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委员坐着看书,可是什么书也不能吸引得他一口气看下,总有很多的事闯进他的脑子里来。中午他向师里要电话,人们告诉他尚志英已经动身了。
尚志英是吃午饭时离开师医院的,王淑琴跑回来给王坤办了手续,王坤背着行李欢蹦乱跳地顺着路走了,他真高兴。为了不妨碍团长和王淑琴的说话,他一个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尚志英真想多待一会儿,哪怕在草地上坐一会儿呢!王淑琴给他一张他们的照片,显然她的眼睛已经充满了泪水,但依然是笑着,笑的那样可爱,只有在爱人跟前,敢于揭开自己心灵深处的一切秘密,无所忌讳的时候,才有的那种表情。
太阳光照着他们,温暖的初冬的阳光,那么富有爱情,那么亲切。
王淑琴说:“走吧!你又站住了!”
尚志英这才想到刚才已经说过要去了。把照片装在贴身的布袋里。
在路的转弯地方,从草丛里站出两个人来,原来是王坤和警卫员。尚志英首先打破了沉默,爽直地问道:“你们等了好久了吗?”
王坤红了一下脸说:“没有多长时间。”
尚志英问:“你走得动吗?”
王坤说:“走得动。”
因为心里有事而着急,尚志英迈的步子很大,以致王坤在后面跟着跑两步走两步,走两步再跑两步,而且喘着气,两手紧抓住背包的带子。
尚志英问:“你为什么急着要回去?”
王坤跑上两步说:“我闷的慌,老是想着前方。我们班还在前边吗?”
“在。”尚志英问警卫员:“你和家里联系了吗?”
警卫员说:“联系了。”他联系了之后跑来接团长的。
“谁接的电话?”
“政委。政委打电话来问。”
“你怎么说的。”
“我说动身了。”
尚志英问道:“你为什么骗政委?”停了一会儿说:“咱们走快一些吧!家里在等着我们。”
天黑,政委依然坐在办公室,没有去睡。特为等待尚志英回来。一面心里想着:“长期地驻下去,我们会熬得过美国鬼子的。”
这时门外响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踩得地咯咯直响。翟子毅一听就知道是团长回来了,一下子站起来迎出去。
尚志英闯进门来,一见着政委就说:“军长奖励了我们,为了我们的建议……”
“带来详细计划吗?”
尚志英说:“带来了。可是我先谢谢你,你给我向师长请了假。”他握政委的手。
翟子毅说:“见到她了吗?她好吗?”
“好。来吧!谈这个吧!”他抽出他的笔记本,上面写着密密的小字,又抽出一些文件、命令。他们一直待到深夜,准备召开团党委会,研究这一重大问题。
翟子毅说:“这将给朝鲜战场带来新的面貌。”
从各方面情况看来,部队十分疲惫,每天构筑工事,工事每天都被敌人炮火破坏着,每天都有伤亡。存在在干部思想上的敌人是急躁,亟待进攻的另一方面是对防御厌烦,考虑战争前途和个人问题。在人们面前还摆着多少困难,需要人们兢兢业业,苦心钻研,排除万难,不疲乏不屈服地干下去。
王炳晨是带着厌烦心情来开会的,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他的脸色把他所有的思想情绪都挖出来了。他总认为这种做法是太看重敌人的炮火了。
尚志英走上去和他握手:“你的身体好一些吗?”
王炳晨摇摇头说:“不好。”他以为团长在试探他,从他们上次谈话之后,王炳晨一直心里不愉快。
尚志英笑了,叫他坐在自己跟前。人们都了解团长的所以高兴和今天分外和蔼的原因。都羡慕他,问候他的妻子,为他们这次会面感到幸福。尚志英在这种喜悦的气氛中心情更和善了,他向王炳晨说:“我了解你的心情,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谁都有这种想法,快一点打,早日结束战争,这不是坏的想法。每个人都不能忘记了这一点,我们是为和平而战的。可是你必须努力,做好结束这战争的任何艰巨工作,这一点是不能忽视的。美国人准备着侵略世界,绝不止于朝鲜,他早就准备着战争了。”就地站起来,抓掉了帽子说:“我们打乱了他的步骤,我们不是在这里挨打,而是执行着一个伟大的战略计划,要在这条战线上,转变敌我的力量,现在就要创造这样的条件。美国人叫喊着‘第三次结束’的战争,消灭‘共产主义’。我们倒要看一看,叫他们在我们面前发抖吧!”他把手一扬。“把山打通,构筑坑道。”尚志英展开了地图。叫人们围上来。一片紧密的山峦布满了整个纸上,显出了这伟大而艰巨的工程,远非人们所能预料。可是尽管一个挤着一个的山峰,爬满了朝鲜半岛,尽管这复杂的山脉是多么难以整理,都要在一个统一的计划下构筑起来。他们坐下来制订这种计划,按班、排、连、营火力阵地、前沿、纵深、战士住地、射击掩体、粮食弹药的存放,都做了具体的规定。这会一直开了一整夜。
那网状的交通沟和坑道,像人身上的微血管一样,盘结在大大小小的高地上,把一片零星琐碎的山峰都组织在一起了。
尚志英说:“这样高地都不是孤立的了,而是在整个筑城里的支撑点,是坚固的堡垒,我们用强大的火力卫护住它,彻底改造了荒山,筑成一条钢铁的防线。”
等尚志英说完,政治委员站起来,走到桌子跟前来问道:“我们没有被这个计划吓倒吧?”他笑了笑。那种笑表示对大家,对这计划,对于前途都很满意,然后说:“也不应该被这计划吓倒,因为我们都是共产党员。我只说一件事:敌人企图用大量的钢铁来换我们的生命,这就是我们为什么作这样的决定,我们要顶住敌人的炮弹,在每个高地上都要叫敌人付出重大的代价来。同志们,我们这工程是关系着人类的持久和平的。”
王炳晨坚持着固有的沉默,不愿意在人的面前承认自己的转变。太阳刚刚上来,会散了,各营的干部要回去。尚志英挽留住王炳晨。
王炳晨说:“你不会对我怀疑吧?”
尚志英笑了:“一点都不怀疑,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对战争厌烦,看不到战争结局,眼界狭小的人。你的身体好吗?”他又郑重地问了一句,表明自己不是疑心,而是真正的关怀。景后他拉住王炳晨说:“你到团里来工作怎么样?为了你的身体……”
王炳晨说:“不。”他说得很坚决,一挥手走去了。
尚志英和翟子毅把人们送走了之后,太阳高高地升起来,他们一同到了山梁上,观察了一下全团的阵地。敌人的排炮照例的开始射击,轰击柏岘岭。两个人背着一个负伤的人走上来,尚志英急忙跑回来。王炳晨挂彩了,很重,尚志英跑上去抱住他。
他曾经犹疑了一下,不让王炳晨即刻回前边去,知道敌人照例的要封锁那里。果然,王炳晨刚走到那里,习惯于矜持着一种森严的态度,不愿意大跑几步。他觉得为了害怕敌人炮弹打着而跑,对他说来是丢人的。也因为会上批判了他的思想,更觉得有种傲气和对于人们的愤慨。听到敌人炮弹的出口声,他依然走他的路,被炮弹打着之后他静静地倒在那里,知道自己没有死,他不喊叫也不呻吟。过路的电话员看见才把他背回来。
“怎么办?”尚志英问政治委员。看着王炳晨的伤势心里难过。拉住他的手。当王炳晨被抬走之后,俩人沉默了一会,尚志英惋惜地说:“还不如叫他去休养……”
政治委员摇了摇手,似乎是说,说那也没有用了。想了一下说:“叫齐俊才到一营去吧!现在需要他这种人。”
晚间接到师的电话,新兵团来到了,叫他们派干部来领新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