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乡村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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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人生的岸线上,风尘仆仆的我,追逐着遥远的地平线。在梦里醒来,在现实中跌到。但我从不敢轻易打落随我一起漂泊的灰尘,更不敢轻易挥洒纷飞的泪雨。惟恐丢失故乡每一粒铭心刻骨的种子,在灯红酒绿的人行道上迷失了最初的方向。

我算不上是淮河最忠厚虔诚的好儿女,在你哺育我完成我的飞翔之后,我独自逃跑了,像一个逃兵。其实,在岁月的怀抱里,我多想是您记忆里浪花的一朵,拥有夕阳的金光,拥有银色的鳞片,遨游在辽远的思想里,浊浪滔天,卷起千堆雪。

淮河,生命的故乡河,在我看不见听不到想不出的日子里,你是带钩的鱼刺,剖开我苦恋的形状,割断我生存的动脉,只到血液流淌,只到血液汇聚成河……

今夜,我回到你的身边,凝视着故乡的河流,谁是我望穿秋水的伊人,把秋天和家园一起生动起来。

乾隆行宫记

我的想象中,宿迁乾隆行宫诸如金碧辉煌的故宫,抑或紫金山上的灵和塔。行宫周围密布古典的气息,每一块青色方砖都深烙着历史的屐痕,亭阁飞檐,雕栏画栋,古色古香。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当我们一行伫立在行宫前时,一片荒凉和道不清的情愫袭满全身。乾隆行宫在货币经济的挤压下,已压缩成为巴掌大点的古建筑了,蜷缩在街南,通向外面的道路已面目全非,四下荒草丛生。黄昏笼罩下的行宫,更显一派颓废、衰败之景象。

失望之余,我们还是决定围着这只有两、三处建筑群的行宫转转。买了门票,走过拱形的山门,一对灰色的石狮蹲在门后,姿态雄伟,雕工精巧,为清宫式中前期的遗物。随后我们又依次浏览了碑亭、龙王殿、灵关殿、大禹殿等几处建筑景点,却无心逗留,殿内灰尘厚积破烂不堪。殿外所到之处草及人腰,而香客寥寥,献殿前有两三做小买卖者,从外地贩进些铜钱、玉坠、生肖锁之类吉祥护身之物,卖于香客或游客以此纪念之用。然而,收获最大的莫过于在钟楼,内悬挂嘉庆十八年铸的200斤八角钟一只,晨钟暮鼓,传报平安,撞钟108下。钟上还铸有“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字样,我们三人兴致甚浓,便如儿童般噌噌窜上楼台,双手挥动木槌,敲响铜钟,响音回荡,余音袅袅。黄昏里真还有点“夜半钟声到客船”的味道。只可惜没有当年杜牧客移舟楫的古典的浪漫诗意了。此外,我们还悄悄溜到庙后的寺院,看看有无僧人?可巧,一名担水的僧人从我们眼前一晃而过,一副古典的冷漠,不知他内心在想些什么?

出了行宫,我们被一群卖香烛的老太太们紧紧包围,过分热情的吆喝,令我们受宠若惊。荒凉的行宫围着一大群叫卖者,这是否叫文化搭台经济唱戏?可怜的文化在时光的角落里蜷缩成一只甲壳虫式的背影,谁听见文化疼痛的呼喊?我们微笑着婉言拒绝了她们的好意。

如果佛坐心中,何须拜佛?心中无佛,又怎拜佛呢?

纳凉

读到清朝诗人吴嘉纪诗句“走出门前炎热里,偷闲一刻是乘凉”时,端坐在空调书房里,审视着屋外燃烧的阳光,顿时涌上一番感慨,久久不能释怀。

我生于乡间长于田畈,对乡间农耕之事甚有感慨。乡村夏日,一把古老破旧的芭蕉扇或走街穿巷的棒冰,是夏日里农人最惬意的享受。他们占据片刻的休闲,搬一张朴素的竹床,于浓浓的树荫下,手摇芭蕉扇,不疾不缓地摇摆着,此刻,手里拿着用酒瓶或塑料制品换来的棒冰,品咂生活的滋味,也是一种快意的人生。然更多的是水之纳凉。从盛夏茂盛的阳光里走来,一盆井水,是最好的“空调”。而对于乡村牧童来说,清澈的河水则是诗意的纳凉了。六月天里,知了嘶鸣,四野冒火,热得鸡犬不宁。唯父亲安然,扛上锄头,走进毒日头里,小溪般的汗水从面颊上流淌下来,浑然不知,荷锄依旧。问之,父亲淡淡说,对庄稼人来说,什么是凉快?田上无草,锅里有粮,便是最好的纳凉了,有夏忙才会有冬闲啊!

而城市的纳凉则是另一番景象了。蛙居斗室,享受空调和电扇的纳凉者有之,更多的人则走出户外,在都市霓虹灯的映照下,穿上休闲装,湖滨、公园、桥畔,还有超市里,到处有他们的身影。闹中取凉,也许是另一种境界吧。年轻之人,哼着古老的诗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走进爱情的纳凉;年老的人,则利用城市有限的休闲广场,从家里带来音响,放上舞曲翩翩起舞起来,演绎一曲黄昏的纳凉人生,成为城市夏夜一道独特的景观。

查阅古书,知纳凉古已有之,而且盛也,其雅俗共赏、休闲惬意令人惊异。“赤体山边夜纳凉,衣来天地学嵇康。裸裎袒露浑忘事,卧看流星过裤裆。”好一首通俗的“山野纳凉”诗,敞开心扉,呈于天地,其情昭昭。文人纳凉,更多的是充满典雅之句,亦如“撑一把油纸伞,徘徊在寂寞的雨巷”的诗行。不同的诗人有不同的纳凉方式,“六月山深处,轻风冷袭衣。遥知城市里,扑面火花飞。”元代释英在城市烈日当空之际,选择的是深山消暑纳凉;“傍水迁书榻,开襟纳夜凉”,这是唐代诗人韦庄的水边纳凉……陆游喜好桥头纳凉,梅尧臣执着于古木参天、禅房清幽、人迹罕至之处纳凉;王维则居于馆而尽享受竹林之清凉。诗人纳凉,逃脱不掉一个“雅“字,总是和清幽的自然分不开的,和山、水、竹、林相依相靠,也许这些景致与诗人的志向有关?

重温农民

稻子熟透了,老家父亲打来电话,要我回家收稻子。其时,我心情正烦躁,一棵城市的水稻感觉找不到自己生根的土壤,一种漂泊的情绪浓得化不去。

迷迷糊糊地进城几年,渐渐地忘却当初的耕植之事,想到庄稼,总感觉一种原始的、落后的和贫穷的景致。那成片成片的稻穗,在秋风里掀起多少金色的梦想和农人的喜悦啊!然而,沉甸甸的稻穗背后,究竟能换来几张市场下的纸币?一粒稻谷的重量是否高过一张纸的重量?公司的一笔合同,商人的一笔生意,小贩的一堆物品,哪一种不抵上四季粮?我曾这样跟父亲比较,可父亲执意不肯。父亲说你哪天在城市的舞台上混累了,你就回家来看看,或许你就会明白什么。乡场上,父亲正干得起劲。我把西装革履脱掉,父亲又给我拿来他的标准的农民行头给我套上,我迅速地加入脱稻谷的劳作中。脱粒机叫得欢,父亲忙得乐。一瞬间,犹如醍醐灌顶。对于即将迈入三十的我来说,第一次直面农民一词,第一次开始真正地理解它。

此时此刻,景仰农民一词完完全全地撞击着我的胸膛。

景仰农民,景仰稻谷的憨厚和真诚。农民用辛勤和汗水浇灌,用四季去孕育。稻谷呢,用它的自身使命和忠诚,在金色的秋天,为农民运送来丰收的稻谷。一粒汗水就是一棵水稻,一棵水稻就是一粒希望啊。这真正体现了付出就会得到回报,让人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实实在在。要想幸福你就尽情地吼吧,要想发财你就尽情地干吧。在通往致富和幸福的乡村大道上,等待的是一步一个脚印,而城市的诱人的陷阱,涂抹着迷乱的色彩,在人心叵测的空隙里,投机倒把,坑蒙拐骗,耍着十八般的武艺,巧夺着经济的价值。有的人一夜之间能成为百万富翁,有的人呢,一夜之间也也能倾家荡产,还有的人,在午夜还在街头蹬着三轮车和沉重的夜晚。在一张纸币的正反面上,折射出的到底是谁家的灯光?

景仰农民,景仰他那宽广的田野和胸怀。金黄的稻谷,碧绿的菜畦,浓密的树林,还有高低起伏的田野。在辽阔的背景上,农民在把握庄稼的同时,心情也奔跑在无边的田野上。农民什么都接纳,歉收、风雨、冰雹或悲欢、忧愁,还有与泥土一辈子打交道的安适。让人敬佩的是农闲时候,农民就漫步在田野的阡陌上,恰似闲庭信步,左看身边的麦田,右看脚下的小河,偶尔也会欣赏一下落日的美景。午忙时,他们就脱去衣服,露出黝黑的胸膛,兴致激越时,还会自由自在地吼上几嗓子牛号。不像城市的面孔,迈着匆匆的脚步,让钢筋和水泥浇铸封闭的家园,让胆战心惊守卫夜晚的宁静。要是你不小心那么大吼一声,包管你的楼下楼上找上你十次八次,直到你道歉、请酒作罢。

景仰农民,更是景仰农民朴素的思想和那无为的境界。生命赋予他们仿佛就是一支犁铧,一棵庄稼,在大地的怀里,农民充满无限责任地要把它侍弄好。春耕,夏种,秋收,每一天农民都安排好农事,每一季都布置好农活,沉醉在泥土中,挖掘田里的金黄。农民的劳作无须看谁的脸色,也不是为那个人干的,更不是为了升官发财;他们只是为了苍天与厚土。只要给出一块泥土,那农民就会在上面栽种出蓬勃的庄稼来,否则他们会担心遭到老天爷骂的,会亏对天地良心的,一辈子睡不安稳。

回到我仄居的小城。其实,城市不也是一块块农田吗?它的曾经也是长满碧绿的麦苗,鸣叫着欢乐的鸟语。现在代替它的只不过站起来的泥土,骨质的泥土。如今的田野只不过是用商品和钢筋包围起来的篱笆菜园,你我依旧是本土意义上的农民,城市也依旧是本土上的田野;为什么在纸醉金迷的霓虹灯里,我们的目光我们的心灵就失去了方向?我们到底在注视着什么?如今的农民已不再是那贫穷落后的象征,因为他们给予我们的是侍弄庄稼的实在,做人的真诚以及那干净朴素的思想;他们给予我们的是一面最原始的铜镜子,在照亮你我真实的心灵。

情流感

禽流感时期,父亲从遥远的老家带来两只草鸡。

母亲知道我爱人爱吃鸡,她的孙子也爱吃鸡。每到逢年过节,她总是老早就把鸡啊鸭的宰杀好,撒上盐巴,腌起来,单等我们一家老小回老家过节。有时,一只鸡要好长时间,因为工作繁忙,隔着几百里路,我们难得回老家一趟。

我记得每年八月中秋节回家,母亲特地为了我爱人和她的孙子杀了三只鸡。母亲爱养鸡,可是不喜欢杀鸡。那一身难闻的怪味,令她直呕吐。母亲每次要杀鸡,总是摆一只木脚盆在屋外,把鸡抹了脖子后,扔在盆里,然后把头、鼻子等用毛巾扎得紧紧的,只露出眼睛来。母亲皱着眉头,把滚烫的开水倾倒在鸡身上,边浇开水,边捋鸡毛。纵然这样,鸡烫完了,母亲总要呕吐上一阵子。等到孙子在桌子上大叫,奶奶,鸡肉真好吃啊!这时,母亲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来。

当父亲风尘仆仆地赶来,站在我家的客厅里从身上卸下大包小包时,四季的粮食从肩膀上滚落了下来,什么绿豆、红豆、花生、黄豆等应有尽有。末了,父亲从蛇皮口袋里掏出两只已经整理干净的鸡来,一脸兴奋地说,你娘特地要他还带了两只鸡来,知道你们喜欢吃,一直没有舍得卖呢。

爱人一愣,望了我一眼,欲言又止。趁着父亲不注意,连包装袋一起赶忙拿到了楼下的储藏室里了。此时,禽流感闹得特别凶,据报纸报道,离我们不远的某县发生了3例禽流感病患者。现在,菜市上的鸡已经很少人去问津了。父亲歇了一会儿,又对我爱人说,把鸡肉拿出来透透气啊。我爱人答了声知道了。儿子在一旁直叫道,今天有喷香的鸡肉吃了。

开饭了。桌子上没有儿子想要的鸡肉,大哭起来。爱人恨恨地教育了儿子。一旁的父亲看到了,责怪我爱人,也是,孩子喜欢吃就给他吃嘛。爱人小声说我忘了。爱人把儿子喊到了身边,说,我们明天再吃好吗。儿子也懂事地点点头。

第二天,父亲起早赶车回去了。临走时还一再叮嘱我爱人要煮鸡给他孙子吃,还说,这鸡有什么好的,啥时来再多带几只,让我们尝个够。

父亲走后,那两只鸡被爱人吊在储藏室里,一直没有吃。

后来,有天父亲又打来电话,对我说,那鸡吃了吗?是怕禽流感的吧?啊,爸爸,您也知道禽流感啊?父亲说,电视上不是天天再说嘛。父亲说,其实,我们比你怕禽流感啊,那两只芦花鸡,还是下蛋的鸡,老早就杀了,你想哺育孩子的母鸡,哪里会有禽流感啊!

草木父亲

当我在键盘上一敲下草木二字时,眼前立马浮现出在乡土的旷野上,父亲如一棵黄昏里的庄稼,在冬日里欣赏人生夕阳的风景。此时,内心一片黯然和涌上来的感慨!

父亲,地地道道的泥腿子,一生与泥土打交道,那种典型的中国农民,大字不识一个,但那种田野里带出来的憨厚和质朴就像长势喜人的庄稼样蓬勃着,支持着父亲人生的行走。而我,正宗的农民的儿子,吃的庄稼粮,穿的麻布衣,整个人就是乡村到处都是的一个泥蛋蛋,在庄稼和父亲的血汗里泡大的。

每次回到乡村的老家,看着依旧泥头泥脑的父亲,布满沧桑的脸,枯瘦的身材,一瞬间,在我眼前展现的不是曾经那高大的父亲形象,他,只不过像旷野中任何一棵庄稼一样,在季节的轮回里,把握着自己生命的四季啊。庄稼的春夏秋冬何尝不是父亲的履历啊?他也有枝繁叶茂的时刻,也有水瘦山寒的关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