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最可恶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忍受他的不佳态度,对他的威胁摆出一副很担心自己小命的样子?就算他下毒成功,以这个人的武功也足以拖着他陪葬六七十次了。
牙齿咬得有点酸,半边身子也躺得有点麻,莫相离拧着眉翻身朝向外侧,不自觉地又咬住被角。哼,本来是有点感激他帮自己上药的,毕竟原先也没想到他会有这等好心——由他跑出去几天不见人影就知道了,现在看来谁知道是不是驴肝肺,他还是不要太天真了——
“砰!”
又不敲门!
“咦,还在睡呀。”脚步声靠近,尾音略扬的诧异嗓音传入耳中,跟着床铺微微一沉,有人坐了下来。
感觉一根手指在他鼻间停留了片刻,不知道要做什么,却忽然间觉得不太敢呼吸。那根手指很快收了回去,“还有气,幸好,这种天气很容易腐臭的。”
腐臭?牙根不自觉一错,这个人咒他横尸在床?
“但是连呼出的气都是冷的……似乎不太正常呢。”顿了一顿,他似乎有了新发现,“咦,还会咬被子,”好稀奇的口气,带着惯常笑意,“大概是饿了吧,睡了两天——嘻嘻,果然很可爱呢!”
正磨牙的莫相离霎时一阵毛骨悚然,这、这是什么恐怖的笑声?紧接着便有一只手过来扯他口中被角,“小鬼,起床了。我们去赏梅,顺便摘点到厨房做梅花糕,好不好?对了,你家厨子已经答应我了,他的手艺很不错呢。”
赏梅?在初夏赏梅?原本已经要睁眼轰他出去的莫相离决定继续沉睡,跟一个疯子没什么好计较的。还有什么“你家厨子”,这个疯子才来几天,居然连厨子都混熟了?连他还记不起厨子的长相呢。
耳边的噪音没有停止的迹象,且似乎又有了新的发现,“搞没搞错,现在你还盖这么厚的被子,也不怕中暑——”
莫相离听到这里已经觉得不对了,可惜他的反应还是慢了点,只觉下颌一痛,被角被扯出,“呼”一声,接着整床棉被弃他而去。
“你找死——”他暴跳着坐起来,望见对方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情,“你故意的?!”
漂亮的凤眸似笑非笑地睨着他,“我的耐心有限。或者,我说我感觉不到你呼吸的异样,看不到你眼睫的抖动,听不到你磨牙的声音,我这么说——你信吗?”
莫相离哑然,是了,论装模作样他怎么拼得过这个人!
冷四打量了一下盘膝坐在床上的少年,“你睡觉还穿这么整齐?”果然不是错觉啊,这小鬼防他防得……很厉害。
“因为要防某个总是非请自入的混蛋。”前恨被勾起,碍于伤势他只能将怒吼化为磨牙霍霍。
“你也骂我‘混蛋’?”反问的口气非但听不出半点被骂的恼怒,反倒是很惊喜的样子,“前天小释也这么说,还有,他也叫我去陪葬。呵呵,你们真有共同语言。”
果、果然疯得不轻!莫相离毛毛地往床里缩,“小释?不会是冷无释吧?你这么称呼自己的二哥?”
“你不觉得很亲切吗?”冷四愉快地问,“你衣裳穿着正好,我们去赏梅吧,很少见呢。”
是根本就见不到好不好!莫相离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下床穿鞋,“在哪儿?”
“不远,就在院子里,走出门就能看到。”
“这里?”莫相离直起腰来,神色有些奇异,口气却断然,“不可能。”
“我撒这种一戳就穿的谎做什么?”冷四见他不信,索性硬拖着他就走。莫相离想挣开,却哪里挣得脱,一路磕磕碰碰地被拖出门去。
“你看。”冷四一指遥指向那一树苍黄。
莫相离只看了一眼,瞠目,“谁弄来的?什么时候出现的?”
“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传说吧。”冷四无意瞒他这一点,笑得很开心,“就是那天下午。你瞧,我没骗你,传说不敢动分柳山庄一根草的,还送来一棵树。”
这个……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莫相离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假的!”
“呃?”
“这块地里十年之内种不活任何植物。”他忍耐着解释,“你出身拂心斋,就算不知道这是些什么花草也该猜得出属性,常年来土壤早被毒素污染得寸草都无法生了。这棵腊梅要是真的,绝不可能有命活到现在。”
暗香浮动。
“洗汝真态,不作铅华御……”冷四低吟着忽然笑起来,他本来瞧上去就是花心俊俏的人物,虽然本质上没一根雅骨,但这一负手吟词长身玉立倒是半点也不影响他的风采照人,配着他七分慵懒三分笑意的低柔嗓音,连莫相离也不由听得心中一跳,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听他继续懒懒地道:“不作铅华御吗?可惜啊。”
“可惜什么?”莫相离脱口问,“这跟《蓦山溪》有什么关系?”
“原来你房里那些书摆着并不是做做样子啊。”这首《蓦山溪》自然算不得生僻之词,不然他也未必吟得出来。倒是这小鬼只听首句便能报出词牌名,没些功底毕竟做不到。冷四向他一笑,“花是真花。”
说毕并不等他反驳,身形一闪掠入花丛中。平平地绕着那株梅树转了一圈,竟不落脚,衣袂带风落回他身旁,指间已多了枝腊梅,“树却是假树。”
莫相离按下心中疑惑接过来,幽香扑面,花果然是真花。但离得近了粗粗一看便知破绽,原来这一朵朵腊梅竟是被人用不知什么特殊材质后粘到树枝上的,根蒂有不少明显相错,远看却是天衣无缝,半点也瞧不出。腊梅本来花期便长,花朵离了枝数日之内仍保原样,全不凋谢变色。
他将梅枝横过眼前,折断处果然隐隐发黑,这些花朵若不是已离了枝头,此刻早跟着一齐香消玉殒了。
会如此大费周折显然是知道土壤含有剧毒了,“这也是传说的手笔?”莫相离抬眼确认,不意却看到对方呆呆地盯着他,“喂?”
“呃?哦!”陡然间如梦初醒,冷四的脸竟有些红红的,“现在我已经能百分之百确定了,那个神经组织最喜欢做这种无聊事了。”心思有些飘忽,不知道如果说出觉得刚刚小鬼长发披散头略侧过,梅花横面的样子很漂亮会不会被五毒分尸?
“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送我做梅花糕吧。”冷四认真地想了想,“传说知道我最喜欢的糕点就是梅花糕。”
脑子里有一根弦“叮”地断裂,莫相离凑上前去踮起脚跟,鼻对鼻眼对眼,咬着牙根一字字道:“白痴听清楚,腊梅腊梅,就是叫你等着倒霉吧!”
“你……”
“什么?”莫相离趾高气扬地应了一声,佩服他了吧?准备称赞他了吧?说老实话,其实他还是有点高兴从这个人口中听到赞语的。
“你可不可以离我远一点?”冷四小小声地道,“被人看到会误会的。”
“误会?!”居然边说还边脸红了——第二根弦跟着断裂,目光自然瞄到眼前形状姣好的脖颈,一个激灵,嗜血的渴望无可抑制地流转全身,没有任何迟疑地,几乎是循着本能张口便咬下去!
温热的气息扑洒在咽喉处,冷四呆怔了片刻,“啊啊——你做什么?”
七手八脚最后实在受不了动用武力硬捏开他下颌逼他张口才逃出升天,冷四摸了摸颈间的两排牙印,收回的指上已沾了血丝。
莫相离坐在地上,冷四挥开他的力道大了些,他招架不住摔倒,却并不急着起来。仰着头笑出两排细白的牙齿,抱着很好的发泄过后的心情,见到冷四又红了的脸——这次铁定是气红的,声明立场:“是你先惹我的。”
冷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说话。垂下眼来,半天又抬头看了他一眼。
莫相离原来只是急怒攻心之下纯下意识的泄愤反应,如今被他看了两眼却倒觉得不对劲起来,又说不上来,只好暗想八成是此人正转什么歹毒的脑筋想报复回来,倒有些忐忑不安。
“那也不必咬人吧,你知道这个看起来像什么?你要我怎么见人?这种天我包得像你一样会让人说有病的。你自己说,要怎么赔我的清白?”
他终于开口让莫相离松了口气,虽然并不很明白他在说什么,“你想我怎么赔?”
冷四怀疑地问:“我说了你就会照做吗?”
“当然不可能——”莫相离顿住抽了抽鼻子,“什么味道?好像什么东西烧焦了……”
他话音未落已见站着的青年像中箭的兔子一样冲出去,目标是左近厢房他的暂居之地,噼里啪啦兵荒马乱的声音几乎同时传出来。
想置之不理,却实在按不住好奇心作祟,莫相离爬起来掸掸衣裳,走下台阶去看个究竟。进门绕过两张翻倒在地的红木椅,一个裂成四五瓣的盖碗,有些吃惊地发现中堂一角竟然冒出个小小的火炉,而冷四正站在桌旁对着半碗热气缭绕黑糊糊的东西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