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上杉休虎起得异常的早,他拉开窗帘,天空没有放晴,不改连续一周的阴郁。他在房间里板着脸来回踱步,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账本,那是上杉家上个季度各地区收支的账目,从主公上杉端国病情加重以后,永井决五郎奉命辅佐休虎熟悉家族账务的处理。
昨晚他向永井大发牢骚,第二军团的辖区收益已经超出了他所控制的第一军团辖区的百分之四十。而直江家在涩谷的生意的还在不断扩张。
"涩谷的生意应该收回来,直江家忘了他们的本分了嘛,直江广赖胆大妄为,难道贵信那家伙也老糊涂了吗!"
休虎不顾礼节,在永井这个长辈面前大吼大闹。
"永井君,你应该明白我父亲......你知道他的身体,如果一旦出现意外,直江家会不会反叛谁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现在已经不是武士时代啦,没有绝对的忠诚,只有利益!"
永井一直阴沉着脸。
"虎少爷,有件事情必须告诉你,主公曾与贵信有口头协议,同意在他退位之后直江家可另立门户,但必不威胁到上杉家族,为上杉家盟友存在,这你需要明白。"
"可笑,什么鬼协定,他可以另立门户,但不能立在涩谷,立在新宿,立在东京,这是我上杉家的地盘,他在这里另立门户就是反叛,是忤逆!"
"话是这么说,我也了解直江广赖的觉悟,但我们实在没有理由采取行动,而且在这个时候,内讧等于自取灭亡。"
"内讧吗......不......想干掉广赖的人还少了吗。"
......
休虎想着昨晚和永井的对话,他甚至也感到自己对广赖心生杀机的可怕,可是他深知,他和广赖之间必须死一个,他又坐回到沙发上,操起账目胡乱翻着,昨天他根本没看过这账目,只是听了永井的口头汇报。
他翻到涩谷区的账目,他看得仔细起来,忽然,他眼睛一亮,他心里忽然感到一阵轻松,一条妙计在他心里油然而生,超过了任何别的情感,愤怒,或者遗憾。
他拨通了永井的电话。
"我,休虎,我想你知道,广赖吃了家族的钱。"
"......虎少爷,你还不明白嘛,动直江家等于自取灭亡,主公还......"
"他犯的罪就是切下所有的手指也抵消不了,这件事情必须尽快解决,否则到那时候局势难以控制......你过来用早餐吧。"
休虎到父亲的房间外看了看,端国还没有起床,保姆告诉休虎上午十点父亲的私人医生会来为他做检查。
九点时永井到了,他和休虎两人在餐厅坐下佐着鱼干和咸菜吃了点饭团,休虎还喝了两杯热好的清酒。
"永井,说说吧,广赖吃了多少,别给我隐瞒什么,你知道,这已经是非常时期了。"
"好吧,总共大概三十万美金,这都是来自涩谷区的收益,他隐瞒了账目。"
"直江家的实力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控制,财力和人力都迅速扩充,那几个年轻战将,荒川贲和饭盛丸,再加上毛利和髙梨的话,一旦生出叛变上杉家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虎少爷,杀戮不是唯一的办法。"
"但总得有人死吧,优柔寡断最后只会招致灾祸,总之我心意已决!"
"哎......事已至此,那就商量个计划吧,削弱直江家的实力,把第二军团牢牢控制在上杉家的手中,这也是紧迫的事情,主公亦有此意,如果能有十足把握的话。"
永井叹了口气,他知道在这种时候自己的意见已经微不足道,端国主公在这个时候必然是为其子休虎的接任努力扫清障碍,哪怕是破坏几十年的友谊也在所不惜,当人拥有的财富沾染了罪恶,他们的自私本性也暴露无余,所有伦理道德的约束和生死相随的忠贞情意都显得苍白无力,作为家老的永井,眼看好时光转瞬即逝,改朝换代带来的伤痛开始发作,除了叹息与自嘲,也无能为力。
而上杉休虎心里得意的笑了,他成功说服了家族中最具影响力的人物站到了他的一边。
"好吧,黑账和扩张企图摆在眼前,父亲必然会默许的,做掉广赖,第二军团就会自乱阵脚,可事情得做得巧妙,由武田家做最为合适,我们只需要制造个机会罢了。"
"唔,首先是严格的保密,要是被武田家知道是内讧就糟糕了,绝对不能让外界猜测这一点,然后是拉拢第二军团的战将,宇佐美进入参谋组,让他处理家族的合法生意,要让他感到他就是我的接班人,他要效忠的是你,是上杉家,而不是直江家......"
永井抿抿嘴,他话一说多就口干,他觉得自己老了,休虎给他倒了一杯浓茶,他咕噜喝了一大口。
"你接着说。"
"嗯,然后是荒川贲、饭盛丸和髙梨雨,将他们收编入家族战将的名册,给予家臣待遇,享受家臣薪金,他们都年轻,是家族的可用之才。最棘手的莫过于毛利了,你们几个从小就是好朋友,他更把广赖当作亲哥哥看,控制好毛利是最重要的。"
"不,我了解苍之介,他虽能干,但内心却脆弱,到时候我会叫丰海把他接过来。"
"好吧......"
"唔,那就这样吧,这件事永井你亲自办吧。"
永井把茶喝完,他站起身,系上西服的纽扣。
"你们曾经兄弟相称。"
永井拉开门,却停住了,他说这句话时,心酸得快要蹦出泪来。
"去吧,永井。"
武田马龙死后,其子武田强人接任武田家家主位。
武田强人是个极度自恋而残暴的人,在他的卧房装有一块巨大的落地镜,他常常赤身裸体的站在镜子面前欣赏自己的刺青,彩色的刺青遍布全身,在灯光下分外诡异,他常常陶醉到亲吻自己的刺青,也常常让一男一女同时侍寝,他炫耀着自己的刺青,侍寝的男女必须以亲吻他的刺青为荣耀,并表现出艳羡和满足。据说曾有一个女孩子露出了厌恶的表情被强人发现,强人令人挖去了她的双眼,丢给她一百万日元了事。
因此,武田家家老中有很多人不服他,认为武田强人太过残暴,又年轻气盛,不得让大家生意不好做,还整天提心吊带怕惹恼这个脾气火爆的家主。但武田家赫赫有名的老参谋山本昌泰看着强人长大,强人虽生性乖张,但绝不是泛泛之辈,顾力挺其登上家主宝座,其父旧部家老不服者,果断派出暗杀队杀一儆百,树立起强人的威信。
武田强人自己本身也并不是个没脑子的人,正所谓不在其职不谋其政,所以担任军团主将时的他独断专行,也显得吊儿郎当,如今他身处家主之位,自知位高权重必然危机四伏,严肃认真起来,完全是另一个武田强人了。
他给予属下充分的信任与支持,并具有精明的商业头脑和政治觉悟,刚刚继任武田家主公的他便迅速让自己的得力干将取代了他父亲的旧部控制领地,并亲自坐镇千代田区和中央区,依靠商业诈骗和勒索大殓横财,并命其得力干将内藤俊夫控制港区,垄断了整个东京的地下军火生意,以弥补失去涩谷一区带来的损失。
他的参谋山本昌泰更是个老谋深算的人物,他助强人在最短的时间以最小的损失控制了领地,在家族会议中让反对派闭上了嘴,在家老中树立起武田强人的绝对威信,巧妙低调的在两代主公更替的脆弱期避过了其他家族联合打击的危险,有力控制着整个东京的局势。
虽然表面看来迅速上位的上杉家控制了池袋、新宿和涩谷三个副中心,并获得东京北部和西部各大黑帮势力的支持,形成了与武田家势均力敌的态势,但随着上杉家主公更替的到来,两大弱点就将暴露出来,一是军火失控,一旦武田家将地下军火交易全面封锁,上杉家的武力就会大打折扣。第二点,那就是上杉家内讧,准主公上杉休虎和第一家臣直江家的矛盾。
日趋明显的矛盾自然没有逃过老奸巨猾的山本昌泰的眼睛。
"让他们窝里斗吧。"
他对武田强人这样讲,在他看来,上杉休虎立刻就会动手干掉广赖了,到那时涩谷唾手可得,内讧本身就是势微的表现,再向各黑帮威逼利诱,将上杉家挤出东京只是时间的问题了,他一向认为休虎虽然厉害,但毕竟是个没有胸襟的匹夫,而他的父亲却只想着为他儿子的上位扫除来自家族内部的障碍,毫不顾忌武田家的威胁,简直愚蠢。
可惜昌泰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休虎是匹夫,但永井不是,昌泰虽聪明,可手下干将脑子不够用的,又何止一个两个。
直江广赖在港区被武田家战将土屋冈茂所杀,这可让昌泰傻了眼。
那个星期天的天气格外好,一大早广赖就牵着他的爱犬小虎到院子里跑步了,这个时候他接到了休虎打来的电话。
"喂,广赖,今天天气不错呀。"
"唔,是呀,怎么了,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主公身体好些了吗?"
"啊,好些了,今天天气很好,保姆还带他到院子里去晒了晒太阳。"
"是呀,真是难得的好天气,我正带着小虎在院子里散步呢。"
"是吗,我叫丰海带的肉罐头小虎吃了吗?"
"非常喜欢,一顿就是一个罐头,它长胖了,需要锻炼......我说,不会是跟我讲这些吧。"
"唔,我们多久没一起玩玩了,两三个月了吧,我说今天出来喝一杯吧。"
"......好啊,就到涩谷来吧,你过来玩玩。"
"我说广赖,港区那边那家泰国菜,很久没去了,很怀念咖喱蟹皇,今天开车去吧。"
"港区吗,安全吗,武田家的地方。"
"没问题的,我们开车去吃饭,吃了就回来,我房间都定好了。"
"行吧,要叫上苍之介吗?"
"呵呵,他那小子昨天晚上在新宿喝多了,在家躺着呢,真是遗憾,他最爱吃那里的柠檬石斑鱼了。"
"好吧,那到时候见。"
广赖俯下身,他摸摸小虎的头,牵着它回了屋子。
"还有肉罐头吗?"
他问佣人。
"少爷,是虎少爷送来的肉罐头吗,还有一个。"
"唔,最后一个了吗,给小虎吃吧。"
广赖上楼去换衣服,他想起了上次和休虎、苍之介还有丰海一起去吃那家泰国菜,是在一年多之前了吧,苍之介又喝醉了,四个人在包房里唱起了流行歌曲,苍之介还踩坏了餐桌。
"那个笨蛋。"
广赖兀自笑了,如今外面的闲言闲语都说他与休虎不和,想壮大自己家族,广赖不置可否,他只是拿了属于他自己的那一份,他知道自己绝对不会背叛上杉家的,他想都没想过,他一直认为直江家的强大就是上杉家的强大,他的强大就是休虎的强大。
广赖向宝马公司下了张跑车订单,那是他准备送给休虎的礼物。
广赖把手枪插进枪套里,套上一件夹克,开着车前往港区的餐厅。
那家餐厅在埠头公园边,因为去得早,广赖还去公园逛了逛,他还买了个冰淇淋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吃,他觉得像回到童年似的,他给休虎挂了个电话看他到没有,结果占线,他想可能是休虎在联系丰海吧,然后吃完冰淇凌转道去了餐厅。
当广赖走进餐厅时,才发现似乎是重新装修过,现在也还没有客人,一个侍应生走过来。
"先生,是用餐吗?"
"啊,对,这里新装修过哟?"
"是啊,因为有换老板。"
"哦,老板都换啦,那大厨呢?"
"大厨没换,保证味道还是一样的。"
"哦,我有朋友预订了房间。"
"先生贵姓?"
"上杉,或者是鬼小岛。"
"嗯......不好意思,没有这两位先生的预订。"
广赖忽然觉得不对劲,他二话不说转身就向外走。
"直江广赖。"
一个肥胖的男子挡在了他面前,数个黑衣人鱼贯而入。
"我就是这里的新老板土屋冈茂,欢迎光临!"
"妈的。"
广赖话音未落,一群人拔枪便射,广赖躲闪不及身中数弹,倒在血泊中,他来不及后悔,来不及诅咒,来不及悲伤。
"广赖死了。"
休虎接到永井的电话时,他面无表情的躺在床上,并没有感到一丝的轻松或喜悦,这跟他所设想的自己的反映大相径庭,他一直在想广赖濒死的刹那的状态,眼神是否充满了怨恨,脑海里出现着怎样的画面,可休虎能想到的只有灰色的天空,还有四个手拿波板糖的小孩,那些欢笑,那些默契,那些友谊,都成为了泛黄的过去,舔着糖果嬉戏追逐的玩伴却成了你死我活的暗战敌人,广赖死在了对休虎最后的信任上,休虎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大哥,他注定将一次次被噩梦惊醒,在他的世界,占有利益的代价是血腥杀戮,血腥杀戮的代价是挥之不去的梦魇。
休虎躺了很久,然后起身洗脸,换好衣服下楼,阳光洒在院子里,上杉端国坐在一把躺椅上,旁边的小桌上放着淡茶和水果。休虎看着沐浴在金色阳光下的父亲,他的皱纹裸露着,他显得那样苍老。
"父亲。"
休虎走过去,跪在端国的身边,他紧紧握住他父亲的手,布满皱纹的枯瘦的手冰凉。
"直江广赖死了,是武田家土屋冈茂干的。"
端国睁开了眼睛,他那灰白的瞳子无神的望向天际,他什么也没说,他觉得疲惫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