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景石迷迷糊糊的还没醒,就感觉脸上庠庠的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乱晃,睁眼伸手一抓,“酿呜”一声惨叫吓了他一跳。一只短毛猫护着自己的尾巴跳到床角去边舔尾巴边防备地瞪着他。旁边的伽罗已经起了,摸摸被子还是温热的,应该刚起没多久。秦景石伸手抓着那只猫的颈子把它提到自己眼前看,他向来浅眠,居然连伽罗什么时候起床的都不知道,还叫只野猫跑到床上为非作歹——是因为昨晚的气氛么?
伽罗推开门跑进来,怀里还抱着个包袱。秦景石扭头一看乐了。伽罗身上披着件厚厚的黑色披风,披风上连着个大帽子,盖住他的鼻子只留下半张脸在外头,嘴里往外还呵着寒气。伽罗见秦景石醒了,把手里包袱往他怀里一扔,“穿上,今儿个变天了,外头冷的紧。”秦景石打开包袱瞧了眼包袱里的厚披风,撇撇嘴穿衣裳起床,临出门儿走到门边见伽罗眯着眼睛瞅他,想想还是回去有点不情愿的把披风披上。
俩人刚下楼就看见有个裹着厚重棉衣裳的人,身上扛着个大大的包袱站在大门口,一见俩人赶紧抬手叫,“秦兄弟!庄主!”
伽罗只看了一眼差点憋不住笑出来。少三两原本就生的魁梧雄壮,衣裳穿的多整个人又圆了一圈儿,身上除了那个鼓囊囊的大包袱,腰间还挂了整圈儿的玉佩啊铃铛之类的小玩意儿,看起来都是姑娘家会喜欢的。他一动浑身上下玉环叮噹响,趁着他长了络腮胡子的一张脸格外喜庆。
少三两把身上一只水囊摘下来递给伽罗,“我要回去了,我媳妇儿等着我呢。这是我媳妇儿自个儿酿的酒,给你尝尝。”说完还又瞅了秦景石一眼,带着些恭敬的味道右手握拳举到胸口给他行了个礼,“我走了。”
少三两行的是鞑靼的敬礼,在鞑靼只有贵族或者是有威望的人才能有此礼遇。伽罗虽然不清楚这礼节的具体含义,但是看少三两满脸虔诚的样子大约也猜到了几分。秦景石见伽罗脸上有了然之意,微微一愣。
少三两临走到大门口还又问老板娘要了些干粮预备路上吃,还乐,“回家正好能赶上吃媳妇儿做的晌午饭。”外头风大,他一走出去浑身上下挂着的环佩被风吹的叮咚咚乱响一气,十分热闹。伽罗有些哭笑不得的目送他走出老远,直到他拐过街角听不到他身上的铃铛响,才走了回去。
“哎呀!”打另外一边儿顶风跑来几个人也要进客栈,差点儿和伽罗撞到一起。伽罗侧身让过,眼前的人慌手慌脚的打了个趔趄,后头几个看似家丁的人赶紧扶住他。等他站稳了一看眼前的人,有些呆愣住。
伽罗见他没什么事便也没说什么,转身回去坐在秦景石旁边儿等吃早饭,俩人今天事情还多着呢。不料后头那个年轻人跟了过来,往俩人旁边儿一坐,托着下巴瞅伽罗,“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伽罗被他看的不大自在,“阁下有事?”
年轻人笑嘻嘻的,“我叫江安。”说着还挺自来熟的拿起伙计刚送过来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捧着茶杯笑,“公子年纪轻轻便有这般样貌,实在叫人艳羡垂怜。不知道公子婚配了没?”说着伸手就去捞伽罗搁在桌子上的手,只是还没到跟前手腕子就叫人弹了下,疼的他一呲牙泪花儿都冒出来了,转头恶气森森地瞪坐在旁边的秦景石。跟在他后头的几个侍从见自家主子受了气,立马叉着腰把秦景石一围,看样子就要开骂。
秦景石抬头看了江安一眼。这江安面貌清秀、肤质白晰,仔细看的话连喉结都没有,分明是个姑娘。边塞一带民风开放,她女扮男装倒不算稀奇,不过言行如此大胆却又不避讳,就叫人不痛快了。秦景石见周围人对这场景似乎都司空见惯,没什么大的反应,只有几个好奇的探着脑袋看,心里对这江安的身份大约就有了几分了解。
伽罗见对方气焰嚣张,伸手将少三两留下的酒囊递给秦景石,“江公子想以多欺少?”
江安一愣,冲那几个侍从挥挥手,几人有些不甘心走回去站着。江安笑,“本公子向来懂得怜香惜玉,怎会忍心欺负你?”
伽罗皱眉,这人是在调戏自己?见旁边秦景石脸色又黑了几分,笑道:“怜香惜玉么,我也会的,不过向来只对家眷。有些个纨绔子弟,在我眼里那可连个屁都不是。”
“你!”江安大怒,拍桌子蹦起来就摔杯子。
秦景石目瞪口呆地看伽罗,脑子里来来回回“家眷”两个字满世界乱转。
“江安!”门口突然一声怒喝,众人回头一看,江安吓的脖子一缩往桌子底下钻。门口站着的是个穿着书生袍的儒雅男子,外头罩着件厚厚的披风,跑过去一把抓住江安的后衣裳领子把她从桌子底下拽出来,“我是怎么交待你的,不许惹事!”江安委委屈屈地不敢还嘴。那书生黑脸看秦景石和伽罗,给俩人赔不是,“学生江平,这是舍妹,有不便之处还请莫怪。”说罢就叫那些侍从们架着江安匆匆忙忙走了。
秦景石见伽罗有些愣住,打开少三两留下的烈酒喝了口,似笑非笑,“可不是所有姑娘家都那么文静,边塞多的是泼辣性子的丫头。”
伽罗搔搔下巴,接过秦景石手里的酒囊喝了一口,呛的直咳嗽,“好烈的酒!”见秦景石跟个没事人似的又喝了几口,就不冷不热地道:“泼辣性子怎么了,我觉得就挺好,热热闹闹的总比个冰山强。”
秦景石暗自咬牙,这呆子也就反应慢,一张嘴可算是伶牙俐齿,“这么说来,文兄对那位姑娘也有意思?”
伽罗见他步步紧逼觉得委屈,一扬头,“是挺不错么,有什么说什么,痛快!”
秦景石冷哼一声,“那你不跟去打听打听她家世人品,在这儿做什么?”
伽罗狠狠瞪了他一眼,站起来转身就走。秦景石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后悔,平时都那么沉的住气,怎么到了他跟前就这么毛躁?那丫头不过是误打误撞进来的,伽罗那呆子怕是这会儿还没回过味儿。再说了,他也不是那种会轻易变心的人,何苦气他来着?
秦景石看着伙计端上来的两碗汤面,顿时也觉得自己有些患得患失太过了,站起来走出去追伽罗。
老板娘依旧站在柜台里头算帐,见秦景石要出去,赶紧叫他,从柜台底下拿出个小包裹递给他,“有个人送来叫交给秦庄主的。”
秦景石接过去也没看,往怀里一揣往外头走了。
今儿个风挺大,外头街上做买卖的人少了许多,冷冷清清的几个摊子,路上的人个个缩着脖子揣着手,行色匆匆。
秦景石左右不见伽罗的影子正懊恼呢,忽然看见远远的一抬木轿抬了过来。轿子底部刻着繁复的古老花纹,四周都遮着厚厚的挡风布幔,轿沿子上还挂了圈儿银铃铛,被风吹的清脆作响。底下有八个轿夫抬着,两边儿跟着几个蒙了防风纱巾的侍女。边塞一带有个习俗,凡是家里有女未嫁的,都在女孩儿的房间门口挂个铃铛,条件好的挂金铃银铃、不济些的挂竹铃木铃,未出阁的姑娘们出门手间都有铃铛手链戴着,意思是告诉那些莽撞汉子,别唐突了人家,同时那些没婚配的小伙子若是对姑娘有意,就会想法子把姑娘的铃铛弄到手,定情合意。等那轿子走近了,秦景石看到铃铛底下坠着的木芙蓉木雕愣了下——江湖上的规矩,私寮里的女人会在自家门前别上木芙蓉的花头招揽生意,若是没有木芙蓉,雕个花雕也是可以的。
“切,不过是个娼*妇,还好意思如此招摇过市!”秦景石听到声音看过去,就见不远处站着江平和江安两兄妹。
江平喝斥,“你一个女孩儿家如此口远遮拦,到底是想不想嫁人了?”江安嗜嘟着个嘴不吭声。江平望着慢慢走过去的木轿,也不知道是跟他妹子说还是跟谁说,“谁不是人生父母养、谁不想平平稳稳过日子?”他见木轿走出去老远,才拉着他妹子道:“走吧,爹和二叔、三叔他们已经在等了。”
秦景石感觉自个儿的肩膀叫人拍了下,回头就见伽罗站在旁边,手里头捧着个热乎乎的烤地瓜问他,“里头什么人啊?”说完“阿嚏”还打了个大喷嚏,他揉揉鼻子看秦景石,“怎么不说话?”
秦景石心说他自己还担心的要死,伽罗却已经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该干嘛干嘛了,这脾气实在是!他望天,“是你先生气不理我。”
伽罗耍无赖,“我哪有!”赶紧笑眯眯地把手里的地瓜分了一半给秦景石,“西边儿街里头没什么风,大伙儿把摊子都摆那儿去了。”
秦景石边吃着地瓜边和伽罗往听风帮的方向走,他见伽罗一路上止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有些担心他受凉。
伽罗摆摆手,“没有的事儿!”笑话,他再不济也算是个江湖人了,要是被风这么一吹就倒下了,那叫他威名往哪儿搁?伽罗揉了下自己发红的鼻子尖儿,想了想道:“刘齐铭见过你本人没?”
秦景石摇头,“不知道。我十来岁的时候在边塞走动过,那时候听帮风就已经是个大帮派了。”
伽罗点点头,“那我就不方便去了,他只叫你又没叫我。”他往旁边一条巷子瞅了两眼,“你去吧,有什么事情回来告诉我一声。我去找找那个疯和尚。”说罢嘴里头啃着地瓜一晃没了影子。
秦景石吃完了地瓜擦擦手,刚好看到前面听风帮的大门。门口挂着丧旗,有几个管事坐在门口酬客。有意思的是啊,隔了一个院子旁边儿就是通达帮。通达帮门前披红挂绿的挂着贴金的“寿”字红布格外醒目,门前头同样摆了张案子,坐着几个人用醒目的大红色字帖薄记客人的名字。秦景石挑眉,这两家有意思,火药味十足。说起来通达帮就有些不厚道了,既然比邻而居,天大的喜事撞上丧事,自然还是低调些好。被通达帮这么一弄,估计不少要来的人都打了退堂鼓,两家都不能得罪自然是两家都不去。
前头抬着的木轿子在听风帮门口停下,遮风帘子一掀,里头走出来个披着白裘皮披风的女子,提裙子径自往大门里走。门口几个管事和门卫面面相觑,竟然都没拦着。直到女子都走进大门了,守卫才回过神来大声通报,“大小姐到了!”
隔壁刚走到通达帮门口的江平回头望了眼,被江安拉了把走回去。通达帮门口渐渐地热络起来,慢慢有人结伴前来。相比之下,仅隔了一户的听风帮门前头冷清异常,透着股凄凉。
秦景石走过去,提笔在名簿上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几个管事看到他那一笔潇洒的草书都是一愣,对视之后赶紧有一人站起来把秦景石往里迎,门卫得到暗示飞快地往里跑,估计是之前有交待过。
听风帮大院里到处挂着白绫,风吹着丧灯呼拢拢过去,把隔了一间院子通达帮里热络的招呼声传过来,愈发显得这里的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