想她肯定是已经喜欢上你了。”这么想着说着,佳音的脸上满是欣慰的喜悦。随即又用手指向靖璘边上窗户外的远处:“你看,承源寺就在那边,算是我们家自己的寺庙,但周围的人也都会去拜佛烧香的。里面有个皈道大师,叔叔最爱和他聊天了,他的太极还是跟皈道大师学的呢。”
靖璘的表情一直是淡淡的,只是随着她的手抬眼看了看,思索了一下。随即回过头来看向佳音说道:“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呢。如果还难受的话就继续哭吧,不管是想你公公还是你母亲,都好好哭出来吧,哭完了我们好说事。”
这话一说,佳音心里忙就吃紧了,紧张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靖璘面朝前方,语气冷冷地问:“你对你叔叔说什么了?”
“没有啊,怎么了?”佳音看着他,慌忙想到了几天前叔叔问她的话,怕是和那有关,说道:“是不是叔叔……”
靖璘不等她说完,淡静地问:“你叔叔对日本人是什么态度?”
佳音慢慢地说道:“叔叔对日本人自然是恨之入骨了。”说完,看着靖璘默不作声,又慢慢地补充道:“佳容当时要去日本留学叔叔还差点没在她脸上打了,后来拗不过佳容,而且又听人说了关于鲁迅先生的事情,才算是想开了。我还听婶婶说这次佳容回来本来神色就不大好,叔叔又说了些不好的话,佳容就一直拗在屋子里,简直都要闭门清修了。”说完,忽然神色一转,慌忙问道:“是不是面粉厂又有什么意外了?”
“没有。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说完,想了想,又说道:“你记住,我们家是不会和日本人合作的,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都不会。不管听到谁说什么,一概不去想它。你知道了吗?”
佳音默默地点点头,知道靖璘有些生气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他,就像新婚回门后回家的时候看着他,他看着窗外,眼里依旧是一片澄澈的秋海,无波无粼,她心里觉得他是对什么事情上心了,这次是真的上心了,而她不愿意他受一点点伤害与委屈。只是她爱莫能助,就只能这么一直静静地看着他,隐隐地,她希望,直到天荒地老。
靖瑶院子里的紫荆花火了一大片,成堆成堆地慵懒地簇拥在枝头上,像春困贪睡的美小姐们,就连睡觉都要做睡美人。地面石板也都焕然一新,之前些微不协调的裂缝全然不见了。房子外面全部粉刷了一遍,从原来的五分新猝然就有了八分靓了。几天不见,整个院子好像重生了一般,焕发着勃勃生机。
靖瑶面色骄傲地兴致勃勃地引着佳音观看他翻新的家。待到进了屋子里,发现皮沙发上坐着两位先生,一猜便是这周来和靖瑶座谈的嘉宾了。佳音心里立时异常紧张忐忑起来,脚步也变慢了,随着靖瑶慢慢移到沙发处。
那二人早已站起,向她鞠躬致敬,微笑问候。见他二人举止得体,神色亲切,笑容可掬,佳音内心顿时安定了许多,但还是拘谨得稳妥地坐下来。听靖瑶介绍,得知那面色温和、神色清爽的一位名叫郭新建,二十三四岁的样子,是福建闽侯县郭宅乡人,于北大法科哲学系毕业,去年来到江门,在一所中学任教,家中还有一位结发妻子。此人写的一手好诗,尤其是新诗,可谓得心应手,信手拈来。另一位男子名叫端木真彦,岁数不过二十六七,面容却有些沧桑,神色也是粗犷般的凛冽,不过也许是与佳音初次见面的缘故,脸色还是很温和的。他来自于辽宁一大地主家庭,十岁时曾到天津读书,“九一八”之后,因要求抗日被除名,后便去了北平,一度参加绥远抗日部队。前年春天经人帮忙介绍到江门大学历史系就读,而今也快要毕业了,他也是位文学高手,已经在一些有名的报刊杂志上发表了很多文章,还得到过鲁迅先生的大力称赞。江门师范大学快要成立了,靖瑶欣赏他二人的才华,有意让他二人来校执教,岂不比外面聘请的要知根知底。
佳音听了他二人的家境背景经历,颇感惊异。尤其是端木真彦的离奇经历,让她觉得眼界顿开,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长相这么粗放,又不曾上过几年好学的他才情竟如此之高,竟被江门最有名的大学破格录取。说起话来虽然声音雄厚粗重,话中却不经意间能够自如地引经据典道出一番名言警句来。还惊异的是靖瑶与这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是怎么认识的,身着华贵笔直西装的靖瑶与这布料粗旧的两人坐在一起,怎么看都不甚协调,社会阶层一笔力透出。而他们言谈举行却又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般亲近随然,让人不禁哑然。
佳音始终不怎么说话,一半是羞怯,一半是敬畏。靖瑶便给她讲上周他们谈的北方文学与南方文学的区别,谈着谈着,郭新建和端木两人就为了维护各自的本土特色差点干起嘴仗来。只是因为人少,就是真吵起来也没太有意思,便也没怎么斗下来,热闹还是人多看着才真热闹。
那两人初次得见吕家女眷,又是三少爷的夫人,原本带着几分局促不安。却见她真如靖瑶说的一般不胜娇羞,并没有半分骄横与目中无人,甚觉亲切。又看她这般羞怯,忙用话来调节她的情绪,便问她上周回家去家里人可都安好,又问她妹妹可好,在日本学的是科业等等一些。
靖瑶看佳音慢慢能稍稍融入这谈话中了,但神色还是有些局促,便到她身边坐下,笑着安慰她,鼓励她。佳音便轻声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端木真彦笑起来:“我猜夫人是一定要问这个问题的,像五少爷这样一位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公子哥儿怎么和我们这种五大三粗的乡间汉子走到一起了,还真是让人纳闷。”
说着便简短地介绍了他们认识的始末,主要是几年前靖瑶在去美国留学之前曾去过北平,在北京大学旁听中国文学课的时候先与郭新建认识并建立起长久的友谊,后经郭新建介绍又与端木真彦认识,三人虽然性格迥异贫富差距悬殊,但意趣相投的年轻的心碰撞到了一起就是三杯底蕴相同味道有异的陈年美酒,千杯不醉。
看佳音有些谈开了,靖瑶便隆重地向二人介绍道:“我嫂子你们别看没上过学堂,艾老爷可是在家里专门请的全江城一等一的老师给我嫂子授课呢,可谓名师出高徒么,国学、英语,都是她的拿手戏。”
“你胡说什么。”
“我怎么胡说了,明明就是啊。那《红楼梦》你就读了不下十遍了,我看你的笔记了,很多见解不见得那些红学家就能体会出。嫂子你要自信,哎,我嫂子就是太不自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