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晓跟在陆羽身后,信手晃动细软的柳枝,习习清风中含着清浅的花香,甜而不醉。
他戴着那顶没干透的斗笠,肩上扛着柄晓晓眼里寒酸到不能再寒酸的鱼竿,不知道有什么可美的,缓缓迈开四方大步,拉开嗓子吊起腔。
晓晓脑子里映出当年书上“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插图,啧啧感叹:“真经典啊!”
“什么?”
陆羽脸上漾着浓浓的笑,并没有因为被晓晓打扰而不爽。白色锦缎长衫,淡青色玉扣腰带,周身度一层稀薄的金色光晕,仿佛被精致琢磨而成的玉面,犹如画中人一般美好,厄,除了大煞风景的斗笠和鱼竿。
他的品味也真经典啊!晓晓掩住嘴才把笑憋了回去,“没什么啊,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哦?想到什么了?你好像很少提以前的事。”陆羽继续赶路,不过恢复了正常的步伐。
晓晓心里舒口气,总算回到她能接受的程度了,他一直那么晃悠不知道天黑之前能不能到池塘。快走几步追上去,顺手采了朵紫色小花捏在手上把玩,“不是我不说啊,是怕你烦,也怕……”被当成怪物。晓晓在心里说完后半句,一股说不清的惆怅瞬时填满胸腔,堵得她想哭。“我的世界跟你的世界差着不知道几千年的时空,说了,你又能懂多少呢?”
陆羽没听清她的呢喃,正欲问,睥见她满目神伤,忙转了头,“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会烦?”
晓晓莞尔,“我刚刚想到一首诗,是个叫柳宗元的人写的,你认识吗?”她来到这里足有一个月,也没听说过哪个她稍微熟悉一点的名人,不知道柳大叔在这里的知名度怎么样。
陆羽摇头,“这里的诗歌都是古老的民谣中流传下来的一部分,很少有人自己写诗。”
想来古代没有媒体,就算是柳大叔的时代也不会尽人皆知。没多想,转念,有些不解,“家里不是有很多诗集么?”都是她以前没读过的,也没写作者,不过每一首都很有意境。
“啊!那些都是你写的?”晓晓看出陆羽脸上的不自然,本来以为那都是些手抄本,原来是孤本!
陆羽别过脸,支吾,“是随手抄来的了,你想到什么诗,说来听听。”
晓晓眨眨眼皮,灵动的眸子弯下来,他的脸上明明染了一片红,想来是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是首四言绝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是冬天?”陆羽浅笑,“如果冷到那种地步又怎么能钓到鱼呢?”
“诗人大概和你一样有个性,所以才会刻画了这样一个老头吧。”晓晓对古诗基本上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什么是个性?”
“这个……就是很多事情只有你才会那么做,我们那里的人就会说你很个性。”晓晓含含糊糊的笑答,也不知道自己的解释够不够恰当,以后还是少说这些只能意会的“方言”。
陆羽点头,像是懂了,“我没见过下雪,体会不出这首诗的意境。”转到一条向下倾斜的羊肠小路,“前面就到了,小心点走。”向晓晓伸出手。
晓晓一怔,说起来这古代的男女授受不亲似乎在两人之间没什么体现。有天夜里她做恶梦扯了绳子,陆羽裸着上身就冲进了她的房间,知道虚惊一场,非要守着她睡着才肯走。
莞尔一笑,欣然将手放进他手心。她不是花痴的想要和这位众美女追捧的香饽饽发生点什么罗曼蒂克,只是不知不觉将他当做了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习惯了这些小动作里带来的安定。尽管当事人的晓晓没有细想这其中的实质。
小路边的草都能及晓晓腰间,不平的土路蜿蜒而下,空气里混着青草的气息,遥望不尽的苍穹垂展至一汪蔓延开的湖泊。徜徉而起的粼粼波光像披着一层银粉,跌跌荡荡汲向远方。
“好美啊!”晓晓脱口赞叹。
陆羽找了块地势平坦的草坪开始有模有样的钓鱼,晓晓坐在一边盯着半浮的鱼漂,波纹一圈圈向远方荡漾,眼光也被带向对岸,久了就不得已开始晕眩,采了些狗尾巴草,用嘴叼着单手编织简易的小兔。
陆羽嘴角保持着很好看的弧度,时不时看一眼身旁的晓晓,似乎并不在乎老老实实漂在水面的鱼漂,而陶醉在另一种美好中。
“我是个孤儿,被寺里的方丈大师抚养长大,十二岁下山被现在的班主看中,开始学习唱戏。”陆羽望着西方酝酿成橙红的暮色,缓缓收起鱼线。
晓晓终于明白为什么整个下午一条上钩的笨鱼都没有,那个梭形的石头上根本没放鱼饵,当真是佛海无边,培养出这么一个有情调的姜太公。
她从地上零零落落十几只小兔中挑了一只比较像样的给他,“过去的事,开心的痛苦的都过去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那会是怎样一段记忆呢?晓晓不是冷漠到懒得去听他的过去,只是看穿了他眼底极力隐藏的一丝悲怆。结了疤的伤,依然会勾起往昔的疼痛,既是这样又何须去碰?
“谢谢。”陆羽捏着小兔在手上转了一圈,拉着晓晓的手紧了些。
“小时候跟奶奶学的,后来奶奶死了就是管家照顾我。”晓晓叹息,自己虽然有父有母,却没享受到多少亲情,在那个物欲横飞的世界,她似乎也找不出什么理由去埋怨。“爸妈总是忙着赚钱,很少有时间管我。”不知他们怎样,是不是想她了。
“管家?你家很有钱?”
晓晓想起人们提到萧氏企业的痴相,“用你们的话怎么也算富甲一方吧,不然我也不至于连针都没拿过。”
“你,想家了?”陆羽偷看晓晓的侧脸,眼神中有几分不安。
晓晓嘟嘟嘴,“怎么可能不想?不过想归想,怕是这辈子都回不去了。”难道让她再找个有龙卷风的地方玩一次命?她宁愿窝在陆羽家,只要他不把她扫地出门。
她想起李叔、曲洋和爸爸妈妈,没看见陆羽眼中一闪即过的失望。
“我已经托人在打听了,你不用太着急。”
晓晓展颜,挽住他的胳膊,“不急呀,我挺喜欢这里的,只是偶尔会有点不好意思在你家蹭吃蹭喝。”吐吐舌头,所谓拿人家手软,吃人家最短,好在她现在也算有了工作。
“我又不少这几个钱。”陆羽嘟囔。
两人已经走到直通村上的大路,垂坠的落日将天边渲染成耀眼的金红。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和他的朝夕相伴又能持续多久?
晓晓歪头看他沉静的侧脸,“这里的人多大结婚?”
“女子一般十五六岁就准备出阁,富贵人家的少爷没有童养媳的十七八岁就开始娶妻,也有晚一些的,因人而异了。”陆羽低头,“问这个干什么?”
晓晓悻悻的低头瞄自己脚上的白色短靴,她迈步小,陆羽一步,她要迈上两步,“你也到了娶妻的年纪吧?我听胖婶说好多人来说媒,到时候嫂嫂能容下我么?”
“喂,你先叫声哥哥听听,再想嫂嫂的事情成不成?”
晓晓撇撇嘴,调笑,“你的小情人可是把你降了一辈,还在这里倚老卖老。”
陆羽叹气苦笑,盈盈毕竟是个孩子,他总不忍心像对文媚儿那样,“她六岁那年差点被马车撞到,是我救了她。”
“哦!”晓晓拉长了声音促狭的挑挑眉,“原来是英雄救美啊!”蓦地想起自己和白日,怎么就没这么美好呢?
陆羽轻弹她额头,“整天的没个正经。”
天色暗淡成青灰,街上响起阵阵菜入油锅的滋啦声,袅袅炊烟徐徐升起随风散去。晓晓想到家的概念,心中又多出抹落寞。
“要不然也让胖婶给我去说个人家,反正我今年也十六岁了。”祖国的一朵花啊,到这里却降价成了剩女一族,晓晓想起电视上那些相亲的镜头,呵呵傻笑,一般女主角的对面坐的不是暴龙就是青蛙。
陆羽没好气的睨她,“上不得厅堂,下不得厨房,谁会娶你?”
“有那么严重吗?”晓晓很认真的思缜半晌,“我做的菜虽然简单你也还算喜欢啊,厅堂的问题,稍微打扮一下,我也不会太差吧?”
“那你就去找胖婶好了。”陆羽抽出胳膊,自顾向前,“早走早清净。”
“莫名其妙的。”她冲他气恼的背影皱皱鼻梁。
拐进巷子就到家了,晓晓也没去追,反复想着自己的打算,虽然她也不想,难道真等某天一个要称为表嫂的女人将她驱逐出境?
刚刚拐弯,就见到陆羽迟疑着驻足不前,朦胧的天色下,篱笆门前站着两个女子。一个是文媚儿,红色罗裳,妖冶诱人,柔美的笑荡在唇齿间,直勾勾的盯着陆羽,完全没注意他身后不远处的晓晓。她旁边的女孩娇小了一些,穿着碎花短衫,丫头打扮,胳膊上挎着一个大大的食篮。
不愧是当红花旦,都有自己的女佣,晓晓透出几分欣羡。不过就是想不开,好男人多得是干嘛非要在陆羽身上吊死?别的她倒不介意,整天的和他扮出亲密像,难免会偶尔想入非非一下,那可不是好现象。
只听那小丫头,嬉笑着走到陆羽身边,“陆公子可算回来了,我家姑娘听说你病了特别炖了参汤送过来,都等了好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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