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话?”所以,那些话与儿时一句“哥哥最讨厌了”是差不多的意思吗?并非真恨他入骨,今生永不相见……
她吸吸鼻子,心酸地掉泪。“我才说几句气话,你就躲得不见人,都不管我和孩子的死活,他有长大一点点你都不知道……”
右手被她拉去,主动贴上肚腹,感觉那轻微的隆起。
他眼眶一阵热,哑声道:“你……不怪我?”
“你快点好起来,别让我当寡妇,孩子出生你要第一个抱他,教他走路、教他学说话,一辈子照顾我和孩子,不准离开我们,我就原谅你。”
“盼儿……”他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原谅了他的无心之过,想尽办法让他心里头好受些,她善良得——让他好心痛。
她说,要他留在她身边,一辈子照顾她和孩子,不离不弃……这些话,无异是允了他平凡夫妻、牵手白头的承诺……
她拧了巾子替他擦脸,关了窗,再为他多加一床被子。汤药凉了,便唤婢仆再去熬一碗,贴心吩咐多备盘蜜梅,虽然他一介大男人不见得怕苦,可备着总是好的。
这些,全是他以往为她做的,如今做了那么一遭,才懂得这当中藏着多深的牵挂怜惜。
笨哥哥,照顾别人挺行的,却总是亏待自己。
陆祈君坐起身,看着她忙进忙出,为他打点一切。
她赶紧又绕回床边扶他,拎了一旁的袍子替他披上。他双手寒凉得几乎没有温度,她用双手握紧,好努力地煨暖它。
他垂眸,凝视她专注的神态。“盼儿,我毁了你一生——”
她真能心无芥蒂,与他日日相对,不去想起他曾经对她造成的伤害吗?
“没毁,它在你手上,你会担起它的,不是吗?爹那儿,我会去向他解释清楚,不准你再胡说,存心跟自个儿过不去!”
握他的手紧了紧,透过软嫩掌心将暖意传递给他。“咱们已经成亲了,无论最初原由为何,我已是你的妻子,答应嫁给你,便是做了伴你一生的决定,也许这个妻子的身分,我一时半刻还做得不是很好,但你等等我,我会努力的。
“你的心意,我懂得。这些年来,一直都是你在为我付出,我也想要回报你。所以哥哥,忘掉那些事,咱们重新过日子,我会当你的好妻子,我会用心感受你的心意,我会——”
一记深沉的拥抱,打断她的话。
“够了,盼儿,这样就够了。”不用再承诺更多。
恋了她一辈子,从不期望她懂,更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回应他。
但是她看见了,也回应了,甚至承诺会珍惜他的心意,试着回报他相同的感情……她有那样的心意,就够了,即使最终,她仍忘不掉陆武,爱不了他,那也无妨了。
他动容地拥紧她,在她耳畔喑哑低喃:“这辈子,我会永远记住今日。”
陆祈君再度搬回到两人的新房,她仍是睡床上,而他也仍旧睡在床边那张长榻上。这是他的坚持,盼儿心底一日无他,他们便一日不同床共枕。
他后来被父亲骂惨了!
一边骂,也一边为他诊脉,发现他内息紊乱、内伤极重,明明是习武之人,明明办得到,竟全然不做调理,当下更是气得几乎要罚他跪祠堂。
最后,仍是助他运功化瘀,打通气血,而后再被盼儿日日盯着喝药。
怀胎第五个月,她开始动手做些孩儿用的小玩意儿,她告诉他,孩子的小鞋、兜儿,她想要自己准备。
她不擅女红,纤纤玉指拨起算盘珠儿,可比拈绣花针要伶俐上百倍,现在学,还不晚吧?
她时常问娘,如何当个好妻子?
娘总说,很多事以往没想过,真正为人妻,才会明了如何当那人的好妻子。
所以——她也算是他的好妻子吗?
白天出门前,替他打点妥当,他腰间的佩饰,是她挑了替他系上的。每日亲自为他系上紫玉腰带,他若瘦了点、胖了些,她立刻便能察觉。
她帮他打理店铺子的生意,不教他太劳累,有时遇上棘手事儿,他会说给她听,两人一起想法子。
每日睡前,她会与他说说话,不顶重要的,只是夫妻间的贴心话,隔着床帐听听对方的声音。
她替他缝衣补衫,纵是有仆佣,这些事她也想自个儿来。
她学女红,裁的第一件袍子,便是为了他。没有高深的绣工,没有繁复精巧的织工,只有简明俐落的素面缎子及剪裁,可他爱极了,天冷时总披着。
她还替他缝了香囊、荷包……
娘说,那便是妻子的自觉,无须人说,心底总为他盘算、计量,学着如何让自己更贤慧。
这日,陆祈君回来,沿路小岁儿便向他报了信,要他自个儿当心点,晚上会跪算盘。
算盘?房里头是搁了只轻巧的檀木算盘,盼儿是左撇子,那为她特别订制的算盘,她使起来颇顺手——她打算用它来罚他?
推门进了房,里头留了盏烛火,他放轻步子移往床畔。
睡了?他有丝疑惑,戌时未过,似乎早了点,何况平日她必会等他回来,聊上几句的。是身子不舒服吗?
扬手要探她额温,她头一偏,避了开来。
他微愕。
原来不是身子不舒服,是心里头不舒坦。
他温声问:“怎么啦?谁惹了你不开心?”
除了他还会有谁!
她闷闷地侧过身,赌气背对他。“你走开,我不要跟你说话。”
看来她心情是真的很不好。陆祈君也不与她争辩,顺着她的意起身,预备今晚再去睡书斋……
陆盼君立即睁开眼,迅速坐起。“你这样就要走了?”
“咦?”收住步伐,不解地回身。不是她要他走开的吗?她现在有孕在身,不顺着她点儿,动了胎气可不好。
“你、你、你气死我了!”这回可真动怒了,埋头倒回床褥,捞了锦被盖过头顶。
她叫他走,又不是真的想要他走,只是在闹别扭嘛,他竟然连哄都不哄一句就走掉!
“别这样,当心闷坏。”他伸手要拉下被子,她死抓不放。
陆祈君叹了口气。“盼儿,我究竟做错什么,你直说好吗?”
被子里头静悄悄,一点动静也无,于是他道:“真要我跪算盘吗?好吧,我找找你放哪儿……”
话未说完,她拉下被子,娇嗔轻嚷:“哥哥,回来啦!”
被下人瞧见,他还要不要做人哪!
他浅笑,坐回床畔,食指轻点朱唇。“小嘴噘那么高,我自请处分你又不要,女人家都如此难伺候吗?”
“那是、那是……”嗅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酒气,一腔不满又被撩起,拍开他的手不让他碰。“走开,一身酒味,臭死了。”
原来她是在气这个?“味道有很重吗?我才喝一小杯,抱歉,我不晓得你不喜欢,下回滴酒不沾便是。”
“不是那样……”她也知道在外头谈生意,哪能不小酌,不会拿这与他无理取闹,可是……谈生意就非得喝花酒不可吗?今儿个听到孙家那风流鬼又邀他去花楼,她一股闷气直憋至今,哥哥早晚被带坏!
“你一喝酒,抱了谁都不晓得!”净做荒唐事。
陆祈君动作一僵,黯然收回手。“对不起——”
“你想到哪儿去了!”陆盼君赶紧抓回他,五指握牢。“我不是在翻旧帐!”
要不呢?若不是记起他那回醉后铸错的伤痛,又是何因?
“你、你——迎翠楼姑娘美吗?你还对她做了什么?”她懊恼,口吻竟带了些许醋味,这会儿他听出来了。
怔愣了好半晌,失笑出声。“没,我说成了亲不好上勾栏院,改去酒楼了。”
所以……她白气了?
他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挲揉。“盼儿,我不是疤淡了就忘记旧伤的人,一次便错得太惨痛,我会时时引以为监。在外头难免喝两杯做做样子,但绝不再让自己醉,你相信我。”
“又……又不是那个意思……”盼儿低哝。
她不怕他喝,可她怕他在别人身边醉呀。
“你以后——不许在别的姑娘面前饮酒,要喝,我陪着你,多醉都无妨。”
这话……果然重点不在酒,而在勾栏院。
凝视她闷闷不乐的神情,他懂了什么,合握住掌心内的柔荑,浅吻一记,温嗓暖如醇酒。“好,全听你的。”
她这才展颜,带笑偎靠而去。他含笑调侃。“那么娘子,这算盘——我还跪是不跪?”
“别闹了你!”她拉回他,笑闹了一阵,他收拢臂膀,与她宁馨依偎。
“盼儿,我没有误会你的意思,对吗?”怕是自个儿多心了,总要再听她亲口确认。
“唔。”她也意外自己会为这种事不开心,可一整日,心里头就是不舒坦。
她会在乎他抱了谁,懂得为他而计较,不欲任何人去沾惹他……真的有了独占的妻子心情了。
成亲以来不曾如此深刻感受两人是夫妻,感受过如此刻般亲昵,她就在他怀中,温软似水的身子依偎着,甜柔娇媚,他心房一热,情难自已地收紧了手劲,深睇着,柔唤:“盼儿——”
都快是一个孩子的娘了,她自是不会无知到不懂得那样的眼神是何涵义,在他过于炙热的眸光凝注下,她无法移开视线。
“哥、哥哥……”心房狂跳,手足无措地揪着他衣袍,捏绉了平整衣衫,对上他移近的脸容,紧张得心跳都要停了。
她可以拒绝的,他给了她机会,可她没有,她眼底有紧张、有失措,却无一丝惶惧。
定定凝视她半晌,他浅浅叹息,移往螓首,柔柔印下唇温。
“晚了,歇着吧。”自制地只索来小小温存,扶她躺下,拉好被子,挑下床帐,熄了烛火,打点得妥妥贴贴后,依旧躺卧长榻,安静守护。
而她,心儿狂跳不休,竟一夜无眠。
只是一个吻呀,再轻巧不过的一个吻——
纤指抚上额际。那儿,有他烙下的温度,浅浅余温,不断地发热着,有如烙铁般烙下印记,不疼,却震颤得心扉发麻。那一瞬,她胸臆间竟也鼓动着难言的期待……
侧过身,她隔着隐约的纱帐,望向不远处沈毅守护的背影。
夫婿——
这样的认知,教她心房暖暖甜甜。
陆祈君,她的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