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命的是,在此同时,殷浪峰幸灾乐祸的声音已经响起:“你现在虽然已行动自如,但要想使用内力,恐怕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话音刚落,阿离的手已软绵绵地落在土炕之上,连一丝灰尘也不曾震落。
她的脸“刷”的一下变得惨白,紧抿嘴唇,缓缓回过身来,双眼如两把利刃似的盯着殷浪峰似笑非笑的脸。
她记起来了,在威远镖局,她曾经看过那么多家属被他用麻袋装起来,又好好地送回去。
他要杀她们,易如反掌,却为何要如此费尽周折?
因为——
只因为——
他混蛋!
这是一个混蛋的男人!
他以戏弄别人为乐!
就像现在,他本来早就可以杀了她,他却偏偏留下她,看她垂死挣扎。
想到这里,她反倒安静下来,撩起衣襟下摆,小心翼翼地坐在炕沿上,再也不拿正眼去瞧他。
你要看戏是吧?我就偏不让你看!
她在心里暗暗冷哼。
殷浪峰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再看她一眼,见她实在再无其他表示,遂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用眼睛量了量小屋的方位,在靠近大门的地上躺下来,边打着呵欠,边自言自语道:“我看还是这里比较安全。”
说完,他面朝里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坐在里间的莫相离却心潮起伏,久久难以平静。
生平第一次,与蟑螂、老鼠同处一室,她的心里充满了委屈。
跟踪殷浪峰这么久,她惟一没有学会的就是他那种随遇而安的本质。
最豪华的客房也好,最肮脏的沼泽也罢,他都能随时随地睡下去。
而她就不能了。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有些脏兮兮的青布长衫,想起当初离家之前留下的豪言壮语那封信,心底阵阵酸涩。
被抓回山上一年,她又开始坐不住了。深山老林里怎么比得上外面的花花世界?
虽然吃用的东西都是最好的。
一个花季少女,怎么可能耐住寂寞呢?
她本想下山闯出一番事业,打响江湖名号,回去好耀武扬威一番。怎知出师不利!
这三个月来,她千方百计跟随他的踪迹,看他南破“丐帮”、西败“唐门”、东灭“长江寨”、北战“神龙堂”。
一次比一次惊险,却也一次比一次威风。不由得不令她暗暗惊心。
这一路上,她少不得瞅准机会,下迷药,发暗器,偷袭,捣乱,却一次也没有成功。
反而,他对她的行踪却了如指掌。
真是想不灰心也难。
只是,令她不解的是,他明明知道她想杀他,却为何一再放任她越来越大胆的攻击行为?
难道,他一点也不把她放在心上?
他实在是太狂妄了!
莫相离气愤愤地想。
武林之中,宁肯人人害怕你,也不愿有一人轻视于你。
而且,他居然拿天蚕丝将她的脚给绑住,然后像拴牲口一样随便找个地方拴了起来。
简直不拿她当人看!
实在是气煞她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拿他却始终毫无办法?
上天究竟肯不肯给她一次机会?
一次机会,只要一次就好,她一定会好好把握的。
她在内心暗暗祈祷。
这漫长的一晚,对于莫相离来说,简直就是非人的折磨。
好不容易挨到天刚破晓,却忽闻马蹄杂沓之声由远及近如旋风一般席卷而来。
她警觉地竖起耳朵,倾听外面的动静。
来的马匹不少,而且马上之人似乎还个个身怀武功。
不知道,这些人与殷浪峰有没有关系?
她正自思虑着,蓦觉一股灼热的气息喷到了自己后颈之上,麻痒痒,软酥酥。
她陡地惊出一身冷汗,没想到在自己全神贯注戒备的情况之下,居然还有人能欺到身后!她本能地用力向后挥出一掌,怎奈掌法虽精,气力全无。招式还未用全,她的手掌就被一只大手牢牢控住。
“你想杀我?怕还没那么容易呢!”
低低的戏谑的腔调在耳边响起,激起了阿离那股执拗的不服输的个性。
跟在殷浪峰身后这么久,什么大小阵杖没有见过?她懂得,该在什么时候给他制造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烦。
一抹促狭的微笑从她眼底稍纵即逝。
她忽然“啊”的一声,故作疼痛般叫了出来。
虽然没有用内力催发,但在万籁俱寂的清晨听起来,这一声低叹仍是无比清晰。
不管外面是什么人,在荒村野地忽闻这么一声喊,总会好奇!
既然好奇,就会来看个究竟。
殷浪峰是武林公敌,到了那时候,那些人少不了群起而攻之。最好是将他杀掉,即使杀不了,自己也能趁乱逃跑。
莫相离在内心飞快地打着如意算盘。
果然,外面那纷纷乱乱的马蹄声骤然而止,马上之人似乎正在凝神倾听。
她回过头来,得意地瞟了殷浪峰一眼,仿佛在说:你不杀我,总有让你后悔的一天。
殷浪峰淡淡一笑,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他的手掠过她的发丝,在她裸露的后颈之上飞快地点了一下。
阿离的心头蓦地一震,整个人呆呆地怔住,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酸酸的,甜甜的,仿佛有千百只蚂蚁爬过她的心间,又仿佛一气喝下整灌百花蜜酿。那种与以往所有感觉都不尽相同的异样的温馨,瞬间弥漫在眼底心间。
怔忡之间,她忽觉受阻的穴道豁然开朗,内力在体内迅速凝聚起来。
她愣愣地,瞪大了眼睛,弄不明白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殷浪峰扫视她一眼,轻漫地笑道:“你喜欢穴道一直被封住的感觉吗?”
那眼神,那笑容,分明透着一抹令人难以理解的狡黠。
阵阵冷汗爬上了莫相离的背脊,她忽然觉得很荒谬,明明是想坐看殷浪峰的好戏的,可是,现在为什么有一种主角就是自己的感觉?
她甩甩头,想甩去这不祥的预感。
他为什么要解开她的穴道?他不可能对她这么好!难道,他已经看穿了她想浑水摸鱼的心思?不可能呀,如果是这样,他应该多封她几个穴道才对!
然而,他还在对着她笑,令她头皮阵阵发麻。
依她以往的经验,他一旦对某个人露出善意的笑容,就证明那个人要倒大霉了。
她忽觉大汗淋漓,几乎全身湿透。
果然,她听见殷浪峰用他那一贯懒散的腔调说道:“如果不想死,你就快点逃吧!”
莫相离的眉头皱了一皱,显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殷浪峰却笑了,他的双目,明亮如新月的清辉,“这是你惟一的机会,好自为之。”
说罢,他放声大笑,那笑声——狂妄、孤绝,像一匹旷野里的狼,全然不同于他以往的散漫。
阿离忍不住轻呼出声:“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时候,她几乎已经忘了,她曾经有多么想置他于死地,也忘记了,他刚刚还在她身上施加的那些诡计。
此时此刻的她,对他的反常充满了疑惑、骇异。
殷浪峰没有再说什么,也来不及再说什么,因为木屋的门已经被人一脚踹了开来。
莫相离只看见他的身形动了一动,然后就感觉到自己被他猛撞了一下。
待她清醒过来之后,才发现束缚住她双脚的乌索已消失不见,并且,窄仄的小屋之内也不见了他的踪迹。
他什么时候走的?用什么方法走的?从哪里走的?
她完全不清楚。
显然,屋外那群大笨蛋更是没有发觉有人从他们眼皮底下溜了出去。
对于殷浪峰那副神出鬼没的身手,她连不佩服都不行。
她试着活动了一下自己麻木的手脚,内心却丝毫没有自由的喜悦。
依殷浪峰游戏人生的态度,他会怎样对付她呢?
将她暴露在他的仇家面前,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
对了,她的心中灵光一现。殷浪峰虽不杀陈林深之子,那婴儿却终究因他而死!
原来,他是想借刀杀人!
莫相离的心,一路沉到脚底。
“殷浪峰!我们已经知道你在里面了,躲是没有用的,还不快快出来受死!”门外的人因听见殷浪峰的笑声,慑于他的威势,不敢贸然入内,只在踹开的门外不断叫嚣。
莫相离长吸了一口气,看今日之局势,要想置身事外,恐怕是不可能的了。
这趟混水,由不得她不锳,只看锳多锳少而已。
殷浪峰临走前那一声长啸,摆明了告诉这些人,他的人就在此地。到时候,众人一拥而上,逮不住主凶,少不得要逼迫自己这个局外人。
那时,她就算长了一百张嘴也休想分说得清。
莫相离银牙一咬,说不得,只有凭本事硬闯了。
她本来一向自负武功了得,如今却在殷浪峰手上连番受挫,这一口怨气也是该找几个人来好好消消了。
她打定主意,缓缓地,缓缓地走到屋外。
初晨的阳光温柔地洒落下来,兜了她一头一脸。
她的精神陡地一震,双目炯炯,像两面精光灿灿的刃,直刺人的心窝。
对面的人群中突有一人的坐骑被精芒所惊,长啸一声,扬蹄直立,竟将马上之人摔了下来。
那人一个不留神,跌落泥坑中去,“叭”的一声,泥水四溅,惊得众人纷纷勒马回避。
本来颇为壮观的队伍一下子乱成一盘散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