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在说笑。哥哥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一旦说出口,便会坚持到底,纵使一辈子当对假夫妻,也心甘情愿地为她误尽一生,要说她还不懂那是什么样的情感,便是自欺欺人了。
他用这样的心情爱了她多少年?她竟全然不知,她愧负他,好深……
顿悟了这点,她心头慌乱痛楚,不知如何面对这个情深似海的哥哥。
“茶水凉了,我去换一壶。”几近逃避地,她转身端起茶水匆匆而去,许是走得太急,不慎绊着裙摆,听到碎裂声响时,她已跌坐在地。
陆祈君面色一变,迅速上前。“盼儿!”
“痛……”她脸色煞白,掌心护着肚腹。“哥哥,孩、孩子——”
“盼儿别怕,有我在。”他抱紧她,朝门外喊——
“来人!快去请大夫!”
以最快的动作请来大夫,安了胎,有惊无险。
陆祈君自始至终陪在她身侧,紧握住她的手,安抚她的惶惧。
大夫正在桌前开方子,不忘念念他们。“连帖安胎方子都没喝,你们不知道怀有身孕初期最是要谨慎,一个不留神动了胎气是会小产的……”
“初期?”疑惑浮上心间。“这样算是初期吗?”
“头三个月都算初期!”大夫微微动怒。这糊涂爹爹可否多关心一下自己的妻儿啊!
此话一出,他震愕,望向她瞬间惨白的面容。
但他没忘记现下还有外人在,硬是强压下奔腾心绪,试图以最沉稳的嗓音回应。“多谢大夫,我会多留意。莲儿,替我送送大夫。”
直到房门关起,他回到床畔,盯视已坐起身来的她。“盼儿,你可以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打陆武离开至今已近四月,她腹中胎儿怎可能未满三月?若这孩子不是陆武骨肉,那又会是谁的?
“我……”她眼神游移,怎么也不敢看他。
“看着我,说实话!”
哥哥从没用如此严厉的口吻对她说话,她缩了缩肩膀,不敢应声。
终究是恋她甚深,见她惊吓,亦不忍苛责。
他叹上一口气,抵靠床柱,神色黯然而疲惫。“你若还有别人,应该早说出口,我和爹娘会成全你,如今——”如何收场?
他以为她偷人
她张大眼,无法置信地瞪他。
“陆祈君,你出去!”他究竟当她是什么样水性杨花的女子!
不是这样吗?如若不然……
“盼儿,我不懂你——”
“出去!”她挥开他,缩到角床,满腹冤屈。
她好生气!他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她没有偷人,她没有!
她哭得太伤心、眼泪落得太急,彷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瞬间,震撼而惊痛的领悟敲上他心房,痛得他几乎发不出声来。“莫非……你不是出于自愿?”
她瑟缩了下,紧抿着唇,身子微颤。
够了!光是这样的反应就够给他答案了。
“发生这种事,为何不告诉我!”他怒吼。
这是几时的事?她竟绝口不提,独自一人忍受伤害、屈辱,当时的她,会有多恐惧?
一思及此,饱满的怒意与痛意,几乎撑爆肺腑,他无法思考,一个大步上前,揪握住她肩膀。“是谁?告诉哥哥,伤害你的人是谁?”
“不要——”他失了自制的手劲抓疼了她,盼儿直往后缩,抵着床柱,退无可退,哭泣乞求。“你不要问……”
任何女人,遇上这事儿,谁不恐惧?谁不害怕?他完全不敢去想,那人究竟是如何伤害她……
“别怕,盼儿。”他强抑心痛,哑着嗓轻道:“哥哥在这里,我不会让你再受到一丝伤害。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我,让你受此屈辱,无论是谁,我会要他拿命来抵!”
那她又该如何告诉他,那人是他?
她不能说,说了哥哥会自责、会无法原谅自己……
她咬紧牙关,摇头不发一语。
“盼儿!”
“我不要!”
“盼儿!”不让她躲,硬是扳回她的身子。“你不说,是因为你根本也有意默许吗?陆武才死多久,你便做出这种事,对得起他一片深情?”
哥哥……好过分。
她咬着唇,含怨瞪他。
他都说成这样了,还是不说吗?
“你会这么护着他,可见不是一般人,我这便去禀告爹娘,看这事——”
“哥哥,不要去!”她吓坏了,这事要让爹娘知道……她完全不敢想像后果。
“不想让爹娘知道就说实——”
“是你!那个人是你!”不堪逼迫,她吼了出来。
他顿住,收回步伐,难以置信地回身望她。
“你说什么?”
他太清楚她的性子了,这么激她一定有用,可他没料到,激出来的会是这一句。
“你知道……”他艰困地发出声音。“你在说什么吗?这事不能信口雌黄——”
啪!
未待他说完,她一巴掌重重甩了去。
他不认!
她都说了,他却不认!
他当她是什么样恬不知耻的女人,会拿自己的清誉诬陷于他?这辈子,她没对他说过一句谎言,她赔上了清白,他却说她信口胡言!
自尊深受羞辱,她恨恨地道:“陆祈君,我好恨你!”
这一掌甩去,陆祈君僵愣,内心的错愕大于颊边的疼痛。
她神情太悲愤,不似为搪塞他而信口说出,可没道理他做了如此卑劣之事,自个儿却一点记忆也无……
“盼——”
“滚出去!这辈子我不要再见到你!”无法听他再多说一字一句,她伸手推他。
“盼儿,你当心别——”不敢反抗,深怕她又动了胎气,被她推出外头,房门当着他的面重重关起。
“盼儿,你把话清楚啊!”
“走开!”
怕伤到盼儿,陆祈君不敢强行破门而入,听着房内传来的啜泣,一声声揪扯心扉。
想啊,陆祈君!你究竟干过什么好事
盼儿比谁都要维护家人,尤其这辈子不曾对他扯过谎,总是用最纯净剔透的心对他,若无此事,断然不会扯谎陷他于不义,然而……
若真做了,他岂会不知?
任凭他想破了脑袋,也记不起自个儿几时侵犯过她。
这一僵持,便是一夜。
她在房内哭累睡去,他被拒于门外,苦思一夜,也冻了一夜露水。
天微亮,他颓然靠坐门外,彻夜无眠。
婢女送来热水让她梳洗,见他被关在外头,掩嘴偷笑。“少爷,您又上花楼,惹小姐生气了?”果然冤家、冤家,无冤不成一家呢!以前当兄妹也没见这两人吵嘴斗气,反倒是成了亲,才被赶出房门。
陆祈君面无表情,冷冷回应。“我没上花楼。”说得像他成天上勾栏院寻欢似的!
“那小姐为什么生您的气?”
陆祈君不欲多说,起身暂避。
盼儿性情虽温驯,要真拗起来也拿她没法儿,她说不见他就是不见他,他要守在门外,她怕是一步也不会踏出——
等等!
恍如一道惊雷劈入脑海,他收住步子,回身抓住婢女的肩。“你刚刚说什么?”
婢女被吓着,微张着嘴一脸茫然。“奴婢说错什么了吗?”
“我问你刚刚说了什么!”他惊吼。
没见过少爷这般失控,她吓得结巴。“我、我问小姐为何生、生您的气……”
“不是!再之前呢?”不自觉加重了手劲,那一句话,牢牢扼住了他的咽喉,恐惧蔓延……
“您、您是不是……又上勾、勾、勾栏院,惹小姐……”
勾栏院!
这三字劈得他茅塞顿开。
是了,是那一日,他喝得烂醉如泥,确实做了那荒唐事!原以为是青楼女子,便没再思及其他,如今想来……
寒意遍及周身,他颓然松了手。
盼儿在那一日之后,大病了一场。
也是在那一日之后,避他如蛇蝎。
原来,床上那抹红渍,是她的处子证明。
天!他究竟对她做了什么!夺她清白,玷辱了视他如兄,全心敬爱、信赖他的盼儿!
他一拳重重击向门廊梁柱。陆祈君,你还是人吗禽兽不如!
他浑然不觉疼痛,蹲下身,将脸埋进掌中。
处心积虑保护她十八年,千般思量、万般计较,为的是护她周全,一丁点痛都不舍得她生受,怕她疼、怕她哭、怕她受委屈……到头来,伤她最重的竟是他,这一伤,便毁了她一生。
他好该死!
少爷……在哭吗?
婢女被他激狂样儿吓着,赶紧退避。
麻麻木木,他站起身,走到门边,恍如自言地喃道:“我想起来了,盼儿。”
房内,静默无声。
他不晓得她听见了没有,无知、无觉地等着。
许久、许久过后,她始终不予回应,他再度启口。“开门好吗?盼儿。”
她不语。
“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做?”他毁掉了一名女子视如生命的贞洁,就是以死谢罪都偿不了他欠盼儿的。
“你……走开……”房内有了动静,却是驱离他。
她心乱如麻,不晓得要怎么面对知晓真相后的他,至少此刻不能。
他闭了下眼。“这是你希望的吗?”
她不想见他。
她说:“陆祈君,我好恨你!”
她说:“滚出去,这辈子我不要再见到你!”
她说的每一句话,字字椎心地扎在心口。
是啊,谁会想见一个禽兽般伤害她的人呢?连他都无法原谅自己,又要如何乞求她的原谅?
“如果……”他哽了声,无法喘息,心已痛得不知如何发声。“这是你要的,我会。”
他会成全她,今生永不出现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