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哲学超人——尼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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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悲剧的诞生》(1)

一、辉煌的开端

作为教师,尼采还是很敬业的。他开始教授两门新课,共有12名学生选修。据当时的同事回忆:尼采对学生们很亲切,“他一向礼貌待人,从不动怒,他同人磋商问题,总是心平气和,同时又是以理服人。”作为教师,“他很谦虚,是的,表现得近乎谦恭……身材与其说中等,不如说略显矮小。瘦小而孱弱的躯体上那颗头颅深陷在双肩中……尼采已习惯了时下时兴的服装,他穿浅颜色的裤子、短上衣,肩头飘摆着精心打结的围巾……他头发很长,几缕发丝遮在他苍白的脸庞四周……他走路步伐沉重,近乎艰难……尼采说话轻柔和自然……特点只是一个:这些话语均出自内心……声音很迷人……”

由于疾病,尼采的课总是断断续续的,听他课的人也是零零散散的。但尼采的思想却一直在进行着,其成果就是《悲剧的诞生》。

《悲剧的诞生》是尼采的第一本书,构思酝酿于1865年。据尼采的妹妹说,尼采原本是要写一本论述希腊精神的著作,由于看到瓦格纳神情沮丧,甚至忘了他的使命。为了鼓舞瓦格纳,临时决定把已经写好的有关希腊悲剧部分,与瓦格纳的音乐及狄奥尼索斯联系起来。这个观点,在前言中也得到印证。尼采把这本书当做是与瓦格纳“当面倾谈的东西”,他希望看这本书的瓦格纳明白,“艺术是生命的最高使命和生命本来的形而上活动”。

关于这本书的写作情况,尼采在1886年《自我批判的尝试》和1888年的自传体著作《看那这人》中分别都作了记述。该书写于1870—1871年的普法战争期间,它“是在沃特战役的隆隆炮声中开始酝酿的。我带着这个问题来到麦茨城下,那是9月的寒夜,我作为病员看护在军中服役”。当“凡尔赛和谈正在进行之际,我也和自己达成了和解,渐渐从一种由战场带回的疾病中痊愈,相信自己可以动手写《悲剧从音乐精神中诞生》”这本“血气方刚、大胆怀疑的书”,其“第一要义,即希腊人是怎样处理悲观主义的——他们用什么手段克服了悲观主义”。什么是酒神精神?希腊悲剧起源于何处?希腊人是如何对待痛苦的?如何从生理的和心理的角度而不是从道德的角度分析酒神的疯狂?尼采试图从一个新的视角来把握这些问题,即“用艺术的眼光考察科学,又用人生的眼光考察艺术”。在尼采看来,无论是悲剧还是艺术,都是人的生存手段和工具,它们最终要服务于人生这个根本目的。

《悲剧的诞生》一书的理论来源有三个:一是古希腊语言学,由此发现了太阳神阿波罗和酒神狄奥尼索斯这两种对立的精神力量;二是叔本华的哲学,由其生存意志引发出强力意志思想;三是瓦格纳的音乐,由此促成哲学和音乐艺术的结合。

尼果认为,《悲剧的诞生》有两项根本性的革新:“一、对希腊人狄奥尼索斯现象的认识——这是对这一现象的首次心理学分析,这一本书把这一现象看成整个希腊艺术的根据之一……二、对苏格拉底主义的认识:首次认识到苏格拉底是希腊消亡的工具,是典型的颓废派。用‘理性’对抗本能。坚决主张‘理性’就是埋葬生命的危险暴力!”

尼采是从叔本华的哲学出发的。叔本华认为:“世界是我的表象”,而一切的表象和客体都是现象,在现象背后还有“自在之物”,那就是意志。意志是阿目的、机械的,然而却是世界的中心,是一切事物存在的根源和发展的动力。同样,人的生活不能没有意志,因而也就不能没有痛苦,生活、意志、痛苦是人生的连环套,人永远不可能从中解脱。即便有时可以在艺术创造和欣赏中获得暂时的解脱,但那也是权宜之计,最好的办法是进入佛家的涅盘境界。

叔本华的思想难免悲观,但尼采还是赞赏其中的主要思想。如表象世界、意志中心、艺术人生等,并对其进行了合理的改造和发展。

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继承和发挥了叔本华的思想,他认为,哲学家认识的是现象的世界,艺术家则是“梦幻的世界”,人类都生活在“外观”的世界里,至于作为世界中心的“世界意志”,并非叔本华所谓的生存意志,而是处于生命的丰满和强劲而表现出的“强力意志”。

尼采从艺术的角度阐发叔本华的思想。他认为,“梦”和“醉”是人的生命的直观体验,是我们对世界的朦胧外观。“每个人在创造梦境方面都是完全的艺术家,而梦境的美丽外观是一切造型艺术的前提。”人在梦中可以生动、直观地享受美丽的形象和丰富多彩的生活模型,并投翔:自己全部的感情和心力,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爱恨情仇、酸甜苦辣,包括生命中许多隐秘的东西也在梦境中显现出来了,尼采激动地说:“我们最内在的本质,我们所有人共同的深层基础,带着深刻的喜悦和愉快的必要性,亲身经验着梦。”可惜,这梦总不能长久做下去,梦醒时分,我们不免有些怅然若失。我们真想把梦做下去,哪怕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梦,因为那毕竟是我们生命意志的内在的、真实的心灵体验。我们醒来后,带着理性的盾牌和道德的盔甲,只把熔岩般的生命活力畏缩在幕后,从生命意志的角度看,梦和醒,哪一个表现世界的本质更直接、更生动、更本原、更真实,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尼采在这里已经潜藏着反理性的种子,但此时他并不急于分析理性在醒时的作用,他急于探究的是梦对人的必要性以及人在梦中的愉快性。他把自己的目光转向他所熟悉和崇拜的希腊人身上。他发现了日神阿波罗与梦之间的内在联系。

在古希腊神话中,作为日神的阿波罗被视为光明之神、太阳之神,是世人保护神,他司掌着文艺、预言、迁徙、航海、医学、畜牧等职。他的别称叫“福玻斯”,意为“洁净”“光明”“预言”等。他还是音乐之神,是缪斯女神之首领。阿波罗与酒神狄奥尼索斯之间有密切的联系,两者原为相互对立的大神,阿波罗代表着光明之神,是秩序的整顿者,是艺术和灵感之神,他的形象为男性和谐美的象征。

阿波罗“是一切造型力量之神,同时也是预言之神”,他依靠其自身的权力和禀赋,支配着人的“内心幻想世界的美丽外观”,从而创造出了一个与现实世界相对立的完美、和谐的梦幻世界。作为光明之神的阿波罗,更代表着人的理性和静穆,他总使自己免受刺激,即使激动和发怒,“仍然保持着美丽光辉的尊严”“日神本身理应被看做个体化原理的壮丽的神圣形象,他的表情和目光向我们表明了‘外观’的全部喜悦、智慧及其美丽”

由此可见,日神是光明之神,他的眼里所发出的光辉使世间万象呈现出美丽的表象,它是一种超现实的、美丽的梦幻,人沉湎于这外观的幻觉中,以美的面纱来掩遮现实生存的痛苦,而不再追究世界和人生的本来面目。

然而,梦总有醒来的时候,美好的画面终归要被严酷的现实所代替,日神不可能独立地承载生存的苦难,由于受“黑格尔气息”的熏染,尼采需要给日神设置一个二元对立的概念,使二者在对立统一的矛盾斗争中实现历史的自我否定和发展。这个与日神对立统一的就是酒神——狄奥尼索斯。

狄奥尼索斯是古希腊神话中土地沃力、植物、葡萄种植、酿酒业之神,作为与自然力相关联的农事神,狄奥尼索斯与阿波罗相提并论。关于他的传奇式的出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尼采的用意。据传,宙斯爱上了年轻美貌的忒拜王之女塞墨勒,便下凡与其幽会,并孕育狄奥尼索斯。这事被“醋缸子”天后赫拉知道,她便扮成国王的保姆引诱塞墨勒说出了情人的名字,然后设计,使宙斯在与塞墨勒的聚会中现了真身,结果,塞墨勒被宙断的雷电击中焚身而亡。情急之下,宙斯从母腹中取出胎儿,缝进自己的大腿里,因而变成了瘸子。所谓狄奥尼索斯,其含义就是“宙斯跛脚”的意思。又据传说,狄奥尼索斯是宙斯和谷物女神德墨特尔之子,因而狄奥尼索斯又被视为丰产神。另一传说是,宙斯化为地蛇与冥后佩尔塞福涅幽会,生一婴儿叫扎格琉斯。赫拉知道后大怒,命提坦巨神毁掉这个婴儿,结果,化为小山羊的扎格琉斯被诸神撕成碎片,只有心脏被雅典娜救走(或说,德墨特尔和阿波罗将撕碎的肉片收集起来,又赋予生命)。狄奥尼索斯出生后,被人代养,时刻遭受着赫拉的迫害,长大后,入冥府找到母亲,并被送往奥林匹斯山,成为诸大神中最小的一个。在古希腊的荷马时代,狄奥尼索斯只是平民崇拜的对象,他教人酿酒、种植,创造奇迹,他或化做羊、牛、狮、豹等动物形状,或使酒、牛奶、蜂蜜不断地涌出地面。他在船桅上挂满葡萄藤和常青藤,化做雄狮和牝熊,战胜凶恶的海盗。他有时又能通过将人弄疯、撕碎的方式达到报复的目的。

对狄奥尼索斯的崇拜与古代的狂欢仪式有密切的关系,其庆典具。有秘密仪式的特点,参加者忘记平常的禁忌,极度迷狂时,甚至撕碎儿童或吞噬小动物,人们相信此举就是与酒神共进圣餐。在德尔斐,他与阿波罗同受敬拜,由于他同植物的关系密切,又被视为死而复生的大自然之神。作为富饶之神的表征,他的形象与牛和羊不无关系,有时还是男性生殖器的象征。

无疑,作为神话原型的狄奥尼索斯,被尼采赋予了形而上的意义。作为酒神概念或酒神精神,狄奥尼索斯表征着人身上一种巨大的原始的生命力,一种忘我、冲动、迷狂,一种生命“毁灭——创造”的永恒循环。毁灭和个体生命的解体,解体后的生命又被创新组合,成为新的生命的个体,就如同狄奥尼索斯被神撕成碎片后的再生。人在酒神精神的支配下,“天性中升起了充满幸福的狂喜”,一切原始的冲动都得到解放,而不受任何理性观念和原则的束缚,是生命力最强烈的感受,此时个人的生命与世界的生命融为了一体。“它不断向我们显示着个体世界建成而又毁掉的万古常新的游戏,如同一种原始快乐的横流直泻。”

真正让尼采激动不已和心醉神迷的是人们在纪念酒神时的种种表现:“所有原始人群和民族的颂诗里都说到的那种麻醉饮料的威力,或者是在春日熠熠照临万物欣欣向荣的季节,酒神的激情就苏醒了,随着这激情的高涨,主观逐渐化入了浑然忘我之境。”“在酒神的魔力之下,不但人与人重新团结了,而且疏远、敌对、被奴役的大自然也重新庆祝她同她的浪子人类和解的节日。大地自动地奉献她的贡品,危崖荒漠中的猛兽也驯良地前来。酒神的车辇满载着百卉花环,虎豹驾驭着它驱行。一个人若把贝多芬的《欢乐颂》化做一幅图画,并且让想象力继续凝想数百万人战栗着倒在灰尘里的情景,他就差不多能体会到酒神状态了。此刻,奴隶也是自由人。此刻,贫困、专断或‘无耻的时尚’在人与人之间树立的僵硬敌对的樊篱土崩瓦解了。此刻,在世界大同的福音中,每个人感到自己同邻人团结、和解、款洽,甚至融为一体了。摩耶的面纱好像已被撕裂,只剩下碎片在神秘的太一之前瑟缩飘零。人轻歌曼舞,俨然是一更高共同体的成员,他陶然忘步忘言,飘飘然乘风飞扬。他的神态表明他着了魔。就像此刻野兽开口说话、大地流出牛奶和蜂蜜一样,超然的奇迹也在人身上出现:此刻他觉得自己就是神,他如此欣喜若狂、居高临下地变幻,正如他梦见的众神的变幻一样,人不再是艺术家,而成了艺术品:整个大自然的艺术能力,以太一的极乐满足为目的,在这里透过醉的战栗显示出来了。人,这最珍贵的黏土,最珍贵的大理石,在这里被捏制和雕琢,而应和着酒神的宇宙艺术家的斧凿声……”

阿波罗和狄奥尼索斯原是古希腊神话中的人物,尼采发现了他们在希腊人生活中的作用:“梦”与“醉”。只是希腊人是在神秘的直观中体验他们,而尼采却是在美学和形而上的意义上使用,并且是以概念的形式出现的。在尼采看来,日神和酒神在希腊艺术发展中起非常重要的作用。“在希腊世界里,按照根源和目的来说”,阿波罗和狄奥尼索斯之间有着明显的区别:(1)日神阿波罗代表造型艺术,酒神狄奥尼索斯则代表非造型的音乐艺术。(2)代表着两个不同的世界:阿波罗代表着梦幻世界,狄奥尼索斯则代表着沉醉的世界。(3)二者对人所起的作用也不一样:阿波罗精神使人在审视自己梦幻世界的美丽外形时产生一种恬静而深沉的快乐,他使人更注重于和谐、限制和哲学的冷静;而狄奥尼索斯精神则使人迷醉、疯狂、忘我。(4)由于每个人在本能上都可做梦,而且每个人的每个梦都是不同的,所以,阿波罗代表的是个体原理,它肯定和美化了个体生命;而当人处在“醉”的状态时,他在宣泄本能时忘记了文明赋予他的一切差别,包括职业、性别、身份等,这时人趋向于一般和统一,狄奥尼索斯代表的正是一般性原理,它毁灭和否定了个体生命。(5)从心理学角度看,阿波罗代表着理性、规范和秩序,人在此时心理相对比较平和与稳定;而狄奥尼索斯则使人在神秘的仪式中体验到生命意志的原始本能的冲动,人在此时是“情绪总激动和总释放”,痛苦和狂喜交织在一起,人在疯狂宣泄的过程中产生了解除个体束缚、回归本真自我的神秘体验。(6)从他们与叔本华的关系上看,他们都是从艺术的角度阐释叔本华的哲学思想,但反映的角度不同。阿波罗反映的是“表象世界”,狄奥尼索斯则反映的是“意志的世界”。意志世界就犹如那“喧腾的大海横无际涯,翻卷着咆哮的巨浪”,而表象世界则像那大海上的“一叶扁舟,孤独的人平静地置身于苦难世界之中”。“他的整个生存及其全部美和适度,都建立在某种隐蔽的痛苦和知识之根基上,酒神冲动向他揭露了这种根基。”因此,酒神世界比日神世界更原始、更根本,它是创造过程的动力。

受黑格尔哲学的影响,尼采给我们展示了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的二元对立的世界。在他看来,二者根据各自的原则存在于早期希腊文化中,日神艺术的冲动产生了梦境的艺术家,酒神艺术的冲动产生了迷狂艺术家。前者借外观的幻觉肯定和美化了个体生命,后者则靠生命意志毁灭和否定了个体生命。

受叔本华哲学的影响,尼采承认大地和生命的存在,它们具有本体论的意义,但在这世界本体的“自在之物”的背后,依然包含着存在与生成、一与多等矛盾。就像酒神狄奥尼索斯的毁灭和再生那样,他的存在是一,而当他被撕成碎片时,是多。这个多中孕育着生命的创造和再生。同样,酒冲和日神这两个生命的原始动力,也是“从自然本身迸发出来的”。它无须人间艺术家的中介就能以“直接的方式得到满足”,无论梦的形象,还是醉的现实,都是人的本能,因此与人的艺术修养和智力水平等个性没什么关系。艺术家只是对来自于人的生命本能的这两种精神状况的模仿,或是日伸的艺术家,或是酒神的艺术家。原始艺术就是原始人对自己“梦”和“醉”的本能的模仿,这种模仿几乎也是本能的,它往往是神与人、梦幻和癫狂、我在与他在的混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