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英,你好吗?我一时一刻都在想着你,这四个月好像过了四年,我不愿意告诉你我受伤的事情,我知道你的工作是够累的了。不愿意再叫你为我担心。可是你知道吗?我一天也睡不着,想着朝鲜,想着你们,你身体好吗?同志们都好吗?美国人阴毒坏狠,后方的人都动员起来了,各大城市的医务工作者,都要到前方去。志英,你需要什么呢?我恨不得飞到你身边去。”
尚志英在地上兴奋地转了半天才动手写回信。忽然接到一个电话通知。他打电话给尹庆锡:
“伙计,到东安去领炮,这是祖国人民抗美援朝捐献购买的,新式的大炮。你要亲自去一趟,到安东办事处。”
这消息太叫人高兴了。没有一刻工夫,尹庆锡走的脸发红,上气不接下气,一见团长就问:“怎么回事?”
尚志英说:“好事。”
“真的吗?”
“回国”这两个字在朝鲜战地的人们听到了,谁都羡慕,这种人太幸福了。所以尹庆锡一时都不敢相信这装运会落到他头上。
尚志英说:“即刻动身。”
尹庆锡知道事情确定了,这才转惊为喜,问道:“捎什么吗?”
尚志英说:“等一等,”他抽身走出去,一会转回来拿着一封信,说:“把这信交给她,地点上面已经写清了。”
尹庆锡笑着说:“没问题。”他现在高兴的只有笑了,而且对什么都感到不成问题。
尚志英说:“如果有时间的话,你亲自去看她一趟。”
尚志英计算着:“今天、明天、后天晚上就到了安东了。你准备在安东待几天呢?”
尚志英嘱咐着:“不能太迟了,敌人准备发动春季攻势,他看到细菌战不顶事,苍蝇、跳蚤、老鼠不能替美国鬼子打仗。我们也不能就这样等着。可是我不反对你在那里住两天,出国这么长的日子了!”
尹庆锡脸红了,解释着说:“那是小事,工作是大事。还有什么吗?”
尚志英说:“再有就是你该走了!”
尹庆锡从团指挥所走出来,他听到政治委员和团长都说:“真幸福啊!”他感到自己真是特别幸福,回到营部一刻也待不下去,焦急地等待着黄昏的到来。和干部们开了一个会,交代了工作,仍然有好长时间,于是他跑到各炮阵地上去。太阳西下,阳光从射孔照到炮座上来多好看,然后他又走到战士们的跟前去,各连队都有伤亡,炮被打坏了四门,现在是有些头绪了。他问战士们:“有家信捎吗?”
“有,营长回国呀!”
“啊,回国。”尹庆锡说:“给咱们领新炮去。”
消息一下子传开,喧嚷着,尹庆锡在战士们中间走着,手里接到几十封信。人们用羡慕的眼光看他,争先恐后地叫着:
“营长,问祖国好!”
“那怎么问哪!见一个人问一个人?”
“你看一看就行了,回来告诉我们!”
“营长,看看祖国的庄稼。”
“还到北京去吗?”
“不,就到安东。”
“看看鸭绿江,看看安东热闹不热闹,敌人炸的情形!”
尹庆锡想:“人们多么想念祖国呀!”他真想自己不去,叫任何一个战士回去看一看。可是他何尝愿意丢掉这个机会呀!在一路上看一看也是好的呀!
黄昏,一辆小吉普车开到公路上,尹庆锡连行李都不带,只带了大衣,跳上车去向四下望了一眼向通讯员道:“没有忘了什么吧?”通讯员答道:“没有。”尹庆锡向驾驶员说:“开动吧!”
’夜色逐渐地变浓了,小车子飞快地在大路上奔跑,两岸的山成排的移向后去,远山像张开巨大的黑色翅膀向他扑上来,及至到了要碰上的时候,又忽的闪向一边了。尹庆锡尽量地想找一些熟悉的印迹,可是什么也找不着,路已经改变了面貌。从前窄小的公路不见了,白色的大路宽宽的伸展开,小汽车可以为所欲为的奔跑。两边的山崖也变了,去年的痕迹一切都消失了,换上了新的面貌,一阵阵温和的、潮润的风迎面吹来。春天了,一种清新的气味,叫人呼吸了特别的惬意。他依然还在想着这落到他身上的幸运,多么想不到啊!如果前一星期告诉他这个消息,这一星期他无论如何是安静不下去的,夜里也睡不着。就是前晌告诉他,到晚上这段时间心里都慌的这样,这是怎么啦?自己也不晓得心里为什么这样乱,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叫人这样不能沉着呢?
山路崎岖,都是新开辟的,路上都设了防空哨。他问:“这是哪里?同志!”
“县里。”
“前面是洗浦里吗?”
“是的。”
公路进入山峡里,走到尽头就爬上一座大山,前面是一片茫茫然的雾海,显然是到了北汉江边了。两岸是些丘陵地带。在去年经过这里的时候,敌人投下照明弹,轰炸,今天这里是静静的,一对对的灯光时隐时现,显示着繁多的车辆。敌机倒不多见了,他问驾驶员:“几天可以到安东?”
明明要走三天,但是为了回祖国,驾驶员看出营长的心情。于是说:“两天。”
“平常不都是三天吗?”
“两天也可以,路好走。”
小车子越过铁岭、新高山,很快地进入马转里的大峡谷里,不久就进入阳德城的大路。这是一条很长很窄的山沟,公路和铁路都是从这里通过,去年敌人把这里炸的破烂不堪,有半个山嘴被炸弹劈下来,留给他很深的印象,现在他怎么也找不见那被炸的痕迹了。又看到火车开过来,他正高兴,突然响起了防空警报,敌机又来了。尹庆锡一直担心那辆火车。炸弹响了,冲起十几丈的烟火,他的心跳了一下,不由得盯着那烟起处,想知道火车的下落。一会儿长长的叫了一声,吓了他一跳,火车从烟里钻出来,咯哒咯哒的又开着向前去了。
尹庆锡高兴了,感叹地说:“战争……”
初时他还觉得像过去一样的打仗,只是比过去残酷一些罢了。现在不然了,在这里面显示着不同的力量,敌人是在破坏,而我们在建设,公路加宽、添修,铁路在成长着。战争打到哪里,公路和铁路修到哪里,前方后方,一部整个的巨大无比的机器在开动着,这巨大的变化他连想都没有想过。
第二天在路上他遇到了人民军部队往前开,尹庆锡的车子就在人的洪流里穿行着。他停下来打听了一下,知道是去年他们换防的部队。尹庆锡愣住了,不由得心里直揣测,离开部队一个人行动就像瞎子和聋子似的,难道这一夜有了新的变化吗?部队有了行动了,还是什么?这么多的队伍开上去,好像他不是出来一天,而是出来了一个月了。但他不能返回去,他跳上车向驾驶员说:“能不能尽量快一些?”
驾驶员点点头说。
尹庆锡给驾驶员燃着颗烟,为了解他的疲乏。驾驶员笑了笑,知道这位首长怕他瞌睡,衔着烟振起精神来,加足了马力。
大同江、清川江、顺JlI一闪而过。离了东线的崇山峻岭,到了西海岸的丘陵地带,远远地望到了一长列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