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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尚志林已经到了阵地上,同时向前沿派去了部队,他知道:只要一进入阵地就不怕了,他的战士不会轻易被敌人赶跑的。

唐仲勋的班被派到六三五·八高地前面最突出的那个楔子上去。

连长尚志林异常的兴奋,把这一班人集合起来,他要亲自来动员。出国以来他就打算好了,做好工作,打好仗,使自己连队获得国际上的荣誉。他自己就是属于那种人的:敢干、相信自己的力量。可是就为这也容易冲动,这是因为太要强了,他叫着自己的名字:“尚志林哪!已经二十五岁了,年轻的日子很快就溜跑了。哪一点是你做的事业,是党特别需要的呢?”他认为他已经“老了”,已把一辈子最宝贵的光阴虚度了。而今天前途是那样的宽展,正是青年人大显身手的时候啊!

想到这一点他一跃而起,握着手枪柄在地上来回地踱着。

这思想一直在他心里冲动着。在一次干部会议以后,人们闲谈起来,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人们。干部们给他鼓气:“连长,去和营长说。”

“这么早说干什么呢?”

冉春华笑了:“你早说着点儿,营长心里就有一个印象了,一有任务他就想起咱们来了。这是策略。”

尚志林说:“不,说得太多了显得贫气。”

“一点儿不是贫气,这是策略。”

尚志林把腿一拍:“我先看你们的,不要我在那里争得了任务,你们不争气……”

冉春华说:“我们会谢谢你的。”

尚志林非常满意这次的谈话。争到了任务的那一天,他一见指导员冉春华就高兴起来,好像多少天不见了,没等冉春华问他就说:“怎么样?指导员,到手了吧!看完阵地以后,大家坐在一块研究情况。团长绷着脸说:‘这是个艰巨任务。’他说着就看营长,营长把眼睛看着我们这几个连长,问道:‘.叨5个连担任……’我看一连长刚要张嘴,我就一下子站起来说了。我想:你还等什么呢?既出来就是要打仗,有什么可犹疑的?目前就是这个死对头了。它想独霸世界,发动战争,破坏我们的和平建设。我们是好惹的吗?我们已经站起来了。”他举着青筋暴露的多棱的拳头,在指导员眼前晃了几下说:“叫他们看看。”

唐仲勋全班的人站得整整齐齐的,一个个小伙子都有股气魄。尚志林一想他们马上就出现在敌人面前了,脸上显示了一股壮烈和激愤的情绪,挑起了眉毛,劈头就问:

“你们达到了目的了吧?现在该我提出要求来了。”他把声音提高,举起右手张开之后又猛力一握,捏紧拳头说:“坚守阵地,寸土必争。”他盯住人们,咬住牙,紧闭着嘴唇,讲话很简短的就结束了。他无需多说,来到这里的目的是尽人皆知的,谁还想从手指头缝里把敌人放进来不成?这时的动员,也就为了坚定信心,明白总的意图。炮弹不时扰乱他的谈话,这使他很生气。

指导员等连长谈完了,他走上来,用低而亲切的声音说:“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祖国人民交给我们这个重大任务,我们不能畏缩,不能动摇,一人一枪也要坚守阵地。为祖国,为毛主席,为朝鲜的妇女和孩子。战胜敌人,立下千古不朽的功勋,表现出我们是一个光荣的毛泽东式的战士,记住,全世界的人都看着我们呢!”

姜万杰想起提交申请书的事,叫指导员不要忘记。他看出指导员明白他的心思了,同时想到此时提出来不合适,主要是自己要用实际行动来实现它。

尚志林说:“你要了解连里为什么要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们班?”

唐仲勋立正:“我知道。叫我们坚守多长时间?”

像往常一样,人们常说的:坚守几天几夜。唐仲勋想得到一个明确的指示。当然叫他坚持一年,只要他不死,他会完成这任务的。唐仲勋没有想到这话会有什么触怒人的地方!但,却触怒了连长。

尚志林恼火了,血一下子涌上他的脸,他认为是最好的班长也提出了这个问题,忍不住地逼近唐仲勋,也不顾这是当着战士的面不应当这样做的,怒火烧着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厉声说道:“要是顶不住敌人撤下来,摸一摸你的脑袋,唐仲勋,我难道是看错了人了?嗯?”

唐仲勋没有说什么反驳的话,敬了一个礼,转身带着他的一班人走了。他的脸色难看极了。好在是天黑了,没有人看到他。他从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在队伍里他是以勇敢闻名的,其实除去勇敢之外,人们更晓得他忠实、可靠、责任心强。他作战过不只一次了。在解放战争里攻击敌人一个村落,打进去之后,情况变了,敌人增多,他们的连队要撤下来,可是敌人攻得已经很迫近。连长把唐仲勋叫来:“你们这一个班在这里顶住,掩护主力撤退。”

他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笔、钱,他说:“交给党,钱作为我最后的党费。”又掏出一封家信,这是新近从家里寄来的:“我来不及写家信了,也没有什么说的,这上头有家里的地址。”他声音哽住,低下了头。

连长一下子拉住他的双手:“同志……”他也说不下去了。

唐仲勋说:“没问题,放心吧!连长。”

在一座小房子里布置了他的战士,掏了枪眼。敌人逐渐逼上来。他在这里挂了彩,打伤了腿,走不动了,爬到墙角上向外射击。敌人先用重机关枪把房子上的瓦都打烂,然后开起迫击炮来。砖块把他的头打破,昏了过去。当敌人第三次进攻的时候,他又醒来,射击,用牙咬掉导火索,把手榴弹投向敌人。知道是必死了,唐仲勋把所有牺牲挂彩的同志的手榴弹集拢来,他要多多杀死几个敌人,一看敌人三面包围他,唐仲勋倒高兴了,把敌人吸引到自己周围,主力可以安全撤退了。

像他这样勇敢的人,会成为一个可耻的怕死鬼?真是冤枉。这是战时,在自己指挥员面前,当着这么多的战士,他不能争辩,判明谁是谁非,而且事实还没有证明这事的究竟。他压制了自己的火气,为了守住阵地,什么都没有关系。可是一转身往外走,他的眼泪冲出来了,心里又是惭愧,又是气愤,当人们都是兴高采烈地去执行任务的时候,他唐仲勋却是抱着一肚子的委屈的。想到他的过去,他参军的第一天,指导员告诉他:“这是无产阶级的队伍,为人民服务的军队。”

唐仲勋明白,因为他是军人,作战勇敢,工作积极,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每一个任务到来,他都热烈地去工作,把全部力量使出来。他知道:目前的艰难困苦,危险的战斗,而这条道路的那一头是共产主义社会,要坚定地走去。每一个工作的完成,就是向共产主义前进了一步,他应当带头。何况像抗美援朝这样大的事,他会成为“懦夫”吗?

他们一走出后,尚志林冲出掩蔽部,看着这几个人的背影走下山去,他心里后悔了,就这几个战士?眼前是那样凶恶的敌人……他想:“他们真的是回不来了。”一下子坐在工事边沿上,感到一阵说不出的难过,待了有半分钟,他忽然跳起来,走向火力阵地,气愤地对自己说:“我要用全部火力支援他们。”

火力阵地在连主阵地的左面,同一道山梁上,配属了营的迫击炮和重机关枪。战士们已经在构筑工事了,一个个黑人影在暗中挥动着镐头和铁锹。有的战士抬着炮筒走来,地上放着垫盘,擦炮的刷子,弹药箱,几乎把尚志林绊了一跤,撞着一个战士的头,那人骂道:“瞎了,乱撞一气。”

尚志林满肚子的气,向那炮兵瞪了一眼。炮兵一看,认得是尚志林,马上变了口气说:“二连长怎么啦?碰疼了吗?”

尚志林说:“没关系,你这里怎么这么乱?这还行吗?”

那战士说:“可不是,就这一堆,正在搞。”

“快一些搞起来。”

在一边已经弄了一个盆形的坑,一个入口,人们正往里架炮,真是乱得很,摸不着头绪。尚志林找见了机炮连的一个排长,他问:“能不能快一些?”

那排长说:“能,很快就搞好了。”他带着尚志林视察整个阵地。人们到处都很忙,架炮、搬弹药……人这样多,可都是静悄悄的,放下这个就干那个。

他越走越担心,这样大的一片山,就这几门炮,一炮能打多大面积呢!他也不知道炮应当放在哪里,哪个地方都需要,哪个地方都可能被敌人突破,怎么能组织得严密呢?他看看身边的年轻的排长。

排长说:“安装好了就标定,把目标都标定好了,就准备着干了。”

尚志林说:“快一些,你负责。”这年轻人给了他信心,他决心不叫苦,尽他最大的力量来收拾这局面。哪一组工作他都得去照顾。亲自动手,帮助架炮、搬弹药。向人们说明情况,越帮助人们工作,他越感到急躁是不对的,最后他向机炮连排长说:“你看,标定我们各个高地的前沿,高地和高地之间的洼部,听我的命令发射。赶快架通电线,拉到连部,你不要离开你的指挥所。”

夜,黑色的山峦,红色的大火,黄色的烟瘴,爆炸弹片的号叫,有时是一阵炽热的气浪,有时又袭来一阵冷风,空气都无法调匀。站在这山上有足够的空气可以呼吸,但尚志林心里闷得难受,像给什么东西塞满住,一点缝子都没有了,他真想把胸脯扒开,让空气尽量的往里灌。后来他返回来又往重机枪_[事走去。

现在他真的感到这一切了。他从前多么羡慕艰苦的生活,愿意投到残酷的斗争里。他想成为一个英雄,如何的向困难作斗争,和敌人拼杀。

他是往重机关枪阵地走去,他的前沿上正等待他整理好一切,好给敌人以有力的打击。后边有人叫他:“连长,团长叫你。”

尚志林立即返回来:“叫我吗?六一号。”

他蹲到电话机跟前,聚精会神地听着。

尚志英问:“刚才你到哪儿去了?”

“火力阵地上。”

“都搞好了吗?”

“正在搞,马上就停当。”

团长停了一会,低声问道:“怎么样?”

尚志林听出来了,这三个字是问他自己的,这不是按上下级的关系了,他兴奋地答道:“没问题,会搞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