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私底下就自嘲着给佳音说:“三嫂,我这霉头可触大了,倒是真让我把个卓琳给送出去了,自己却还在这深宅里困着。看你和三哥住的那小洋楼,心里真是羡慕。”
佳音也只淡淡一笑,“你还年轻,着什么急呢,慢慢就有了。”
十二点前要出门了,太太嘴上不说,满眼却都是舍不得。卓琳看着母亲噙满泪水的两眼,心一软,不禁也是一阵恻然,却欲哭无泪。她也实在不愿走,还想多留会,于是就在钢琴前坐下,说要为大家奏一曲再走,当是她对大家的一番祝福。
众人自然都想多留她一会,就让她尽兴地演奏,在她身旁围着欣赏,一时,钢琴旁都是人挤人的摩肩擦踵。佳音看她那明媚如春的笑容,似乎就是借这最后一丝春色绽放的一朵紫荆花,还像她原来那样灿烂,却不怎见张扬了,心里翻起别样的一番愁绪。
吕小姐人艳如花,着一身纱裙坐在钢琴前,风姿高雅,顾盼有情,妙手流动起伏间弹就一曲欢快悦耳的《欢乐颂》来,一曲甫过,大厅内顿时掌声如雷,喝声高起。一个小报记者艰难地夹在人群间费力地透过大家衣衫身体的遮挡来捕捉卓琳的神态样貌,虽然任务繁重而艰难,还好算是有收获。
该到走的时候,其他人情绪还能稳得住,四姨太却先落泪了,忙擦着眼泪惭愧道:“不该不该,大喜的日子我这太煞风景了。卓琳你可别恼姨娘啊。”
卓琳因想着从前嫌她太年轻并不怎么尊敬她,后来感情挫败后在家里主要是她安慰自己,说的话也是她能听得进去且稍感舒服的,所以渐渐地,就对四姨太产生了些许深层次的感情,而今见她落泪,心里也是一阵心酸,却还是脸上挂着笑容安慰她也安慰大家:“就嫁个人嘛,又不是不回来了,不用这么伤心,赶明回来再闹得你们不得安宁。姨娘,那时候你又要讨厌我了。”
唯一的骨肉就要走了,从此后是别人家的人了,吕敬之伤感亦是伤感非常,不过他的心态还是把持得很稳的,就笑了说:“瞧瞧,还是这张嘴不饶人。”
然后和大家又是一阵依依惜别,到佳音时卓琳目光柔和、浅笑着作别说:“嫂子,我走了,以后再见。”佳音也是微笑回应:“好的,慢走。”
但是到了娜娜跟前,卓琳却只是微笑着,并不言语,娜娜有些心病,知道卓琳恼她,脸上便讪讪地笑着开口了:“祝你新婚愉快啊,常回来玩。”
车子终于要走了,卓琳这才着了慌,忙摆手向大家示意,眼里也有些波光粼粼,直走了好远,才将手拿下来,心里已是泫然一片伤别离。车子后面跟着送亲的父亲和几位兄长,想到这里,就稍稍得着一些安慰了。
直到卓琳走了,大太太才终于将那眼泪流了一脸,痛快地宣泄着思女之心爱女之情。众人又是一阵好言安慰,方才渐渐止住。这里还要继续款待来宾,也容不得她有过多的情感抒发了。
靖瑫原本是要跟着车子一起去送卓琳的,有自己的一份责任感情在,另有一份私心,那就是避开雅茹。雅茹今天也随着父兄一起来了,本不想来的,还是让哥哥韩子沫硬给劝来了。她本就很识大体,父亲和吕家已是多年朋友之交,吕家这么重大的婚礼,就算是为了父亲的颜面她也要来的。韩子沫父亲韩正扬又连任了财政部厅长一职,自然又是一等的欢喜荣耀,又兼有这样一双才貌双全的儿女,正要春风得意地全家齐上阵,故而女儿的参与也是他莫大的安慰与支持。
靖瑫是靖璘有意留下的,就是要他能和雅茹碰面当面解释一下,两个人的恩怨得有个了结才行。他二人的事情家里靖璘靖瑶是知道的,靖玿是自己猜到的,但有娜娜在他也不能畅快地嘲讽一番靖瑫,其他人还在猜疑着雅茹那番大的举动到底是为何,竟然还猜想是否和靖玿、靖璘有关,靖玿就开玩笑地说:“我把金叶子忘还给人家了,人来找我要。”后来还是韩子沫到报馆做的解释,说是在医院给一个病人做手术却没能挽救她的生命,故而十分自责,也是偶然就走到了吕家门外,天公竟就下起雨来了,索性就在雨下做一番检讨,抒发一下愧悔之情。这样,倒让本就布满女豪杰光辉的雅茹更是戴了顶救死扶伤、宅心仁厚、忧天悯人的皇冠,一时间又是美誉四起。所以这次婚宴上韩正扬为女儿而涌起的自豪感也是溢满整个表情,填满整个胸腔,那自豪,人人一望便知。
雅茹长得眉清目秀,精神干练,人也是很得体大方,现在又是风云人物,所以更是让大家满心钦佩喜欢异常。韩子沫将她介绍给佳音时,佳音也被她身上那种富家小姐少有的干净爽利、真诚直率、胸襟宽宏的人性精神所倾倒,直叹自愧弗如。两个人聊得不多,却很投机,佳音从她的言谈表情上看不出受此情殇的影响,打心底里又是佩服。韩子沫自己有这样的妹妹自然也极是骄傲自豪的。
靖瑫已经得了韩子沫的一通臭骂,好在他没有说了出去,这样让他得以保存颜面,受过那等狠骂他自己心里也舒服多了。雅茹自那次吕门立雨心伤透彻后便不再打算见靖瑫了,靖瑫却是惭愧不敢见她,但就这样十分不愿再见的二人却又不期而遇了。此时天色已晚,靖瑫独自忧伤烦恼地坐在屋子里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抬眼就看到雅茹走过来。
雅茹见了他,一瞬间的怔忪后随即抬脚就要往回走,靖瑫忙就唤住她:“雅茹。”
雅茹继续走,靖瑫终于鼓起勇气说:“对不起,可是我没办法。希望你原谅我。”
雅茹终究还是站住了,声音流过一波清寒,冷冷地说:“那些信你趁早来拿走,以后我们就当不认识。”
“雅茹。”靖瑫又喊着她的名字,两字出口,心里却如刀割一般难受,半晌,又艰难而笃定地说:“那些信都是真的,请你相信我。”
听他这话,雅茹倒沉沉地站住了。靖瑫得了这个机会,忙又说:“我当初学二哥的样子,原想着他那样子到如今也没娶亲,我若也像他那样,那样便可以等到三十岁,也就能把你等来了。可是谁想到天不偿人愿,却是这样的结果。”
“别说了,你以前也在外面玩的,不过我都可以忍。唯独忍不了那些信赤luoluo地摆在我面前,讽刺地说着山盟海誓。”雅茹开始的声音是淡淡的,继而便加重了,又冷笑了一声。却忽然转过身来看住靖瑫迥然地说:“不要再说了,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意义?我只要你答应我以后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做卖国奴和汉奸,其他的既往不咎。”
靖瑫看着她执着的眼神,郑重地点点头,“好,你愿意我怎样,我就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