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坚强那么骄傲的女孩儿,那么清高那么固执那么自我的她,哪怕被娘责罚跪宗祠不许吃饭,哪怕受尽委屈也绝不流一滴泪的她,那晚终于放声痛哭。
她的眼泪是最锋利的剑,是滚烫的油浆,烫得他一颗心痛如刀割。
他只恨那时太弱小,不能护她周全。
他回国,努力让自己强大,只因想今后给她最有力的依靠。然而还未等到他足够强大到保护她再不受任何人伤害,她却已经消失。
他找了她十二年,思念了十二年。曾经以为那只是亲情使然,因为他答应过娘要永远保护她。他骗得过世人,骗不过自己。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那份兄妹之情逐渐变了味道。在他未曾发现之时慢慢发酵酝酿,在他发现想要遏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曾经羞愧难堪过,颓丧惶恐过。
她是他的妹妹,他怎能对她起了除却兄妹以外的肮脏心思?
可是忘不了,无论如何也忘不了。
他半闭了眼睛,“云墨。”
他道:“你会娶绯儿吗?”他睁开眼睛看着云墨,“你能保证一生一世对她好,用不负她吗?”
云墨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意味深长道:“知不知道十二年前东越差点和南陵开战,我为什么宁愿找你做调和也不愿血流成河?”
沐轻寒抿了抿唇,“因为十二年前的天下可不是如今的天下,各国偶有摩擦战争。东越、南陵、金凰都开战了,西秦也不能独善其身。所以到最后,便是天下大乱。”
说到这儿,他嘴角隐隐嘲讽而悲凉。
“身为一国之君,逐鹿天下开拓疆土乃帝王雄心,人之常情。然而战火四起,哀嚎遍野,哭的还是百姓。百姓无知盲目,不明缘由。而那时候的她又……”
他忽然顿住,眼神悠远深长又浮光万千,像无尽的深渊,要将这一夜的黑暗全都席卷。
嘲讽一笑,“红颜祸水,是吗?”
云墨没有说话。其实有些事情可以避免的,他甚至可以将事情闹得更大一些。比如对南陵和金凰用反间计,比如设计陷害,比如祸水东引……
然而他没有,因为不能。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要找到她。
真心?
在找到她之前,他觉得这两个字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现在找到她了,就算他一腔真心付于她,她也不屑一顾吧。
他浅淡的笑着,眼神里隐隐有种孤寂的光在一寸寸蔓延。
沐轻寒深深看了他一眼,又道:“所以一开始你就打算带着她去南陵参加姜太后的寿宴?”
云墨没看他,只是道:“她心里有恨,如果不发泄出来,她永远都不会开心。你没注意到吗?即便是你在她记忆里如此深刻,让她毫不犹豫的就信任你。可至始至终,她都没有露出一丝笑颜。”
他有些恍惚,自从找到她后,他从没见她笑过。那样恍如昙花一现的笑容,上一次见到的时候,还是十二年前。
沐轻寒没有说话,眼神里写满了深沉的痛和无边的悔恨。
“我让你来,不是让你刺激她恢复记忆想起一切,只希望她能够有一个可以信任依赖的人,让她不要太过神经紧绷而处处封闭自己。她本就因练功走火入魔而心脉堵塞,这许多年来也苦不堪言,精神体力都收到了创击。压抑得久了,会让她崩溃疯狂的。”
沐轻寒抬眸看着他,他神情宁静,没有丝毫为她诸般心思良苦用心的得意与满足。仿佛做那一切,只是本能而理所当然。
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向来目空一切的男子,会因为想让她展颜一笑而费尽心机却又不想她因此感激愧疚于心,选择默默付出不语?哪怕是被她误会厌恶也在所不惜?
“她总归是要想起来的。尤其是……”他沉吟着,神色越发复杂。
“他这次来东越,只怕也是知道绯儿回来了。”
“那又如何?”云墨一直波澜不惊的神色忽然染上了几分霜寒之色,眼神如隆冬冰雪,冷得慑人。
沐轻寒有些惊异,心知这个人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即便是如临大敌,也泰然自若不会有丝毫情绪变动。难道他知道那件事了吗?
“他和绯儿……”
“有婚约。”
云墨替他说完这句话,神色却是淡淡讥嘲。
“你果然知道。”沐轻寒没有多大讶异,这天下几乎没什么事能瞒得住云墨。“那你……”
“谁说有婚约的人就一定会终结连理?”云墨神情似笑非笑,看起来像是胸有成足又无端的隐着幽暗。“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如同她消失十二年,错过了本应该出嫁最好的年龄一般。焉知日后还会不会有其他变化,不是吗?”
沐轻寒目光澄净,忽而一笑。
“你说得对。”他又话音一转,“不过你大概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云墨垂下眼,手指动了动。
“有些事情,不必知道得太清楚。”
“你是不想知道。”沐轻寒回过头来看着他,微笑若有深意。“还是不敢知道?”
云墨没有在说话,似乎默认又似乎不以为意。
沐轻寒渐渐收了笑,身后传来脚步声,刺鼻的药味漂浮在空气中,有小童靠近。
“公子,药好了。”
沐轻寒回头,看着托盘上青瓷碗中的药汁,很自然的端过碗,一口饮尽,仿佛已经习惯。
云墨看着他随意的将药碗放回去,眼神里又浮现起了几分回忆,却并不说话。
沐轻寒回眸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无声离去。
云墨仍旧站在原地,夜风更冷了,他却似无所觉,仍旧那样静静而沉默的站着,似想要品味到底是这夜风冷,还是心更冷?
同样的深夜,有人坐在床边彻夜未眠。窗户传来轻微的声响,他没有移开目光,声音清雅如莲又清冷如雪。
“说。”
“公子。”是个女子的声音,气息有些不稳,似乎受了重伤,空气中却没有丝毫的血腥味,显然是知晓屋内的人有严重洁癖闻不得看不得丝毫污浊之物而在来之前对伤口经过了精妙的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