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现在8岁了,我希望她会走路;我希望她能拿起笔在练习本上写字;我希望她的视力能好一些,这样她就可以看清书上的字,而不必让老师为她把字写在大纸上;我希望她不用把轮椅挪得离电视那么近就能看动画片。就是为了玛丽自己,我也希望她能做所有的事情。
可是她不能。大夫说,她的大脑损伤无法补救,永远也不会恢复了。虽然她有这么多生理缺陷,我现在还是为我们有了她而感到幸福。
起初我们真的绝望过。玛丽虽然早产两个半月,我却从来没有想到她会有什么缺陷,我以为她完全正常。18个月以后,她被诊断为大脑麻痹。我的精神崩溃了,对这个快乐的宝贝,我寄托了多少希望、多少憧憬啊!我曾盼望她能像她姐姐一样,出落成一个身材颀长、文静自信的姑娘。被仙女遗弃在冷漠之乡的,难道注定是我们的玛丽吗我不相信那个诊断,于是带着玛丽四处求医。对别人,我渐渐又嫉恨又恼火。我开始生上帝的气,对自己更是怒气冲天——我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孩子的事情呢虽然我常常对自己说:你应当爱她,可是我却为她感到痛心,为她注定将面临的排斥和悲苦痛心。在这个世界上,被视为有价值的人只有那些自立者、成功者、美人和富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魅力就是错误,患了癌症就是走上了绝路,失去工作等于道德上的失败;在这个世界上,受苦会被掩饰起来,死亡也会被藏匿得不为人所见。我怎么也无法接受现在的玛丽,我为她感到羞耻。我想要个健全的孩子,我不能原谅自己,也不能原谅上帝。
后来通过观察,我才明白自己的看法错了。在玛丽看来,她天生就是这样。她并不把时间花在弄懂为什么她不能像别的孩子那样走路、玩耍上,而是乐天知命地生活着。我开始看到,她因为有个独一无二的自我而快乐。她充满了活力和热情,她圆圆的脸儿红扑扑的,对一切都宽容厚道,仿佛认为一切都该如此。她所关心的不是自己不能做什么,而是自己还能做什么。众人的盯视、同龄人的好奇、比她小的孩子问她:“你怎么啦?”“你为什么不会走路?”这一切她都不放在心上,因为她自己就对这个世界提出了许多问题,产生了种种好奇。
我明白了,以前我看到的都是事情的阴暗面,中了符咒的不是玛丽,而是我自己。“爱你所发现的东西吧”,这句话我听别人说过,却不知为什么不想记住它。我慢慢懂得了:在现实世界中,每个人在某个方面都是无能的。而我们不能理解人性的原因,就在于我们不愿接受上帝已经赋予我们自己的东西,也不接受他已经赋予丈夫、孩子、朋友以及任何人的东西。
我们不愿太胖,不愿太瘦,不愿变老,不愿没有魅力。我们为谈吐是否得体而焦虑,为自己的嗓音和口音焦虑,为自己鼻子太大或者秃顶焦虑,我们渴望自己聪明、迷人、优雅和轻松安逸,我们想让人家看到我们衣着讲究、住在体面的地方。这都是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太轻信传言和奉承,说什么假如没有一个完美无瑕的身体,我们就毫无价值。
玛丽向我揭示了心灵的真理:我们都是因为爱而被创造,也是为了爱而被创造的,这种创造是免费又无偿的。我们必须学会接受在别人身上发现的东西,也要学会接受在自己身上发现的东西。假如我们原谅上帝,上帝也会原谅我们。
如果现在我能够重新选择——比方说,随着一道白光,有个声音说往事一笔勾销,玛丽将会成为一个健全的孩子——那么我的快乐将难以形容。不过,为了我自己,我还想要求一件事:我要求自己不要重复以前的思想和感情,因为现在我已经能够接受现实中的玛丽了。她将变得越来越美丽,越来越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