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心了一晚的容颜出现在眼前,街灯下的她正仰首,目光与他交集。
他不晓得她看见他没有,那一刻完全无法多想,转身抓了钥匙便迅速飞奔下楼。
“宛心!”入了夜温度更低,她的脸颊、双手冻得几乎没有温度,他急着来到她身边,以掌心挲揉,传递温暖。
“人都到这里了,怎么不上楼来?”她傻傻站在那里冻露水的模样,让他有股说不出来的心酸,脸上的神情……他不会形容,象是迷了路,不知道该怎么回家的孤单。
“对不起……”她轻不可闻地吐出声音。
“对不起什么?妳不是来找我的吗?”
“不知道……”她只是好茫然,胸口闷得快透不过气,不知不觉,又走到这里来。
她真的不想反反覆覆、扰乱他的生活,可是没有办法,她绝望无助时,就是只想找到他,她已经依赖他太深。
“可不可以……借我哭一下?”
徐靖轩张臂,温柔地将她揽进怀里。“哭吧,我在这里。”
她攀住他,将脸埋入他胸壑,孩子似地哭泣,拚命宣泄泪水。
她到现在才明白,父亲为她做了多少。
既然那么关心她,为什么不早点让她知道?这样她就不会僵持在无谓的自尊上,浪费了好多年。
人前,她没有掉一滴眼泪,她记得爸爸的话,杜家的女儿要勇敢,不可以软弱得丢了爸爸的脸。她一直在忍,忍到这个男人身边,才敢放肆哭泣。
她恍然明白,心从来就不曾真正离开过,倚靠在这个男人臂膀中,她的喜怒哀乐才有意义。
“爸爸……要我来找你。”
“嗯。然后呢?”哭泣声渐弱,他怜惜地擦拭泪水,等待下文。
“他说……你会对我好。”
“那妳自己呢?妳想要我的好吗?”
想啊……就是太想了,才会怎么也割舍不掉。
她张口,细细地蹙了下眉,下身一阵不明显的抽痛,她按住肚腹,微慌地喊:“靖轩……”
“怎么了?”
“……医院!快点……”感觉——不太对劲。
徐靖轩慌了手脚,大半夜将她送往医院挂急诊。
忙碌了一夜,天将亮时,她沈沈睡去。
他坐在病床边,凝视她沈静的睡容。
她这段时间一定没有睡好,眼下的暗影好重,瘦削的瓜子脸都不及他的巴掌大了。
她的手机曾经响过一次,他怕惊扰她,替她接了。是杜宛仪打来的,知道妹妹在他身边,安下心来。
“请你好好对待她。我妹妹很在乎你,为了你,她可以跟父亲决裂,做了很多傻事,不管对的还是不对的,都是因为爱你的缘故,她宁可离开你,也不要破坏你在她心中的美好地位,怕你说出她不能承受的话,她不想要恨你。你懂她这样的心情吗?虽然我并不认同她的做法,可是我知道,跟你一起经历过的一切,她都很重视。”
他想,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打电话向公司请了一天假,回到病床边时她正好醒来。
“我睡着了?”
“大概五个小时吧!”他温声道,稍微拉高被子,再调整一下点滴瓶,预估还得半个小时才会滴完。
“你怎么不叫我?”都八点半了,他上班会来不及。“你先走没关系,我点滴打完会自己回去。”
“恐怕不行。医生说妳得在这张床上待满四十八小时才能走。”他摸摸她瘦削的脸蛋。“妳这阵子吃不好、睡不好,忙妳父亲的丧礼忙到体力都不堪负荷,肚子里的宝宝在向妳这个坏妈妈抗议了。”
他知道了!
她心一跳,悄悄抬眼观察,他神情一如往常,温和平静得探不出涟漪。
“那个……孩子是你的。”她多此一举地说明。
徐靖轩白她一眼。“说这什么话!”他会怀疑这个吗?
“可是……我们有避孕,你……”
“就连结扎都有可能怀孕了,除非我们不做爱,否则没有任何一种避孕方法可以完全避孕。”以前他就了解这一点了。
“喔……”那所以呢?他有什么打算?
徐靖轩捕捉到她一再飘来的打探眼神,不敢问,一脸期待又怕受伤害。他索性坐到她身边,扳过她的脸正视他。“来,妳精神要是还可以,我们谈谈。”
“要……谈什么?”她怯声问。
“谈宝宝,谈我们的未来。”他凝思了下。“对不起,妳没说,我不晓得情况会是这样,没有任何的准备,而且时机完全不对——”
“不要说了!”听起来有很不好的迹象,她现在怕死了听到“没准备好”、“时机不对”之类的字眼,胆怯得不敢让他继续。“拜托你,不要说了,这样就好。”
“小心,妳还在打点滴。”徐靖轩按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让我说完。这些话,十年前就该对妳说了,我不但晚了十年,而且情况一整个糟糕,妳父亲刚过世,而我也什么都没有准备,没有鲜花,没有烛光,没有浪漫的情人大餐,妳人还在医院,连气氛都不对,我甚至连戒指都还没买,任何女孩子应该都会被惹毛,但是——”
他停顿了下,注视她的眼神温柔真挚,语气坚定地说:“宛心,把小孩生下来,我不能给妳最好的生活,但是我会尽全力爱妳、爱孩子,所以——嫁给我好吗?”
“你——”一张口,泪水淹没了声音。她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她等他这些话,等了好久……
“你是觉得对我亏欠,才会这么说吧?”
徐靖轩奇怪地看她一眼。“一定要区分吗?那妳跟我上床,是因为生理需求还是想跟我在一起?”
“呃……”她愣住。
“宛心,有些事情是同时存在,没有办法分得很清楚的。我不否认我心里是觉得欠妳很多,因为有过去那一段,才知道如何修正错误,补偿过去亏欠的一切,但是根本的立足点是我们有深厚的感情。妳以为我对一个已经不爱了的女人做得来那些事情吗?”
他顿了顿,双掌捧住她泪颜,柔声轻问:“告诉我,喜欢我对待妳的方式、喜欢那三个月的生活吗?”这一次,他是不是做对了?
“喜欢,很喜欢。”
“那就搬回来,好不好?我们会一直拥有这些幸福,就算妳暂时还不想结婚也没关系。”
“可是……房子卖人了。”
她回来过?否则怎么知道她原先住的地方让屋主卖掉了?
她比他以为的还要留恋。
徐靖轩微笑,俯身轻吮柔唇。“不是隔壁,是搬到我那里,妳的每一项物品都还在原位,我没有动它们。”
“可是,你不喜欢我的生活习惯。”只是在忍耐而已。
他挑眉。“请举例说明。”
“我贴身衣物会在浴室、房间乱扔,你唸过曼曼,却不唸我。”
“我唸曼曼是因为看到女孩子太私密的物品会尴尬,妳不一样,不管收拾还是清洗妳的贴身衣物,都是最亲密的行为。”而且有时候是他亲手脱下来,欲火焚身时乱扔的,有什么脸指责她?
“我吃东西喜欢聊天、乱塞一堆食物给你。”
“这是男朋友的功用之一,学生时代妳不是这样说过吗?这样妳就可以多尝几样想吃的东西,不用担心吃不完。这是对自己的女人,最基本的宠爱。”一个人吃饭太孤单,他也喜欢跟她一起分享每一口食物的味道。
“我作息不够规律,每次都害你太晚睡,还会在床上看书、听音乐、吃饼干,弄脏床单……”对于生活有条不紊的他而言,一定觉得她糜烂腐败到了极点。
“我也有很多次害妳晚睡,而且“弄脏床单”的次数并没有比妳少,妳清洗床单还比我更勤劳,我有什么好抱怨的?”事实上,她说的那些事,他都喜欢,每一件事都透出无比亲密的氛围,与对方不分彼此。
“你……在说情话?”自己毫无自觉,她却听得心房暖甜。
“是真心话。”他真的这么觉得。“还有吗?”
“我会用你的刮胡刀刮脚毛。”声音透出一丝笑意。
他偷偷叹一口气。“妳要刮什么都没关系,小心不要弄伤自己就好。”
“你真的没有不喜欢的地方吗?你坦白说没关系。”她会改。
他犹豫了下。“有。”
“什么?”
“我不喜欢妳在我们亲密的时候推开我,跟别人讲电话,不管对方男是女都不喜欢。”
“啊!”她想起自己干过的缺德事,忏悔地低下头。
“我不喜欢妳外宿,时间太晚可以叫我去接妳,真的不行的话,打个电话告诉我,不然我会担心,傻傻等妳一夜。”
“对不起……”
“我不喜欢妳开心的时候哭、不开心的时候却笑得灿烂。想哭就哭,我没有那么聪明,无时无刻都能看穿妳真正的心情,妳要表达出来,我才会知道妳难过,晓得该去抱抱妳、安慰妳。”
她不哭,是因为哭了也没有用,从小就没有人在乎她哭不哭。
眼泪,是要提醒怜惜她的人,她受了伤,可是没有人怜惜她,她的眼泪没有用,久而久之,再也不哭了。她只能笑,即使心痛得想嚎啕大哭,脸上还是笑着。
可是这个男人告诉她——妳可以哭,妳的眼泪有我心疼,我会在乎。
他从口袋取出那条被她解下、亲手还给他的项鍊,缓慢而慎重地戴回她身上,眸光温如醇酒,一字字彷彿站在教堂起誓般,神圣而专注地轻喃——
“宛心,妳不只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段恋情,也是唯一的一段。虽然我一直不懂得说太动人的情话,但是妳一直被放在心里最珍惜的那个位置,该怎么宠一个人,我做得或许不是很好,但我很努力在这么做,除了妳,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值得我如此用心对待……”
这些话……是买项鍊那天,她对他说过的话!
他——一字不漏地记住了?
“妳想听的是这些吗?”他记着,一个字、一个字谨慎记在脑海,不敢忘。只要是她喜欢的,他都想给她。
“靖轩——”她渴望地朝他伸出手,读出她的肢体语言,他弯身将她扶起,安置在怀中,一下又一下、无比温柔地轻抚。
她不着痕迹地眨去眼角的泪光,哑声坦承:“其实……你买的事后药,我没吃……”
“嗯。”他知道还有下文。
“我跟宗瀚早就断了,真的!那天晚上没回来是在姊姊那里过夜,那些话是骗你的,你——”
“我没说不相信妳呀。”温温的笑容,安抚了她急于解释的慌乱。
“我只是……想留下孩子。”声音转弱,她垂下头,闷声低哝。
想要小孩,又想留在他身边,内心矛盾,于是在心里偷偷打定主意,如果一直都没有怀孕,她可以自私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利用他的赎罪心理霸占他;要是有了小孩,她就放他自由,不再为难他。
“妳想要孩子,我们就生。宛心,以后别再瞒着我,我会一直陪在妳身边,无论任何事,我们一起承担。”
“你……那句话,再说一遍。”
“哪句?”他说了很多,一时没理解她指的是什么。
“我们谈谈之后的那一句。”
脑海很快倒带方才的对话顺序,而后领悟。“张宛心,我爱妳。除非妳不爱我,否则没有任何理由能再叫我放弃妳。如果妳也同意——我们结婚吧!”
“好。”
她同意,并且,唯一的拒绝条件不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