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还是旧路,屋子还是原来的屋子,他们住过的,在曾经的半年内多次这么重叠地踏过这段楼梯这段地面,而今脚步换成了他人的,屋子也易了主人,留给她的只有回忆而已。打开门来就有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屋里的陈设壁纸的颜色却全然换了色,一色的青草绿,一如娜娜青春的年纪焕发着悠然的生机。
娜娜看佳音看这屋子目光在追忆着从前,便问她:“三嫂,这屋子你和三哥以前住过吧,我听说大哥和大嫂也住过。”
佳音笑着说:“是,所以看着就有些怀念。”
娜娜却转了话锋:“新人都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然后再搬出去吗?”
这个问题问得佳音有些愣住了,她从来没想过这一点,只知道大哥他们是在家里闹了些不愉快,又有卓琳一旁夹枪带棒地捣鼓,在家里实在没法呆下去了搬出去的。而她和靖璘呢,是因为她和卓琳的矛盾越走越深,非得离了这里,双方才能得到平静。怎么就都有卓琳呢?不会是她有意想要将结婚的哥嫂驱逐出去吧?可是她对靖璘的感情对他的依恋不足以让她有此想法啊?
娜娜看佳音一脸的困惑与疑问,自己摇摇头也有些匪夷所思,又问她:“你们住了多久才搬出去的?你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早点出去吗?”
佳音吃惊地看着她,问:“怎么了?你和谁闹矛盾了?”
“没有。”说着,拉着佳音到沙发上坐下,悄声道:“嫂子,我实在对母亲有些害怕,你有没有觉得她很怪,结婚那天就对我叨叨地说了半天话,我听着都累她自己不累吗?我原来以为她是爱说话,可是后来突然就不说了,我还以为她怎么了呢,后来四姨娘跟我说她就是那样的人。可是她不说,大家也都不说,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憋。”
佳音自己也是这么经历过来的,原没想那么多,而今听她这话心里多少有些感想,但也只能劝她:“母亲许是念经到了一种境界了,行为举止就和别人不同了。”
“她那哪里是念经呢,有念经的人屋子还装饰得那么华丽的吗?”娜娜立时就不满地说,“我就是觉得她奇怪,太奇怪了,不说也罢了,有时候大家好好得聊到劲头了她忽然就插上一两句,搅得大伙又不言语了。你看看刚刚,她一个动作,一句话,整个空气就不动了。”
佳音谨慎地说:“这话你不要乱说,别让人听到了。”
“我知道的。嫂子,这话我不跟你说我实在不知道再和谁说去,我也是信你才跟你说的,不说实在憋得不行了。在结婚之前就听说吕家太太是个念佛的人,想来应该是很随和亲近的,过来了才知道,也太晚了。”
“妹妹,有些事情你要自己去习惯,饶这样你以后该怎么办呢?除了母亲,你还要面对其他的人,没准性格更古怪呢。再比如说卓琳,有些小姐脾气,必要的时候你要学会让着她。”
娜娜好奇地看着她问道:“你们搬出去是因为她吧?我听说大嫂子搬出去也是因为她。她倒是个人物。”
佳音看她的眼神,心里立时有些紧张:“你想怎样?”
“我也招惹一下她,没准就能早点出去了。”
佳音忙按住她的手:“我劝你不要胡来,我们当时也是不巧发生了一些争执,并不是有意为之。”
“嗯,我知道的,肯定不会胡来。就是,你不会说出去吧?反正你说出去了那就是咱俩之间闹矛盾了,这样对你也不好,说不定我也能早点出去呢。”娜娜说着,脸上笑意浓浓。
佳音心里一沉,忽然觉得这小女子可真厉害,若把今天她说的话说出去给别人听到,她到可以矢口否认说是自己污蔑她,反正现在就她二人知道。别人信不信不管,总之自己搅到这趟洪水里怕是多多少少都会溅上些泥巴,那就像和卓琳之间的矛盾一样,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多时,大家依旧和睦如初,但是有些事情至今都没有说明白,黑锅仍旧自己在背着。
随即摆平心绪,看着娜娜笑道:“这是你们夫妻的事情,****什么事呢,妹妹说的也真是好笑。”
听佳音说到靖瑫,娜娜倒又叹道:“他这个人好像就为了老爷太太活着一样,和他能商量个什么劲。”
晚上从公馆出来后,佳音心里就罩上一层阴影,不言不语,闷闷不乐地看着窗外。她一不快乐,靖璘立时就能感觉到,忙问她怎么了。
佳音慢慢转过脸来,看着他,有些艰难地说:“我想知道,我们……”说着,心里一声否定敲下来,转口道:“我在想,我们以后老了,是不是也要这样为子女的婚姻操心,不知道是你操的心多还是****的心多呢。”
靖璘听着这话,本来应该笑的却笑不出来了,想了想,艰难地、认真地说:“你是妈妈,我想,还是你操的心多一些吧。”
终于把于清亚先生等来了,大家起劲得鼓掌欢迎着,清亚不好意思地抱拳示谢。本来早该来的,人怕出名猪怕壮嘛,各大学校学会听到辜老的得意门生,牛津大学西洋文学硕士,研究先秦诸子百家与明清小说颇有心得与见解的于清亚先生来江门了,纷纷请他到各敝处讲演座谈,闲暇时光全被此类活动占了。而他作为一代年轻的后辈学者,却也不好推辞众位的盛情美意。而日常上课时间除了在学校讲课,因为场场课满,学生往往还要求加课,完后还要继续进行研究工作,一时间竟忙得焦头烂额,实在余不出时间来履行对靖瑶的诺言来参加座谈会。
而今来了,靖瑶便对他一阵感叹又是一阵挖苦,说:“我这寒处先生还来呀,那礼堂不比这里金碧辉煌。以前大家都说我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现在想想简直是乱说,这不你来就应验了。同样是研究西学,我哪里比得了您呐。”
清亚温和地笑着,说:“你这是抬举我呢还是折我的寿呢?我这都是逼出来的呀,你这等人要再有个三头六臂的,我们都别吃饭了。”
大家说说笑笑坐下继续畅谈着,只是于清亚来了,气氛明显变得不同了。往往他一说话大家便不再像过去那样七嘴八舌地争鸣不休,赞同也好,反对也罢,都是要说出来心情才畅快。而今却都是静静地听他讲着,他也真是不负众望,思维的缜密,观点的精辟,涉猎之广泛让人只有叹服。
佳音听得有些呆了,看他不像旁人那样高谈阔论,声音不甚高,手势不甚大,举止言语都像极了他的外表,那样温和清爽,甘醇清冽,却是一缕吹了几千年清辉的微风,拂面是那样的舒爽。不知不觉间,他在说《红楼梦》的写作特点时,她便脱口而出:“草蛇灰线,伏延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