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陆支回营去挑选人手,与李敢约定日中之时在后山栗子林遭遇。
子青听李敢叙说,方才知道两营相邻,但复陆支一直对李敢不服,时常找茬挑衅。李敢人虽厚道,但想着如此长久下去,有损士气,遂决定杀杀复陆支的傲气。
此番各挑二十人,复陆支刚刚在后山栗子林中央放置自己的缳首长刀,先拿到长刀者为胜,一切像真正战场上那样较量。唯一的不同是诸人所用的箭镞都折去,底部放上一点墨汁,这样被射中的人身上便有墨点,需得退出较量。
“他听说我的箭术好,便存心一定要比箭术。”李敢无奈地耸耸肩,“赢了之后好让我无话可说。”
子青是见识过匈奴降将的好胜心,轻叹口气,回头却不见邢医长。
“邢医长呢?”她奇道。
“走了,复陆支进去后,他就跟着进去了。”李敢看向建功营内。
子青思量片刻,转身道,“走,你给我找一副弓,我随你去栗子林。”
李敢不放心道:“腿都好利索了?”
“早就没事了。”
几声虫鸣,日光透过树叶落下来,林中一片寂静。
此时已到日中之时,李敢知道复陆支肯定已经在林中,正等着全歼自己这边的二十人。
左右两侧分别派两人警戒,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分散开来,两人一组,平行地、慢慢地往栗子林中央靠拢,一点一点地接近。
“咔嗒。”
有人不慎踩断地上的一根树枝,发出清脆的断裂声,所有人都在第一时刻缩入树干后或是树丛中隐蔽妥当。得知是虚惊一场之后,李敢轻微地晃动一下手,继续前进,各人都警惕着不再踩到枯枝。
走在最前头的人已经能看见挂在树上的那柄缳首长刀,距离约还有十丈远,能看见刀鞘上反射着斑斑点点的日光,有几分刺眼……
这位匈奴降将倒是有些耐性,到现在还忍得住不动手。子青一面谨慎地行走,一面打量着周围,她能确定复陆支的人此时一定就埋伏在林中。
“嗖”的一声轻响,是羽箭破空之声。
一名士卒踉跄了一下,胸前多了个黑点,他一脸遗憾加无奈地看着其他人。
子青就地打了个滚,同时自箭箙中取箭,挽弓,朝射出羽箭的草丛疾射出一箭,动作一气呵成,流畅之极。
草丛中慢吞吞地站起一名匈奴族士卒,一肚子气。
“躺下,你们现在是尸首。”有士卒笑着提醒他们。
这场较量更像是游戏,它不残酷,不会死人,所以反而让人觉得轻松
推进中,李敢忽地微微一笑,挽弓搭箭,接连射出三箭,一箭比一箭快,追星逐月一般直射向挂着缳首长刀的树枝。
三箭之后,树枝断裂,缳首长刀砰然落地。
然后林间的另一头传来低低的咒骂声,李敢闻言,笑得愈发快活。
自林间现身出来的匈奴族士卒有十七、八个,被李敢打落在地的缳首长刀消失在他们视野范围之内,这让他们的隐藏失去意义。
双方开始了真正的较量,羽箭在林间穿梭,树叶噗噗而落。
不见丝毫鲜血,倒是笑骂之声不断。
“射中我屁股,我不能算死吧?”
“你快给我躺下!”
“死都死了,还不能多说上两句啊……”
“……”
子青一面忍着笑,一面还得让自己时刻保持紧张,转头看见李敢朝她打手势,知道他要去取刀,让自己在侧边掩护,遂点头。她往左侧腾挪,几下之后,跃入草丛之中。
不料,她还未趴好,便有几支羽箭追踪而至,险险掠过她发边,幸而未挨到衣袍。子青跃出,迎面又是一柄羽箭破空而来,眼看避无可避,忽有一人扑过来,替她挡住了这一箭。
子青惊讶而呆愣地看着李敢。
李敢苦笑:“现下我是个死人了。”
是了,这只是个游戏,子青骤然松了口气。
在她愣神的这会儿工夫,复陆支已要去捡地上那柄刀,子青疾步上前,一个扫堂腿,将刀踢出丈余。
复陆支与子青两人短兵相接,弓箭无用,只能用拳脚招呼。
刚开始,复陆支见她生得瘦小,拳脚上也未使用多大劲道,直至被她一拳击在手肘上,瞬间麻了半边身子,才知该严阵以待。
谁知子青趁着几下躲闪,在箭箙取了柄箭,在他复陆支还未回过神来的时候,将墨点正点在他左胸处。
“你……”复陆支看着胸前墨点,觉得自己真是冤到家,心中一百个不忿,“怎么能这样?这不能算!”
“按之前定的规矩,你现在已经……”
子青笑吟吟地没有把话说完,这种没有伤害性的游戏让她觉得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复陆支再去看李敢,后者正拿着他的刀,一脸温和笑意地朝他走过来,这场较量显然已经在复陆支抱怨的时候结束,
“这次不能算!”复陆支愤愤道,说出口后大概多少也觉得这话有点耍赖的嫌疑,故而又补上一句,“他就拿着箭柄这么在我身上点了一下,连弓都没有用,这怎么能算我死了呢。”
李敢笑道:“她若不点在你身上,难道要她用箭柄刺穿你的喉咙。”
复陆支愣了一下,皱起眉头:“我不信!除非他再来一次。”
子青只看着地面,轻轻划拉着脚尖。
李敢微微一笑,知她不愿意,便朝复陆支道:“我与你试一次,如何?”
“也行。”
复陆支点点头,拉开架势。周遭原来已经“死亡”的士卒纷纷围拢过来,李敢平素为人敦厚平和,不甚愿意与人较量,尤其是拳脚功夫,都想看看他与复陆支一较高下。
子青倒不担心,一来知道李敢的能耐,二来也知道李敢向来有分寸。
她的目光落在李敢背后那个墨点上,就在后心处,是要害!
若是在真正的战场上,这箭,是会毙命的。
幸好不是,她轻轻吐了口气。
栗子林中,李敢与复陆支拳脚翻飞。
复陆支胜在猛且狠。
李敢胜在稳且准。
两人各有所长,但时候一长,定然是李敢占上风。
果然过了一盏茶工夫之后,复陆支因心焦而有所乱,李敢寻到破绽,拳头骨凸击出,堪堪停在了复陆支的咽喉处……
复陆支身形定住,一动不动,仿佛凝固在当地。
是自己输了,李敢这一拳可以击碎他的喉结,连同气管也有危险,那可就是致命的危险。复陆支心知肚明。
李敢与李广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是从来都不愿令人难堪的人,即便仅仅在说话语气上,他都会顾及对方的感受,所以他绝对不会在此刻令人难堪。所以他很快收回了拳头,并且朝复陆支歉然笑道:“今日营中还有军务要处理,恐怕不能陪您尽兴,还请校尉体谅。”
见他丝毫不提输赢之事,复陆支自然是领这份情的,也笑道:“也耽搁了不少时候,我也该回营去了。”
他又朝子青也一拱手,倒率先转身离去,余下匈奴族士卒也皆跟着他走了。
李敢转回头,望向林中的诸位士卒,朗声道:“大家辛苦,只是今日较量之事,绝对不可说出去,否则以军法论处。”
“诺。”
刚出栗子林,子青似有所感,转头往东南方望去,此时日头正烈,落在那人的冠上,迸出碎金般的光芒。
她望着,唇边禁不住泛起笑意。
“将军!”
李敢上前按军阶施礼,子青随后跟上。
霍去病摆摆手,示意他们免礼,先盯了子青一眼:“你现下能动弹么?”语气是责问而绝非询问。
子青忙赔着笑道:“邢医长针灸了好一阵子,一直都没有复发过,应该已无碍了。”
李敢这才知道子青还有伤在身,惊道:“你哪里伤了?”
“是旧伤,已经没事了。”
霍去病没再理会她,目光扫过身后士卒身上的墨点,唇角一勾,朝李敢道:“看来,你和复陆支的比试好玩得很啊。谁赢了?”
“没赢家,我和他都……”李敢比划着墨点,笑得无奈。
子青惋惜道:“你若不是替我挡了一箭,也就赢了。”
于是霍去病又去打量子青,瞧她身上倒是清爽得很,心下稍安,抬了抬下巴道:“上马吧!”
“邢医长还在建功营里,我得去……”
“快上来,这是军令!”
子青只得翻身上马。
霍去病似乎想起什么,朝李敢道:“我想将蒙唐调到建威营,给你当个副手,你意下如何?”
蒙唐是李广旧部,与李敢也是旧识,两人情谊且不谈,蒙唐的能力李敢却是心知肚明的,当下喜道:“求之不得!”
霍去病点了点头:“如此,明日便让他过来。”
“多谢将军!”
霍去病不再多言,望了子青一眼,策马离开。子青匆匆向李敢告辞,然后追着霍去病而去。
李敢望着两人背影,片刻,轻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