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乡村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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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冬雪

落雪的冬天似乎越来越罕见了。蜗居在淮河岸畔的小城,偶见零星的雪花之外,经年难再见到那曾经皑皑的白雪了。然而,从小在雪里长大的我,却越来越想念起雪,想念起那玉洁冰清的、漫天飞舞的厚厚的雪来。

对于它,我始终怀着一种很深的情愫。或许年少时它是我们最醉心的事物,记载着我们的欢笑和幸福的时光。设想一下,在乡村单调的时光之井里,童年的嬉戏除了那古老的庄园,那矮矮的干草垛;要不就是那经典的捉迷藏、闰土式的逮麻雀了。少年的心情宛如天上的流云、空中的云雀、夜晚的流星,瞬间汹涌澎湃又俄顷烟消云散。浓郁乡土味的乡场上,撒下未知的欢乐,还有懵懵懂懂的岁月。而最能留驻我们的足迹的,就是这年末冬季的雪花了。

雪仿佛是一种充满灵性的动物,它不在喧闹的白天里从天际里飘下,也不会在晨光熹微的时分里飞扬。最让我们等待和惊喜的是,它如杜诗人笔下“随风潜入夜”的春雨,在你我酣睡的梦乡里悄悄来临了,从你我的枕畔,从茅屋的屋檐下开始抬足,轻轻地越过挺着铜戈铁干的树木,越过阡陌沟埂,来到麦苗之间,来到了广袤的田野里,展开它那妩媚的裙裾,舞一支此曲只应天上有的霓裳。它用母性的温柔和大度,用它那世间少有的纯洁和细腻,还有那博大的胸怀,从温暖的夜晚到田野的庄稼,一片片,一针针,搭补着季节的衣裳,给庄稼以丰收的希望,给伤口温柔的抚慰,给乡村以欣欣的向荣;黑暗中给人希望,阳光里又给人以雨露。炽热的情愫从庄稼的根部,一直流到你我的血脉里,给我们营养。天明时分,等到我们从慵懒的被窝里爬出来,推开柴门一看,呵,好大的一场雪啊!山川、河流、村庄,还有辽阔的原野,到处都是厚厚的雪,白茫茫的一片,情景着实让人感动,越过碧绿的麦田,这漫天满地的白雪,何尝不是一垄垄丰收的棉花,温暖着小村的日子?我们这些孩子才不管它是否及时,穿这鲜艳的冬装,奔跑在雪的稿纸上,不怕疼痛,跌到了,摔下了,再站起来,爬起来,对着雪,再吹口热气,开怀般地大笑。那火红的衣服,如同灶堂里熊熊的火焰,借着大风,在村庄和田野里流窜着,燃烧着,似乎要把即将迩来的春天惊醒。有时,和雪玩累了,我们就趴在雪的怀里,报着它,亲吻着它,直到它钻进我们的衣服里,流进我们的心里……

在网上,我通过QQ把少年时雪的感受发给了在外远游的友人,友人隔着视频,半天黯然无语,深深地叹了口气,是啊,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看雪或看到雪了。友人说,现在回想起来还真得很怀念少年时的雪来。那种率真率实的喜欢,敞开胸膛,一览无余地把雪搂在怀里,多么令人感动啊!少了冷漠,少了猜忌,少了虚伪,就这样,我们和雪走得很近,雪也和我们走得很近,走得紧密的还有那说不完的质朴的村庄和浓浓的乡情啊!不象现在,我们用金钱把自己包裹得紧紧的,在空格似的笼子里,在空调的保卫下,漠然地打量着外面的世界,谁还能感受到世间的冷与暖?

隔着耳麦,友人相约,让我们在网上下一场永远的“雪”吧,让那温暖的羽毛温暖你我麻木的肉体和心灵,复苏我们心灵经年的冻土。说完,只见屏幕上一片迷茫,鹅毛般的雪花大把大把地落下,寂然无声……

桑葚

倘徉小城,不觉令人耳目一新。不知何时,曾经老家的乡土树种已悄悄地走进了城市的生活里了。亮亮地,晃动着我们的眼,煞是鲜嫩,亲近。隔着这些朴素的树木,我感到了一种久违的乡村气息。从乡间走来的人,骨子里融入的总是故乡的桑树、槐树、榆树之类的树种,这些泼皮的树啊,在城市之外,与我的生活千丝万缕着,亲切着我,营养着我。

老家的家前屋后栽种着不少乡土树,其中就有桑树。也不知道父亲从哪里弄来的桑树种。从一棵幼苗培植成了参天葳蕤的大树,枝枝桠桠不计其数。如果从木匠的眼光看,实在没有什么多大的用途,或许打上一些零星的小家具,还是凑合的,而此树干却生之弯曲;否则就是烧锅做饭最好的柴火了。幼时我常纳闷,问父亲栽这么多桑树干什么?又不能成多大的材?父亲总是笑呵呵地说,留吃啊!树怎么能吃呢?父亲的话让我疑惑不解。父亲不再说话,看着青枝绿叶的桑树,一脸的憧憬。

其时,我正值上小学堂。每天从家里背着母亲碎布搭凑的、花花绿绿的书包,径直跑上学。经过的路上,我也常看到附近的人家或田埂上,也零星地长着几棵桑树。像我们农村的环境里,这些乡土树真是比比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朴素的树种会生长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而且日后还成了城市里寻觅的树种?是乡土的树好养,还是对故土的怀念?只有那清清爽爽的阳光穿过岁月的缝隙,落在桑叶上,一团生命的绿,就是一叶执着的梦想盘桓于之。

追忆往昔,总是让人充满对桑树难以名状的情怀。在青黄不接的岁月里,桑树为我们的生命抵挡了一段生机勃勃的人生。七八十年代,农村还在饥饿的生命线上挣扎。父亲在生产队里拼命地挣工分,晚上在去湖里拣白天队来里遗失的山芋、黄豆粒之类的,一个晚上能拣上个半碗,有时候连一粒也拣不到,全都落生进泥土里,再也找不到了。父亲就是这样含辛茹苦地劳碌,日子依旧枯瘦,我们依旧面黄肌瘦,烙印着时代的印痕。

种植桑树,在粮食匮乏的年代里,我怀疑是父亲一场密谋的革命。老家那时并不是养蚕的故乡,几乎也没有养蚕的人家,看不到采桑喂蚕的身影。放学回到家,我们总是饿着肚子趴在板凳上写字。现在看来,吃零食是多么奢侈和不可思议的事情啊。曾经能填饱肚子已经是最大的梦想了。父亲从外面回来,搽着身上烈日晒出的汗水。透过毛巾,父亲对我说,去桑树上看看果子好了没有?去吃点吧。桑果子?我转身出去,看桑树上早已结满了红红的果子,有的已经成熟变紫了。我鞋子一脱,蹭蹭上了树,大把大把地把桑果子往嘴里塞,也不管熟了没有,一阵狼吞虎咽,抑或风卷残云般;感觉里一股甜丝丝的汁液流进心田,滋润着饥饿的胃。这时,我才明白父亲的深意。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季节上的庄稼啊!有了这极好的“粮食”,课堂上我们的学习劲头更足了,就像夏季的蚕样,饱鼓鼓地,肥胖胖地端坐在教室里。其实教室也不是什么教室,只不过是三间牛屋改做的,一块用破铁充当的铃,还有一面黑色的墙,加上几块生石灰做成的粉笔。现在想来,依旧历历在目,感觉这是我一生中最好的学堂。在朴实、祥和和宁静的乡村里,大人们在日头下锄禾种田,硕大的汗珠浇灌着贫瘠的土地。而浓荫遮蔽的牛屋里,在蝉声之外,一位表情严肃、着装讲究的师者在台上激昂文字,滔滔不绝,就像门前的桑树,一嘟噜一嘟噜地垂挂在我们的面前,带着甜蜜的滋味和整个夏季的向往。讲台上老师入神地讲解着,“……遍身绮罗者,不是养蚕人”……我们如饥似渴地聆听着,仿佛要把老师这棵别样的桑树上红红的桑果子一吃干净,营养着我们人生的秋天。

我至今还记着童年时的老师,虽然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她是省城一位下放的知青,只教我们几个月就回城了。但却让我们懂得许多春蚕到死丝方尽……桑之沃落……丝绸之路……等等知识,她那精彩的语言在我们的面前编织了一片五彩斑斓的天空,引领我们去追逐。老师也是爱桑葚的人。每到课间休息,老师那白皙的手充满疼爱地一挥,去钩桑葚吃啊!一时间,树上缀满了顽皮的我们,手摘着桑葚,吃得津津有味。有的同学吃桑葚,把树枝都拽了下来。老师知道了就说,别吃了老头不要儿子啊!(苏北土话,意思是要我们爱惜桑树。)否则来年吃什么呢?上课铃再响时,我们又饱鼓鼓地做在位子上,认真倾听老师的讲课。只见教室里竟是清一色的紫色的唇,仿佛春天的一瓣瓣芽儿。

听同学说,离学堂不远的淮河岭不仅有紫色的桑葚,还有米黄色的桑葚,而且甜得不得了。这更加激起了我们的兴致。假日,我们几个小伙伴抽空去光顾了一次,果然不同凡响,充满肉感和丰富的汁液,一吃就忘不了,让难得吃上猪肉之类的我们打了一次较好的牙祭啊。

瓜果半年粮。这普通的桑葚,在苍白的日子中,成了我们不可缺少的“粮食”,度过了一段艰难的岁月,也营养着我们的胃部和心灵,让我们一生也消化不了。

素日去市场买菜,在菜场的一角,竟意外的发现一老农摆着一摊紫色的桑葚叫卖着。瞬间,一股故乡泥土的清香和朴素的情怀涌入我的胸怀,让我情不自禁,曾经喂养我的桑葚又辗转着来到城市,又营养着谁呢?再联想时下的乡土树进城来,是否是对乡间日子的怀念和填充?在纸醉金迷的日子里,让我们保持清心寡欲的灵魂,保持我们泥土的本色,让我们离乡村近一些,离根近一些。

冷眼看周庄

周庄,江南的一个“咫尺往来,皆须舟楫”的水乡小镇,曾经充溢着空灵和诗意至境的地方。三两处渔家,几支烟囱,数只悠闲的扁舟,诗意地栖居在水域里,在阳光的乐谱上,昼夜弹奏着自己的音符,何等豁达,何等惬意?红尘的纷扰,世态的炎凉,还有那熙熙攘攘的名利与纷争,统统被这一川烟水搁浅了。

在周庄,心思潮湿着水乡的每一块青砖绿瓦,以及每一个经典的故事。明清建筑的小街,犹如水之莲叶,摇曳着古宅、驳岸、小桥、人家。细雨霏霏里,是否如那雨巷诗人戴望舒一样,撑一把油纸伞,徘徊在江南的水乡;一叶扁舟,漂泊在这月光如水水如天的夜晚?

我穿行于水乡的大街小巷,眼前涌入的是鳞次栉比的商业炒作下的店铺,如青色的眼。路过茶馆,我们被店主营造的古典的氛围所吸引,木质茶几,木制建筑,古朴雅致,令人浮想联翩。据导游小姐说,上海旅美画家陈逸飞曾来到周庄,以双桥为素材,创作了着名的油画作品《故乡的回忆》,远涉重洋,打动了无数海外赤子的心弦。但如今的双桥上已布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讨价还价之声不绝于耳。我们来到一只渔船上,希冀感受到双桥夜泊的浪漫。小舟在碧波上荡漾,木橹在渔姑的手中,灵蛇一样,在水面上欢跃,陪伴它的还有渔姑的歌声,令人遗憾的是,这渔歌跟我们洪泽湖上的渔歌相比,多了几份胭脂和商业的气息。

从周庄回来,心头总有一些东西纠缠着,那些形形色色的经济大潮下烙印的事与物,如职业化的笑脸,商业化的民谣,还有那打着各种招牌招徕顾客的门楣,挥之不去。当年天然原生的水乡已踪影全无了,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个更加俊俏的周庄,时尚和碧水一同构成了她鲜活的风景。然而,周庄曾经那些古朴、憨厚、善良的质朴的人情到哪里去了,上至鹤发童颜,下至垂髫之童,特别是那市侩的面孔,谁能说得清周庄在变得更加富有还是变得贫乏?多年前,一位带着美丽梦幻的浪漫女作家曾泪流满面地扑到这里,狂呼“这就是我心中的故乡”,还约定了下次的归期。如果她今天还活着,她还能认识面目全非的周庄?还是她梦中的橄榄树?

有人说,人类的文明与进步是以损失作为代价的。是否现代的周庄在自身发展的同时,也失去什么?众多游人的涌入,是否是对周庄一种隐性的破坏?喧嚣和浮躁,荒芜与炎凉,势利与俗气,在周庄敞开经济大门的同时,也一股脑地涌进来,让古朴幽静的周庄从沉静里喧哗起来,从质朴里艳丽起来,把原本纯朴敦厚的水乡人打造成市井勾栏之者。

周庄,江南一支独具魅力的小令,震撼着多少过客的胸襟,渊厚的人文景观洗礼着多少中外游客?但人们在尽情欣赏周庄绝世的美丽之外,是否更应懂得如何去欣赏美、保护美?让我们在守望家园的远方,在浮尘之外眺望她,朝着自身自然发展的方向,迈动自己的步履,呈现那一片潋滟的波涛与光芒……

梦里阳关

阳关,一直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如青海之于我神秘的向往,布达拉宫之于我灵魂的朝拜。她的一些根状的东西,仿佛老家一坛陈年的老酒,散发出历史的醇香。广袤的苍宇下,流动的白云,辽阔的草原,肆无忌惮地横扫过我逐渐城市化沙漠化的心灵时,人的社会意义似乎忘却了,只有神圣、庄严和纯洁,抑或莽原里一只飞翔孤独的雄鹰。

走近阳关。唐代的诗人王维,应是它最初的知音。几千年前,他就写下了子规啼血的诗句: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阳关,一个民族心头苍凉的动词,震撼着多少天涯游子的心弦。她是漂泊者的驿站,杜工部的长短亭,柳永的的杨柳岸,斟满的是一杯离合悲欢的别离之酒。“时光的碎羽中/关于她的传说/已斫成了记忆中的花瓣/在后来者的路上/凄美绝艳/……”

夜晚的灯下,我深深地沉浸在余秋雨的《文化苦旅》里,寻觅并解渎阳关的每一讯息。阳关是什么模样呢?阳关的关,还是阳关的阳光?是否像白云里的白帝城、高处不胜寒的黄鹤楼,还是那夜半钟声的寒山寺,矗立在人们的视野里?《阳关雪》里,一行寒冷的雪片飘下来,“阳关,只剩下一截即将匿迹的土墩了。”我的心一阵抖颤。

我的眼前立刻浮现出艾略特的荒原,有关出塞人的千金家书,狂沙掩埋的坟茔,虚无缥缈的海市城蜃楼,寒风里猎猎生威的旗帜,异域苍凉的筚篥,还有那远嫁塞外的汉家女,被贬远疆的宦官逐臣……纷至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