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生日的时候,棉花地里的棉花正大朵大朵地开。母亲闲不住,到棉花地里去拾棉花。一朵一朵的雪白入了母亲的怀。母亲搂抱着棉花,在微风里笑。母亲笑得很年轻,很好看——那是记忆中的母亲。那天,拾完棉花回家的母亲,把一朵一朵的棉花,摊在院门前晒。暖阳下,莹莹的棉花,像极了微笑的脸。我们小鸡似地围着母亲转,母亲会给我们下面条吃,还会额外做两道菜——炒鸡蛋和鸡蛋卷。鸡蛋是家里现成的,另再到地里挑些菜,做成鸡蛋卷吃。母亲极少吃,只笑眯眯看我们吃。我们吃得很香。
母亲问我们,长大了,会不会记得妈妈的生日?我们都说会记得。且许诺说,还会买许多许多好吃的给她吃。母亲听了便很开心,满脸璀璨。
一晃多年过去,曾经年轻的母亲,已是白发多于黑发,却没有一个孩子能记得住她的生日。我们像羽翼丰满的鸟儿,次第飞了,飞到别的枝头筑了窝。只在每年年底的时候,才恍然大叫一声,呀,又错过妈的生日了。
母亲却不介意,笑着说,哪天不是过日子呀。但我知道,母亲在生日那天一定是极失落的。棉花地里的棉花还在大朵大朵开啊,母亲的背却驼了,怀抱棉花的母亲已不怎么利索了。她还会把棉花摊到院门前晒,然后下面条。但桌跟前,却少了几只抢食的“鸡”,母亲很孤单。
这样想着,不忍,跟姐姐商量,要帮母亲好好过一回生日。姐姐就去问母亲,具体生日在哪天。母亲吃惊于我们突然问起这个来,一时竟很慌张,手足无措地笑,过什么生日呀,早就过了。
再三追问,母亲这才说起一件事来,说她今年六十三。民间流传,老人生日逢三是道坎,要做女儿的带回家吃顿饭才能顺利跨过这道坎的。
母亲没文化,是极迷信的,自然相信这种说法。所以在过六十三岁生日那天,她几经犹豫,还是鼓足勇气给姐姐和我分别打电话了。姐姐那天刚好有事出远门,于是母亲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母亲问我忙不忙。我以为是寻常电话,就说忙啊。事实上,我每天都在瞎忙乎,白天工作,夜晚写作,昏天黑地的。母亲讷讷半天,把想说的话硬生生憋进肚里去,只一再叮嘱我,一定要早睡,一定要注意身体。
我搁了电话,生活如常。不知道那一日,棉花已大朵大朵而开。不知道我的母亲,原是极想到我家来过生日的。
要给母亲补过生日。母亲推托一番后,答应了,说,也好,就不去你们家麻烦你们了,你们买点东西一起回家就成了。
大喜过望,忙问母亲想要什么。母亲不好意思低声笑,说,想要盒蛋糕呢。这才想起,母亲活了大半辈子,竟从未收到过生日蛋糕的。母亲也曾对蛋糕表现过向往,只是被我忽略了。那是我孩子过生日的时候,有不少人送蛋糕了。母亲围着蛋糕看,爱极那上面红红绿绿的花朵和白白的奶油。母亲说,多好看啊。
心,刹那间像从草尖上滑过,微疼。我告诉母亲,这一次,一定会给她买盒最大最好的蛋糕,并且在上面写上她的名字。
母亲开心得很,孩子气地问,真的吗?我的名字也能写上去?
我说是。立即要母亲定个日子补过生日,我好请了假赶回去。
母亲想都没想,就说,放到正月初四吧,以后都放这天过生日,热闹呢,一家人都在的。
再无言。正月初四,是我每年回家拜年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