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乡村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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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棵苹果树

那时,这儿住着一对年轻的夫妇,女的三十左右,男的也相差无几,俩人相亲相爱。

意外的是,有天男的生病了,去县城检查时,发现已癌症晚期了,时间不多了。

男人回家后,就躺在床上,再也没有起来。

有天男人对女人说,想吃苹果。

男人说这话时,是费了好大的力气的,因为日子紧巴,哪有钱买苹果?

男人说完就后悔了,不该向瘦弱的女人提这样奢侈的要求。

女人跟了男人几十年了,男人从来没有让女人吃上一次苹果。

男人内疚得很。

女人看在眼里,心就隐隐地疼。

女人决心满足男人最后的要求。

女人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栽棵苹果树。等到苹果树开花结果,不就有了苹果给男人吃了吗?

女人就从很远的地方,找了好多人,讨尽了许多白眼,终于要了一棵苹果树苗。

女人就在院子的空地上打了个洞,垫上肥,培土,浇水。

女人发誓要把苹果树管好,结出又红又大的苹果。

但女人不懂管理它。

为了这个心愿,女人不惜跑了几十里山路,向果园的老汉讨教果树培育技术。

于是,那棵果树一点一点地长大,一天一天地长高。

男人见了,很开心,女人也很高兴。

不觉间,这样快乐的时光一晃,眨眼就走了两个春天。

男人并没有像医生预料的那样,相反却活得好好的。

女人真兴奋,兴奋的对果树的照料更加殷勤了。

春天来了,女人给它整枝;夏天,女人给它逮虫子、打药;冬天,女人还用稻草绳把果树围起来,防止冻坏。

女人照顾果树跟照顾男人一样精心。

一晃又是几年,男人依旧满面春光,一点也没有要走的迹象。

女人更加开心了。

终于到了果树开花结果的年龄了。

女人为了确保挂果,特地围着苹果树扎起了一道防风的篱笆墙,而且,从养蜂人的手中要了几只蜜蜂来传播花粉,以便让苹果花受孕,结果。

不久,果树就挂果了。

大大小小的青果,一层层躲藏在绿叶底下,闪着青色的光泽。一阵风吹来,沉甸甸的。

苹果就要熟的时节,女人却累倒了。

结果,男人带着女人一同去了县城医院,一查,发现男人根本就没什么癌症,这不能说不是个医学上的奇迹。相反,女人的日子却不多了。

没过几天,女人走了。

男人悲痛欲绝。

女人死后,男人就把这成片的土地都栽上了苹果树。再后来,为了纪念这段美丽的爱情,来这儿居住的人家家都栽苹果树,这还成了当地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呢。

父亲的秋收

秋收时分,我打了个电话给父亲,遥远的电话那头,传来父亲喜悦的声音。父亲兴奋地对我说,家中很好,庄稼都进仓了,花生、玉米也屯在屋里,不用操心,把工作干好就行了。

我诧异。父亲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

国庆放长假,我带着妻子、孩子,拎着大包小包,直奔车站,乘车回家看望年迈的父母。

从长途汽车上下来,我们直奔向那熟悉而又亲切的家园。眼前似乎马上浮现出一幅老态龙钟、历经沧桑的画面,父母看到我们后那惊喜的神情将成为乡村经典的画面,或许身边还会有几只调皮的鸡狗之类不谙世事,围绕着孤独转着。

年少求学,工作在遥远的异地,留给父母的是孤寂的日头,这已经成为我内心深处的隐痛,总在下雨或者风雪的夜晚增添几多深刻。

走上村口,我就被秋天的丰收完全包围了。

金黄的稻田,在稻穗弯下腰的瞬间,晚霞映红了静谧的乡村,黄金般的玉米棒子沿着乡村的屋檐下一路排开,家门前堆满沉甸甸的花生果,把门口堵得实实的,村庄包围在丰收的中心,浓浓的秋韵笼罩着整个乡村。

家门口,母亲见到我们,一下子放下手中的玉米,把手朝围裙上使劲地擦了擦,把孙子抱得老高,一脸的笑容。父亲站在一旁,笑呵呵的。我有点纳闷,问父亲,这段日子怎么过的?家离集市远,买个菜不方便,很多时候吃菜就依靠门前巴掌大母亲的菜园。父亲用爽朗的声音说,家里有粮食了,啥都有了啊!父亲竟把我带到这厢房那厢房的,所到之处,都是粮屯,父亲还说,去年的麦子我还没有卖呢!农民啊,握在手心的钱却没有比家中的粮食更实在、放心哪!说完,那眼睛依旧停留在那粮仓和花生垛上,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饭后,我向父亲简单地说了说自己近况。父亲幸福地感慨道,好久没有尝到丰收的滋味了啊!

父亲说,诸如高官、厚禄、荣耀等那只是过眼云烟,虚无飘渺;能有个好的收成,家中锅满盘溢、健健康康就是实实在在的幸福;要求子女的就是工作勤恳、学习进步就是幸福。父亲对幸福的理解就像中秋的柿子、地里硕果累累的花生、金灿灿的玉米棒子,握在手掌心,这才是真实的。

父亲的快乐来自于自他的秋收,他在用诚实与勤奋、耕耘和收获教育我们,如何把握什么是幸福的人生!

纳凉随笔

读到清朝诗人吴嘉纪一句“走出门前炎热里,偷闲一刻是乘凉”时,端坐在空调书房里,审视着屋外燃烧的阳光,顿时涌上一番感慨,久久不能释怀。诗句所云,道出了穷人之纳凉,仅是奢侈那短暂的空闲,忙碌贯穿着生命的始终,哪里是纳凉,分明是一片人生无奈的凄凉!

我生于乡间长于泥土,对乡间耕农之事甚有感慨。乡村夏日,一把古老破旧的芭蕉扇或走街穿巷的棒冰,是夏日里农人最惬意的享受。他们占据片刻的休闲,搬一张朴素的竹床,于浓浓的树阴下,手摇芭蕉扇,不疾不缓地摇摆着,此刻,手里拿着用酒瓶或塑料制品换来的棒冰,品咂生活的滋味,也是一种快意的人生。然更多的是水之纳凉。从盛夏茂盛的阳光里走来,一盆井水,是最好的“空调”。而对于乡村牛童来说,清澈的河水则是诗意的纳凉了。纳凉,庄稼的父亲总有独到的体会。六月天里,知了嘶鸣,四野冒火,热得鸡犬不宁。唯父亲安然,扛上锄头,走进毒日头里,“溪水”从面颊上流淌下来,浑然不知,荷锄依旧。问之,父亲淡淡说,对庄稼人来说,什么是凉快?田上无草,锅里有粮,便是最好的纳凉了,有夏忙才会有冬闲啊!

忙碌中纳凉,对父亲来说,是最充实最幸福的境界了。土里刨食的人,粮食就是他们一生的阴凉。

而城市的纳凉则是另一番景象了。蛙居斗室,享受空调和电扇的纳凉者有之,更多的人则走出户外,在都市霓虹灯的映照下,穿上休闲装,河滨、公园、大桥畔,还有超市里,到处有他们的身影。闹中取凉,也许是另一种境界吧。年轻之人,随着古老的诗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走进爱情的纳凉,年老的人则利用城市有限的休闲广场,从家里带来音响,放上舞曲翩翩起舞起来,演绎一曲黄昏的纳凉人生,成为城市夏夜一道独特的景观。

查阅古书,惊觉纳凉古人使然,而且盛也,其雅俗共赏、休闲惬意令人敬佩。“赤体山边夜纳凉,衣来天地学嵇康。裸裎袒露浑忘事,卧看流星过裤裆。”,好一首通俗的《山野纳凉》诗,敞开心扉,呈于天地,其情昭昭。文人纳凉,更多的是充满典雅之句,亦如“撑一把油纸伞,徘徊在寂寞的雨巷”的诗行。不同的诗人有不同的纳凉方式,“六月山深处,轻风冷袭衣。遥知城市里,扑面火花飞。”元代释英在城市烈日当空之际,选择的是深山消暑纳凉;“傍水迁书榻,开襟纳夜凉”,这是唐代诗人韦庄的水边纳凉……性情不同,纳凉异然,陆游喜好桥头纳凉,梅尧臣执着于古木参天、禅房清幽、人迹罕至之处纳凉;王维则居于馆而尽享受竹林之清凉。诗人纳凉,逃脱不掉一个“雅“字,总是和清幽的自然分不开的,和山、水、竹、林相依相靠,也许这些景致与诗人的志向有关乎?

心静自然凉。清则心静,静则生凉。诸多纳凉,竟是自然中寻求肉体一时之快意,躲避尘世之拐杖,完成自己内心的城堡而已。而以高尚的贞操和卓越的才气闻名于世的宋代诗人王令在《屠旱苦热》中写道,“清风无力屠得热,落日着翅飞上天。人固已惧江海竭,天岂不惜河汉干。昆仑之高有积雪,何忍身去游其间。”

一首小小的纳凉之诗,竟折射出天下苍生的冷暖炎凉,使人不甚惶恐也。

脸庞

对于乡村里走出来的人来说,一粘上乡土气息的物什、植物等,总有种命里的熟悉和亲切,仿佛那扇记忆之门瞬间訇然洞开,一眼就望见曾经生于斯、长于斯的村庄,生命的根须就延伸开来。

面对它们,我总充满着一种敬畏和神圣的感情,简单朴素的模样,喂养了一代又一代人。乡村的祖辈与父辈们,也许在时间的旷野里,向我们展示的是生命中的恬与美,在褪去繁华与芜杂之外,上演着****的人生。

霜降前后,我回了趟老家。闲暇时我与父亲谈谈工作近况,跟母亲烧烧饭洗洗菜。我完全没有注意到咱家屋檐前那个不大的菜园。乡村在经典的记忆里,就是简单与纯朴、丰富与空白组合的中国画。彼时之景,苍白的是天空,暗淡的是深褐色的林子,昏黄的是或大或小的稻草垛,最富有情趣、耐人寻味的是那悬挂在西天的残阳了。余辉投过光秃秃的枝桠,在山墙上爬行着淡淡的光斑,仿佛父亲沧桑的脸庞。日落西山,恐怕就是父亲多年后的光景吧。翌日清晨,当我从木床上起来,再看屋前的菜园,在早晨阳光的暖照下,一片生机蓬勃的情景扑入眼帘。菜园里种着的白菜、萝卜,还有零碎的葱蒜,肆意疯长的模样,特别喜人的是,成熟的白菜和长得硕大的红萝卜,在露水的浇灌下,晨晖把他们映衬得鲜嫩、可爱,一种张扬生命的力量,夹杂着泥土的秉性,完全呈露出来。湿漉漉的泥土,肥肥的蔬菜,诗意的篱笆围城了乡村一景,让我为之倾倒。

乡村的生活如此诗意和灿烂。菜叶那葳蕤的样子,宛如母亲绽开的笑容,不老的人生,烙印在我心田里,一生也忘不了。也恰如父亲手握着锹行走在空旷的田野里,或父亲蹲在田间地头,对着碧绿的麦子,点燃一冬的思绪。

冬日里的乡村,异常安静和清淡,一切动物似乎都默不做声,悠闲或者思考,没有了往日的声响,就连鸡鸭鹅之类都吃饱了回窝。而在屋外站岗的,则是那大串大串的金黄玉米棒子。乡间丰收的玉米棒,农人一时间无法一一谷粒归仓,只好拉开玉米的苞衣,对系着挂在屋旁的大椿树上,沿着枝桠一字排开,宛如长龙般蜿蜒着,在冬日的门楣旁,恰似乡村日子的守护神,给寒冷的冬日增添几许暖色。也许,冬天在他们的守卫下,民间的日子啊,服服帖帖地走上灶台,化作袅袅上升的炊烟。

关于乡村记忆的碎片,不胜枚举。每一零星的场景,都牵动着乡村的寓意和哲语,我们的思索只会让村庄更加诗意和深厚,博大和陌生,到最后,我们都会在思考里迷失了乡村。

或许,我们本身就是乡村的物什,宛如母亲手中侍弄的最简朴的土豆、萝卜和白菜般。纵然我们行走在都市的霓虹灯里,栖息于林立的楼群里,我们的生命依旧躺在村庄的怀抱里,说着稼樯之话,唱着乡土之歌,灵魂自由自在地舒展在乡村的晨曦里。

一个人的中秋

中国传统佳节——中秋节(江淮农村又叫团圆节),随着这连绵的秋色和古典的诗境,栖息于时光的驿站,深藏着东方隽永的情结和文人墨客的诗心,古老而又经典,深邃又令人回味,而我却始终不能忘怀家乡的那年团圆节。我知道,那年的团圆节,是二姐的团圆节,一个人的团圆节,陪伴她的是热闹而又孤独的城市,还有遥远又沉默的乡村门楣。

我害怕过团圆节,害怕那金黄的秋色和硕果高挂的灯笼。大地的舞台上,年仅十六岁的我还不能把握一把锄头,不能负担一枚稻穗的分量,这样的时刻到来,于我是一种伤感和忧郁。这样的秋色,属于谁?是年迈沧桑的父亲,还是满头风霜的母亲?父亲拿着我的录取通知书,无奈地遥望着门外的旷野,无语凝噎。母亲无助地盘坐在墙角,为我缝补即将负笈的行囊。二姐默默地站了起来,从乡村的田野和锅台旁站了起来:“让我出去为弟弟打工吧!”按照父亲的话,家里哪怕有一口粮,也不能出去,出外一时难哪!父亲年少当家,行船、打豆腐、打鱼,什么苦的活计都尝遍,为了家园也漂泊了好几年,饱经风霜。再说,二姐识字不多啊!父亲坚决不同意,哪能把这么重的担子压在二姐瘦弱的肩膀上。父亲知道欠二姐的已经太多。其时,二姐已经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了。可是,为了我的学业,父亲强忍着二姐再待上几年,为父亲、为家和我,再握紧木质的锄头。白天她在田野里和大豆、蒿草为伴,夜晚,她就和明月、锅台为伍,承担着家的重担,一头是年老的父母,一头是可爱的弟弟。

二姐走了。团圆节没过就走了,在没有月亮的夜晚,随着打工的潮水,就像一片落叶,在一场大水里,转眼不知飘落何方?只剩下一家人日夜的担心和思念,还有守望的那轮照耀千里的明月。直到有一天,一封遥远都市的来信,让一家人的心才稍微放下来。记得二姐在信里说,“……一切很好,我挣钱,弟要好好念书,爹妈别担心,我会每月寄钱回去的……”后听回家的人说,二姐在遥远的山里采茶,上山下山九十里,我的眼前一片模糊。那崎岖的山路上,那瘦小的身影在背井离乡的城市中,不就是一枚苦涩的茶叶?为我酿造的是生活的芬芳,于己却是极苦的浓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