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之间,“砰砰”两声,大家喊声止住,纷纷惊慌地互相看着,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事情。“砰砰”又是两声,大家才如梦初醒,敌人开枪了!人群开始骚乱起来,有人退缩,有人则愤慨地往前挤去。韩子沫挤到佳音前面去,错乱中抱住了她,佳音早就被枪声惊呆了,这回依然没有从那惊愕中翻醒过来,但是本能的惊惧让她紧紧地抓住韩子沫的衣角。韩子沫环住佳音慢慢往后移动,无奈此时很多人都开始恐慌地往后走着,拥挤不堪根本无法走动,他只有在佳音耳边不停地安慰她:“别怕,一会警察就到了,别怕,不会有事的。”
前面有人和日本人拼杀起来,是用肉身与敌人的刺刀大枪血拼,但却没有丝毫的畏惧恐慌,只有视死如归的镇定与家仇国恨的愤懑。日本人先开枪,本就理亏,现在看有这许多的工人学生用血肉之躯拼上他们的大刀,不禁都有些害怕犹豫起来,一时之间双方相持不下。
前面后面一片混乱之时,警车的鸣笛声响起,大家听到了希望,很多人在激动惶恐中流下了眼泪,尤其是女学生们,仿佛是劫后余生重见光明。日本人听见警车来了,收起了刀枪,而前面的领队们却不再有心情去与他们狠拼了,而是将地上死去的受伤的同胞们慢慢扶起来,慢慢往回走去。其余的人则留在原地恨恨地瞪着日本兵,不再有行动,亦不再有言语。
警车来后,将人流逐渐疏散开。韩子沫拉着佳音往后走,佳音犹豫地说:“听说前面死了很多人……”
韩子沫就劝她:“会有人照顾他们的,咱们先回去。要是有人认出你来就不好了。”
这样一说,佳音便跟着他渐渐往回走去,没了来时的亢奋与激情,有的只是疲惫以及沉重的心殇。
佳音拖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学校里,此刻心里已经没有了恐惧害怕,而是沉痛的伤心。有人死了,就离自己咫尺之外,从来都是听说读报得来的消息,而今事实就发生在眼前,那“砰砰”的枪声犹在耳边回荡,如一声声巨雷一般,却带走了那许多的生命,那些生命,曾经在她的前方,昂首阔步地走着,豪气冲天地呐喊着,却从今以后在这个世界上销声匿迹了。
这里的战争不远了,就在身边,只怕从今便是开始。
靖瑶因为在中间的队伍里,没有和日本兵有直接的冲突,也没有受伤。幸好江门师范大学其他人也没受伤,同学老师们散了之后就直接回家了,靖瑶也先一步回了家。
韩子沫等佳音换好了衣服,一直将她送到别馆门口,看她进去才离开。
进到屋里看大家的面色很是凝重,似乎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一惊未平一惊又起,佳音心里立时震颤起来。还是蒋妈平抚了她的心绪,说:“快去书房吧,三爷和五爷在那里。三爷好像很生气,估计生五爷的气呢。”
佳音慌忙快走到二楼书房,阿江正在门口守着,看她来了,边点头示意她进去。佳音摸着门把手的手不住地颤抖着,费了好大得劲才将门推开,进去后还不待回过神来阿江便把门给关住了。
靖璘站在书桌旁指着靖瑶大声呵斥道:“你******,谁让你去参加游行的?你是存心跟我对着干是不是?”
靖瑶在一旁站着,没有发作,只是满脸不悦地说:“三哥你不要说脏话”,回头见佳音进来了,忙用眼神示意她出去。
靖璘一早看见她,瞥了眼靖瑶,看着佳音冷哼了一声,问道:“你就穿着这身去游行的?”
佳音从没见靖璘发这么大的火,除了刚结婚的某个夜晚他因为她和卓琳的不和对她产生误会说过她,时至昨日还没有大发雷霆。而今真的雷霆震怒了。佳音原本以为他会褒扬自己,虽然而今的心情怕是不再迫切地听到他的赞许了,但也绝不是这个声音。她就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过莽撞突兀了,可是他嗜血的眼神让她又无暇顾忌自己的冒失了,心里胆颤地直发抖,脚步已经移不前了,手足不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靖瑶看佳音吓得不声不吭,忙替她说:“我帮嫂子找的学生服,她在后面走,不会有人认出来的。”
靖璘猛地转过头来看着靖瑶:“你给我闭嘴!你还拉着她去,是存心要给人看见吗?”
“是我自己要去的。”佳音说道,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叫她直视着靖璘的眼睛镇定地说,其实她的心里慌得一团糟。
靖璘用手指着佳音好一会说不出话来,随即手指在他二人间发狠地说:“你们俩今天要是有人认出来的话,老子我全前功尽弃了。好不容易引发一场游行来制止日本人的野心,差点让你们给毁了。”
靖瑶惊道:“啊?是你……”
靖璘叹了口气,气息平顺了些:“那还能是谁?报纸那篇文章是我写的,我们不能跟日本人硬碰硬,也只能引发一场游行,才有可能遏制住日本人。而今日本人开枪打死人了,好几个还是学生,虽然不是我希望的,但是这样恐怕是最好的结果。不过你们要是让日本人知道了,这场游行就没有意义了,恐怕那些人就死的不值了。还有谁知道你们今天的行动?”
靖瑶听他这番说,心里有些惭愧。见他问,便说:“就座谈会的几个人,他们不会说的。有个九江茶肆的客商,一大早到学校送东西,不知怎么正好看到我在队伍里,就跟我打了个招呼。”
“叫什么名字?”
“朱全。”
“阿江,进来。”靖璘喊着,阿江推门而入,待他关上门,靖璘继续道:“九江茶肆有个客商朱全,想办法解决了,记住,要不露痕迹。”
靖瑶惊呼:“三哥!”
靖璘看着他问道:“你是要保全他一个人,还是面粉厂?还是整个江门的粮食命脉?还是日本人的侵华援粮?”
靖瑶便不再言语了,随即阿江出去,靖璘让靖瑶也回去,又叮嘱他以后做事要慎重,别再鲁莽行事。靖瑶却担心佳音,眼睛看着她迟迟不肯走。
靖璘便走过来,拉着他往外走,将他拉出书房,说:“你放心,我还能吃了她不成?快给我回去,最近别让我看到你。”
待他说完,靖瑶又对他望了几眼,没奈何地走了。
靖瑶下去了,靖璘转身走进书房,关上了门,却站在门边久久不动。看佳音一开始肩头耸动着,却忽然不再起伏了。他轻声地走到她身边,猛地一个转身,不出所料,看到她布满泪痕的脸,而今不梳妆了,真如梨花带雨般楚楚可怜。佳音见他突然出现在眼前,吃了一惊,又低下头,嘴唇微颤着,慢慢地说:“对不起。”
靖璘伸手替她擦去眼泪,再也发不起狠来,柔声说:“想哭就哭出来吧,这样憋着不好。”他话一出,佳音眼泪如何河决堤般涌出眼眶,两条清澈的河流漫着凝脂般的脸庞顺流而下,但她却没有哭出来,只是表情有些神伤,却任由眼泪湮没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