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嘴。”他在那头笑着,旁边有几声吆喝着干杯的声音,但也慢慢地小了不少,应该是他拿着手机走出包厢,或者是走到一处远离吵杂的地方了。
我嘿嘿笑了两声,弯起眉眼感激:“昨天谢谢你送我回来,不过因为凤体欠安,这声感谢说晚了点。”
他淡淡地含糊了一句:“甄小竹,你欠我的还真不少。”然后也不等我反应过来,就转移了话题,“傅天辰今天会回益城扫墓,不是要正面出击?去他老祖宗的墓前说两句好话吧,说不定人家先辈觉得你这幅模样挺安全,半夜托梦给他,让他娶了你呢。”
我震惊了半晌,下意识地反问:“曲禾,你心情不好?”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样子的条件反射式的问句是怎么来的,但就是突然敏感地察觉出他的心情并不好。
果然,他在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有些疲惫地回答:“嗯,有点累。”
这还是我认识他以来,第一次听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从结盟至今,他向来是主导全局的那个,什么事情都能掌握得一分不差,什么计划都能制定得又快又实用,这样示弱的语气,还真是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那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讲笑话这个招数,我曾经想过用在傅天辰身上,但却没了机会。
当时他父亲的公司出了点事情,父母成天吵架,他也越来越沉默,大概也是因为益城的发展不好,所以他们后来才全家搬到了轩城去。
那个时候,我心想着这个人本来就是只闷葫芦,心情不少也就是这样憋着,没办法让他哭一场,是因为这是个有傲气的少年,那总得想想办法让他笑一笑,虽然从他当我的家教这三年来,他笑的次数并不多,温柔的次数也不多,但就是因为不多,所以偶尔的一个温柔的微笑,会让我暗自回味好几天。
我在网上找了很多自以为很好笑的段子,准备我生日的时候,邀请他来参加,并且认真地把这些笑话说给他听,他总会给点面子笑上一会儿的吧。
可是,那个生日却是我和他渐离渐远的开始。
“甄小竹,你的笑话就是给我这么一长串的沉默么?还真是好笑死了。”曲禾懒懒的声音响在耳际,我猛地回神,正想说话,就看见箫言站在楼下,此时抬头看着我,皱皱眉,又恢复一贯的面无表情:“大小姐,大哥已经在车里等很久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人行人欲销魂。
这种湿哒哒的天气,确实不是我喜欢的,加上又开始隐隐犯困,干脆和前面的老爹招呼了一声后,躺倒在放下来的座位上,想先睡上一觉。
迷迷糊糊中,老爹和箫言的说话声传来,我不动声色地咂咂嘴,听到老爹宠溺地说:“真是个懒孩子,从小到大,身体虽然不好,倒是少见得能吃能睡。”
“大小姐是个心眼明透的姑娘。”
老爹满意地笑了两声,再说话时,已经是另一副严肃的语气,“事情怎么样了?做得干净吗?”
箫言冷沉的嗓音应着:“能销毁的都已经销毁了,最近都是因为内部有了宵小做手脚,才叫上面引起注意,抓出来处理掉就可以了。而且虽然他们是真的查得紧,但只要南洋岛一日还是甄盟的势力,他们也不敢怎么样。”
“嗯,”老爹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问什么,等得我快要睡着的时候,就听他竟将话题一转,“那个曲禾是什么来头?”
这个倒是我挺感兴趣的问题,我立刻秉持呼吸,竖起耳朵打算仔细听听,谁知司机却在这时转过来头提醒:“老爷,芜山墓地到了。”
一踏出车子,才发现车外早就是是绵绵的一片春雨无边,天地间像是罩了个淡色的网,密布着几分伤感和怀恋。
这里是先人们安眠的地方,也是后辈们过来瞻仰的地方。
甄盟成立的三四百年来,从一个几人的团体逐步壮大到让国际都震撼忌惮的大组织,这期间是踩着多少人的鲜血而来的,不言而喻。
我自懂事起,就很是理解老爹的想法,他不想再混迹黑暗,而选择背离先辈的坚持而一点点地将甄盟带入光明的前途,正是出于对它的爱。
因为爱着这个代代传下来,历经风雨的组织,所以在这个所谓的维和部队急速遍布世界的时代里,黑暗会被扫荡,与其等着被扫,不如自己先行将最好的势力用最安全的方式藏匿好。
我对着这片白色的墓地深深吸了口气,感受着空气里带着雨水的沁凉,心想,原来春天就这样在一整个寒冬的打压下,猝不及防地来临了。
隔着薄薄的雨丝,我突然眼尖地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修长的身形,笔直地站立在一块墓碑前。应该站了很久了,所以额前的碎发都****成更加浓重的黑色,几缕搭在肌肤上,将那双像是永远蒙着一层神秘雾气的双眼洗涤了一遍似的,竟然愈发湛亮而幽深。
我是第一次见到那双眼里,除了淡然、薄怒、无奈、偶尔的温柔之外的……会出现那种复杂的仇恨。
眉头皱了皱,坟墓里躺着的……到底是谁?
他的亲人么?
我记不清傅天辰的家庭是怎样的了,或者说,其实我从来就不了解他的家庭背景。
只知道傅氏集团是他家的,也只知道他有一个庞大的家族,父母叔伯姐妹弟兄,满当当的一窝人,却从来没听他主动提起过家里的人。
我安静地看着他,蓦地忆起以前有一次因为时间太晚,外面又下着大雨,电闪雷鸣的十分可怕。
老爹正好也刚回家来,看见傅天辰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就热情地邀请他留下来一起吃饭。
具体的细节记不清楚了,只是当我和陈曦吵吵闹闹,箫言在一边默然无声地扒饭,老爹捋着八字胡笑得一派欢乐时,唯有傅天辰,坐在我身边,端着饭碗,眼神带着极淡的萧索地看着我们。
那样的眼神,和现在这样的有些像,又并不一样,至少,现在他的眼神中,还带着让我有些害怕的仇恨。
真的,是仇恨。
“小竹,过来给祖宗们磕个头。”老爹烧得平和而沉稳的一堆纸钱后,扬声召唤我。
我心下定了定,甩头将傅天辰带给我的那种异样感受撇去,乖乖地走过去给老祖宗们磕头,再许愿的时候,我默默地对他们说:“请保佑我们所有人都平安无事,快乐一生吧。”
准备回程时,又接到了曲禾的电话,我转念想到老爹刚才在车上说的话,觉得曲禾这人目前还处在老爹的观察期,为了防止因为自己的关系会让他被老爹主观臆断了,所以干脆拿着手机跑到一边去接听。
“猪。”曲禾的声音听上去更累了些,甚至还有几分沙哑,我愣了愣,算是终于发现最近我身边的这几个男人都不大对劲啊。
“怎么了?”沿着台阶往下走着,下面正好是一条山间公路,两旁种着苍劲的青松,为这片墓地添了几分冷清和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