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如果不是中间隔了张木桌,这个人很有可能直接扑过来将他当面团一般拍拍捏捏。想到这种事,他心中立时一阵恶寒。
“不说就算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二十,虽然看上去发育不良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真是,到现在还不上菜,什么办事效率?!万年居万年居,难道真要我等上万年吗?太离谱了吧——”
冷四滴滴答答地屈指敲着桌面,莫相离愣了片刻才从他不着边际的抱怨中抓到重点,“你知道还问——不对,你怎么知道的?你到底是谁?”二师嫂确实的是二十岁,这家伙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你没听大哥说吗?”冷四笑得灿烂,“我是拂心斋里分管消息的,利用职权查点别的事情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不过孤鹜门实在隐藏得太好,能查到的东西有限。
“拂心斋?”莫相离看见他的笑脸忍不住别过脸去,真刺眼,“那个卖花的?”
冷四的嘴唇颤抖着,手指抖抖地伸出去收不回来,“你、你居然这么说……”
拂心斋耶!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及无可比拟的人脉的拂心斋耶!“你知不知道拂心斋名下有多少产业?你知不知道拂心斋每年的利润有多少?你知不知道拂心斋出去的一盆花价值几何?你知不知道……”他被口水呛到,“咳咳,你居然说是个‘卖花的’?!”
莫相离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让他愤慨成这样,“拂心斋本来就是个卖花的。”
“……”
冷四瞪着他,一直瞪着他。慢慢地,莫相离看见他漂亮的凤眸一点一点弯起来,弯到了几近于魅惑的程度。心中不由有些发毛,却听他道:“你说得没错。”
“你说得对极了。”冷四弯着眉眼道,心中的惊异不悦冰雪一样消融,“拂心斋就是个卖花的。”
他这句话吓得莫相离再度往椅中缩了缩。他本来只觉得这个人的笑脸看上去好讨厌,现在看来神经也不太正常。
冷四却不再去逗他,原本托腮的手上移到眉心,轻轻揉搓,指下的俊容若有所思。从什么时候起,他也开始在意这种繁华的表象了?蒙住的双眼看不见真实,竟然要靠个小鬼来提醒——
饭菜于各怀心思的静寂中端上。
莫相离看着冷四的吃相目瞪口呆。他的吃相绝不粗鲁,甚至可以算得上斯文,绣了云纹的衣袖微微地捋到手腕上,未沾一滴汤汁,但是速度奇快,风卷残云的那种快。
冷四察觉到他怪异的目光,还有空隙解释:“大哥怕打尖耽误时间,我在车上只好陪着吃了四天干粮,你一路跟来应该知道我们的车就没怎么停过。”他略一顿,“对了,这么算你应该也没怎么正经吃饭吧?干吗不动筷子?怕身上没钱吗?没事,我不会真要你付账,也不会恶劣到把你押在这里洗碗。”
莫相离看他一边手不停箸地吃一边唠唠叨叨地说,目光冷冷,“你不怕我下了毒?”
“大哥说你不会。”冷四头也不抬,“他不敢骗我。”
莫相离微眯眼,注意到他的用词。他其实知道拂心斋在江湖上如日中天的声名,更知道策公子智绝群伦深不可测的声名。但是,这个见了食物两眼就璀璨得什么都看不见的人居然说冷无策“不敢”骗他?不敢?
他冷哼一声,陡然扔了颗珠圆玉润的浅绿色药丸入他碗中。
“这是什么?”冷四用竹箸夹起来举到眼前细瞧。漂亮得诡异的颜色,晃一晃似乎还会流动一般,看上去就不像什么好东西,但是这小鬼应该不会蠢到丢颗毒药然后叫他乖乖吞下去吧?
“吃不吃随你。”莫相离淡淡地道,“你那天踩我的是哪只脚?”
冷四怔了怔,皱着眉头回忆,“好像是……左脚吧?记不清了。”他又不是闲极无聊了,记这种事,“啊,我那天踩的是你的右手吧?难怪你不动筷子,不方便的话我来喂你好了,反正我也吃得差不多了。坐过来啊。”
额角的青筋暴起,莫相离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啊?!按捺下转身就走的渴望,他缓缓露出恶毒的笑容,“你以为本少爷是给你踩在脚底下玩完就算了吗?总是要留点纪念好叫你一辈子难忘啊。”
这是他第一次笑,冷四忽然发现他生得原来甚是清秀,只是一直装作横眉竖目跋扈不驯的模样,这一笑起来虽然歹毒,眉目却是秀逸非常。
“原来你长得还不错,再大些想必也是容止清扬的青年俊杰吧,当然跟我是不能比的。”冷四明朗地笑,八竿子打不着的话让莫相离的笑夭折在脸上。
“你——”
“小孩子不可以学得太坏,为点小恶不要紧,但是大恶不可以做,因为你迟早有一天会后悔。”冷四无视他的脸色微笑着继续道,“而有些事,是没有挽回的余地的。”他微笑着,俊俏的脸竟然也透出一股适闲优雅来,“你不会笨到把自己推入这种绝境吧。”
莫相离深呼吸了一口气,“我只知道,今天未时之前你不吃下这颗解药的话就做好废左腿的准备——”
他一个“吧”字还没说出来,对面的人已飞快地咽下那颗浅绿色药丸,然后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我不过踩了你的手而已。”付出这种代价是不是太惨痛了点?
“所以我也只废了你的腿而已。”一点也不认为自己有错的莫相离答道,理直气壮的样子让冷四只能把诸如“你真是毒如蛇蝎”之类的评语吞回肚中。
公平买卖,童叟无欺,这小鬼心中一定就是这样想的吧。算了,对于孤鹜门的第二号人物还能有什么更高的期望呢。
“我才知道大哥为什么要你来给我当护卫了,还说你不会对我下毒——你根本早已经下过了。”冷四有些不甘心地放下竹箸,无策无策,好一个算无遗策,他还是被摆了一道,“他知道我中了毒这么多天竟然一直都不说,我随时有可能变成铁拐李耶!可怕的是我大概连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研柳,别号毒灵,年弱冠,貌不详,化身无数,擅使毒,出道以来动手次数不多但从未失手。这是他利用职权查来的,“从未失手”四个字让他绝不敢怀疑面前着小鬼用毒的手段。
“纵月本来不知道。”莫相离撇了撇唇,“他是刚才见了我才猜到的,他知道孤鹜门里的人不可能在被人伤了后当做没这回事的。”
“纵月?”冷四愣了一下才以绝佳的领悟力意识到他说的是冷无策,“那是你认识他时的名字吧,可不可以别这么叫?”纵月纵雪,真不是让人愉快的联想啊,“他现在叫做无策,策公子你不会没听说过吧?”
“他是纵月!”莫相离的脸忽然冷下来,“我不认识什么策公子,他是纵月!”他生硬地重复一遍,策公子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二师嫂口中的纵月,为了不穿帮,还是就叫纵月好了。再重复一遍,瞳眸里是固执得近于凶狠的表情,“他是纵——月。”
“好吧好吧,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冷四息事宁人地安抚。一个名字而已,这么激动做什么,“这样看来,对你而言,大哥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
莫相离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但糊弄同样不,知内情的人最好糊弄,于是回答道:“是。”
“那么,”冷四继续以平平厸淡淡没有任何企图的表情道,“对于他最最亲爱的手足你是不会动一根毫毛的吧?”
“当然——”莫相离猛的醒悟过来,翻了个白眼。她才不会自找麻烦呢。
离猛地醒过来,冷笑,“——刚才纵月在说我不会对你下毒的时候,我没反对就代表已经答应。不然我何必要浪费一颗解药,欣赏你的腿一点点废掉岂不是有趣多了。”他从来不救人,因此解药的量都是很少的。
“啊,我这么隐蔽的用意都被你看穿了,真是有点不好意思呢……”以得逞的笑脸说着这种话的青年抄起竹箸身形一闪移换到他身旁的位子。
“你干——”接下来两个字被塞入口中的虾球堵住,“你——”
“好吃吗?再来一个吧。”
被接连塞入两颗虾球无法说话而不得不咽下的莫相离在他的笑脸再度凑过来时一掌推开,同时跳上椅中拼命缩成一团。
“你干什么?”
“这是我想问你的!”莫相离缩在椅子里几乎尖叫,双颊气得通红,“对本少爷做这种事——你找死啊!”他气得语无伦次,身为成元镇恶霸时的说辞冲口而出。
“好大的嗓门。”冷四无辜地看了看他,忽然发现这小鬼生起气来脸带红晕的样子,不仅眉清目秀,简直唇红齿白,二十岁了还这么嫩——果然是发育不良啊。
“我对你做了什么?”冷四看看手中的竹箸再看看他,“不管怎么说你的手是我踩伤的,现在喂你吃饭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你你你——”莫相离气得发抖,一直没有多少情绪的眼眸被怒气充盈得灿亮无比,“你、你用的是你的筷子!”
“有什么不对吗?哦!”他恍然大悟,“没关系,我又不嫌弃你。”
“你你你……”怒发冲冠的莫相离这次是真的尖叫了,“但是我嫌弃你!”他尖叫完也不看冷四是什么脸色,返身一掌推开窗棂就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