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欢有些害羞,“俺就会一点儿,是俺哥教的。俺爹请了好些人教他学武,可是不让俺学。俺哥就偷偷教俺,他的武功可好了,每次上战场最厉害的都是他!俺爹这次把俺送进宫,俺哥都和他打架了。”她停了一下,“青瞳,你有那么多兄弟姐妹,俺就一个哥哥。”
青瞳笑道:“你们那里人说话都是这样吗?”
周承欢道:“俺从小寄养在乡下,学不来官话,俺哥说话可好听了。”两个女孩又唧唧喳喳了许久,直到天色欲晓,青瞳道:“淑仪娘娘,你快回去吧,被别人撞见就麻烦啦。”
周承欢眼圈立刻红了,“俺……不想走,除了你别人都不和俺说话,别人都讨厌俺……”
青瞳安慰道:“回去吧,这里从来没有侍卫的,你以后还可以找机会来看我啊!其实我也很想能有人陪呢。”周承欢重重点头,“俺一定会来的!”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从此这周承欢隔几日就偷偷跑来甘织宫找青瞳说话,见她这么闲,青瞳也知道她必是不得宠的。就这样,在皇宫被遗忘的角落里,两个小女孩度过许多温馨的夜晚。
转眼到了夏末,西瞻一年一度的“秋犯”又迫在眉睫,景帝也象征性地去了吉秀宫两天。周承欢的头上也多了好些首饰,打扮得像模像样。随着恩宠升高,各种妒语流言也渐渐流传,青瞳数次提醒周承欢小心,可她只是茫然地看着青瞳,不明白自己该小心什么。而且随着周承欢得宠,宫里的人开始关注她,她和青瞳不敢轻易见面了。青瞳的十六岁就在寂寞中过去了。
就在青瞳闷得快发霉的时候,一日清早,花笺高高兴兴地跑进来说太子和离非来了。青瞳尚比不得花笺一个宫女可以小范围地四下走走,只能在甘织宫院子周围转悠。她闻言顿时精神百倍,笑着打趣太子,“猴子腿伤了三个多月,有没有闷死你?”
太子嘘口气,“其实没摔那么厉害,我就是为了躲着不去太学。不是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吗?我上哪里还能有这么好的借口!”
青瞳笑起来,“要是太傅知道了胡子非气歪不可,几年没见,我还挺想他那个样子呢!”
他们略坐一会儿就要走了,随着年龄长大,离非按理已经不能出入后宫,就是太子也不应该常来,虽然甘织宫没什么侍卫来巡查记档,可还是要避讳一下的。
太子站起身,“皇妹,过几天我再来吧,可惜马上就得去上学,早上是来不了了!”
青瞳有些依依不舍地送他们出门。门口东宫的小太监福瑞见了,赶上前道:“太子爷,不如在公主这里待会儿再走吧,现在外面不干净!”
他挤眉弄眼,神态颇为诡异。青瞳奇道:“外面不干净?哪里不干净?”
福瑞道:“刚才钟粹宫的小李子说有个小主冲了淑妃娘娘的车驾,教训两句还顶嘴,已经在亭子里动了大杖,怕是已经没命了。这会子殿下出去路过正好看见死人,多不吉利!”
太子道:“冲了车驾也不是多大的事,打个十杖八杖就算了,怎么会死人?”
福瑞道:“太子爷您这就不懂了,行杖那可是大有学问。分沾身、着肉、钉骨、断魂。小李子看见淑妃娘娘身边的德妃娘娘冲行杖的拇指向下这么一比,那就是要命的意思。别说十杖八杖,一杖也打得死人!”
太子撇嘴道:“又是德妃,面和心阴的人,说不定打人也是她挑唆的,让杨淑妃落下个坏人。这杨淑妃笨得很,白长了副聪明脸孔!”
青瞳突然有很不好的预感,急急问:“是哪个小主?”
福瑞和她也很熟,道:“什么宫的忘了,哎,就是那个说话‘俺、俺’的,傻了吧唧的那个……那个……周什么来着?”
青瞳已经跳起来往外跑,离非一把拉住她,“干什么去?你出宫可是抗旨!”青瞳回身揽住他,“快去救她,那是我的朋友!太子哥哥,你快去!她是周老将军的女儿,死了可怎么交代?”又回身对福瑞说,“快去找皇上,快去!”
太子吓了一跳,慌忙去了。青瞳在甘织宫手抓宫门,焦急地等。过了许久,他们慢慢走回来。青瞳的心也跟着脚步声一点儿一点儿向下沉,离非冲她沉重地摇摇头,青瞳心中一酸,突然什么也不想顾了,拔腿跑了出去。太子和离非喊着追了出来。
待她赶到,亭子已经收拾过了,地上只有零星一点儿血迹和杖上掉落的红漆。太阳继续照,风也继续吹,连树叶子都没掉,世界并没有因为少了一个小姑娘产生任何变化。
青瞳只觉突然全身都没了力气,失神地坐在地上,滚热的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水龙头,怎么也停不住,从脸颊一路烫到心里。她就这么坐在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痛哭着。
周承欢!这个本就不应该属于皇宫的人回去了,她现在一定不会伤心了吧!在她家里,有天蓝色的海子,落日比车轮还大,现在还有满地咩咩叫的羊羔……
离非把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膀上,青瞳回靠在他怀里,这下不带一点儿暧昧,只觉温暖。太子被青瞳的悲哀感染,用低低的声音说:“皇妹,别难过了,杨淑妃刚才被父皇打了一个大耳光。她还叫冤枉,说只是想教训她一下,可没想到她竟然死了。父皇不听她辩解,直接叫人撵回寝宫思过。这个杨淑妃得宠了这么长时间,也是异数,不过这次该到头了。”
青瞳摇摇头,“那有什么用,周承欢死了就是死了。”她回头望向离非,“这里真没意思,我真想离开这个皇宫,真想……”
离非犹豫一下,什么也没说。他不是不知道青瞳的意思,可是没法回答。他虽然叫着宁国公舅舅,其实只是依附他生存的远房外甥而已。
突然一个尖细的声音叫起来,“哎呀!十七公主,你怎么在这里?”大太监姚有德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这多亏是老奴来传旨,小公主,快回去吧!一会儿皇上要过去呢,要是看见你私自出门怎么得了!”
青瞳愣了一下,连忙站起来谢过姚有德。太子道:“离非你先回去吧,我陪皇妹一起去。”姚有德急得顿足叹气,“两位小殿下,你们快着点儿吧。”
两人快步跑回甘织宫,和王充容一起接了八年来的第二次圣驾光临。
景帝看上去又烦躁又慌乱,看见太子,眉头更皱,“你怎么在这里?”
太子道:“儿臣……儿臣有些学识上的疑惑来和皇妹商讨。”
景帝不耐烦理他,冲身边司徒德妃一摆手,“你说!”司徒德妃上前扶起众人,对王充容温言道:“充容妹妹,我是来道喜的。”
王充容默然看了景帝一眼,不发一言。景帝脸上全是惊慌和烦躁,喜从何来啊?
司徒德妃道:“皇上将十七公主封为大义公主,享亲王俸禄。这可是公主里第一个有封号的呢!”
丁嬷嬷和花笺一起喜笑颜开,王充容却惊慌起来,“万岁!青瞳没有功劳,臣妾身份又低微,为何加此圣眷?”
司徒德妃笑道:“这就是第二桩喜事了。定远军周老将军有子名远征,年少英武,在边陲立下赫赫战功。这样的英雄正与大义公主相配,皇上将公主赐婚给他。这不是大喜吗?”
青瞳大惊,脱口叫道:“不!”太子也“啊”了一声。
司徒德妃脸色沉下来,“十七公主,你这是什么意思?周小将军容貌武功、身份地位都是上上之选,你仍不满意吗?别说你是公主,就是小户人家的女孩子,婚姻大事也要听了父母之命。西北虽然路途遥远,却也还是大苑国土,多少公主远嫁他国,可曾见她们说出这个‘不’字?”
青瞳脸色一片惨白,她依次望向母亲、太子、花笺……人人都知道她是那样地爱着离非,人人都只能悲悯地回望她,没有人有办法。她神色倔犟起来,仍大声道:“不!”
王充容眼泪立刻刷地流下来,但是她没有阻止女儿,抗旨和遵旨的下场并没有多大分别。
太子心里十分害怕,但还是唯唯诺诺地道:“父……父皇,离非已经向我提亲,皇妹和他从小就认识,这……能不能换一位公主?”
司徒德妃温和地笑起来,“太子殿下,公主的婚事您还不能过问,离非向您提亲也是十分不合礼数,这些事待将来再管不迟。”
这话说得着实险恶,直接说太子越权,现在就管起皇帝才能管的事来。如果司徒德妃有太子那样的后台,只这件事好好发挥一下,就能对太子造成致命打击。
景帝烦躁之下却没有留意这个,只是看着青瞳绝望的目光有些不忍,道:“宁澈,今天周淑仪缢了,如今西瞻时刻虎视眈眈,周将军不能不安抚,你……你就算为国捐躯了吧。”
司徒德妃笑道:“看万岁说的,嫁人算捐躯,那臣妾不也早捐躯给皇上了?我们太傅都说了,十七公主有文武济世之才,比哪一个皇子都厉害,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敢做她的驸马啊!皇上把十七公主嫁给周小将军,不正是表明万岁对周家的信任吗?周家一定感激皇恩,哪敢对公主有半分不敬啊?再说了,十七公主这样貌美,周小将军见了,还不把你当菩萨供着?公主好日子长着呢!是不是呀充容妹妹?”
青瞳面如死灰,王充容失魂落魄,都没回答。
景帝不耐起来,“好了好了,准备一下,两日后就出发吧。姚有德,叫人看着她,回宫!”
过了好一会儿王充容才揽过青瞳,“孩子,想哭就哭吧。”
青瞳木木地站起来,“哭什么?杨冰纨打死周承欢,我是赔礼的礼物,礼物懂得哭吗?”她转向太子,“离非真向你提亲了吗?”
太子低下头,“没有,我情急胡说的,可是我想他一定就是那个意思……”
青瞳伸手制止他,“以后别胡说了,对你对他都不好。既然不是真的,你帮我问他一句,他到底喜不喜欢我?”
太子急道:“可是皇妹,你是不是想……想和他逃走?”
青瞳道:“怎么会!我不能连累了我娘,他也不能连累从小养他长大的舅父舅母。走能走到哪里去?我就是想听一次,太子哥哥,你说除了现在我还有什么机会再听?”
太子黯然而去,回来时没有说话,递给青瞳一张纸,纸上只有一个字“是”,是她十分熟悉的字迹。青瞳静静地凝望很久,终于一滴眼泪啪地打在纸上。
日色欲尽花含烟,
月明欲素愁不眠。
赵瑟初停凤凰柱,
蜀琴欲奏鸳鸯弦。
此曲有意无人传,
忆君迢迢隔青天。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黯销魂,将军独自远征去。
呼林关的春天比京城更纯粹,只需要那一点点春风、一丝丝暖雨,绿意就像浓墨滴进水里,迅速涨满整个草原。而火红的格桑花也像烈火一样一簇簇在草原上烧起来,呼呼啦啦直烧到天的尽头,越远处颜色越模糊,渐渐融进地平线车轮大的夕阳里。
定远军大营燃起火把,今天的军事会议刚刚议罢,众将一个个走出中军大帐。主帅周毅夫露出疲惫的神色,他拦住最后一个离开的年轻将领,“远征,你等等。”
这年轻将军身子僵硬地回转过来,冷冷地毫无表情道:“元帅还有什么吩咐?”
周毅夫叹道:“公主銮驾已经过了上扬关,明天就能到了。你今晚别去巡营,好好准备准备吧。”
周远征冷笑一声,“父帅不是早就准备好娶儿媳妇的新房了吗?还需要我准备什么?明儿我记得入洞房就是。”
周毅夫喝道:“混账!这是圣旨赐婚,你娶的是公主,岂容你这般儿戏!这个时候了,你还想抗旨吗?”
周远征淡淡地说:“自然,不是公主爹爹能这么兴致高涨?儿子哪里敢抗旨,为这个不是已经领了爹爹的教训了吗?怎么?啊对了,我不是娶老婆,是迎主子,那我记得好好伺候就是了。爹爹还有什么吩咐?”
周毅夫怔怔地看着他道:“孩子,无论如何,你既然娶了十七公主,就要好好待她,做爹爹的总希望你幸福。”
周远征霍然转头,“幸福?还跟我说幸福?当初娘为什么突然去了,你难道不清楚?可惜只保得妹妹三年平安!孝期刚满,你立刻就把妹妹送出去,你好狠的心啊!我们姓周的三代戍边,为国死了多少人?我们有哪里对不起这个朝廷了?为什么要周家妇孺也赔进去!现在妹妹也死了,却没想到我竟然也能卖个好价钱,就不知道我带给你的富贵能维持多久。爹爹,你的亲人也太少,这么快就没人可卖了!”
“你——畜生!”周毅夫挥手给了他一巴掌,气得脸色一片雪白。
周远征脸颊清晰地浮出红痕,他暴跳起来,“对,畜生!我还宁可是畜——生!胜过看清楚自己崇拜一生的爹爹是什么奴才样!”说罢用力踢开帐门大步走去。
周毅夫颤声问:“远征,你去哪里?”
周远征喝道:“巡营!不然怎么学得会父帅的大公无私、赤胆忠心!”
周毅夫心中极其难受,他十分了解自己的儿子,早有朝中好友告诉他十七公主的品行,本想虽然他和女儿如此不幸,至少儿子可以得到补偿,现在看来也怕是不行了。
周毅夫强忍着心酸道:“远征,至少这件事情怨不到大义公主,她……她只有十六岁。”
周远征慢慢转身,声音冷如玄冰,一字一字地道:“父帅这么快就忘了,我的妹妹只有十五岁。”
次日辰时送亲的队伍就到了呼林城外,欢迎仪仗直排出城门十几里路。当先的白马上,端坐着一个白衣将军,那正是即将成为驸马的周远征。老将军周毅夫反在他身后。骄阳下,周远征常年征战的棕色皮肤闪着油润的光泽,身子猎豹一样修长结实,每一块肌肉里都有剑拔弩张的勃勃斗志。
只是此刻他浓黑的眉正抽动着,咬牙切齿地盯着前方。前面黄色华盖之下,就是被强塞给自己的女人了。那亮黄色越近,他心中的恨越忍不住,从眼睛里熊熊地烧出来。
他生于这草原,从十岁就跟着爹爹出征,为了保卫这片国土到底打了多少仗,连自己也记不得了。渐渐地定远军的威望越来越高,可皇上对他们却越来越不放心。既要靠他们周家父子打仗卖命,又不能让他们一切顺手,所以那对军队至关重要的兵器补给,就总是拖着不肯发下来。上一场和上上一场仗,都是草原上的牧民把自己过冬的口粮拿出来接济,他们才挺过去的啊!
可皇上认为这样还不够,竟下旨召自己的小妹妹进宫。为了消除可笑的怀疑,爹爹便将小妹妹生生送进那个火坑里。他们父子还必须当这是恩泽!小妹妹的眼泪一路洒在草地上,就像刀刀扎进心里那么难受。他知道妹妹不会幸福,可万没想到只几个月,那个他视若珍宝的小妹妹竟会被人活活打死!活活地打死啊!不知她瘦小的身子,挨过了多少杖?
就是眼前这个女人家里流下了妹妹的血。现在皇恩又来了,他还是毫无办法,只能接受。他是多么热爱这片土地啊,可这土地也是这个女人家的。
随着黄色的华盖一点点接近,周远征可以看见一身华服、满头金珠的公主了。爹爹在他身后咳嗽着提醒,他咬牙跳下马来跪地叩拜,身后众人都跟着跪下来。
赐婚使内侍大太监冯全当先下了马,等他们都叩拜过了才尖着嗓子道:“定远将军免礼!”
青瞳在宫中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可现在她代表的就是大苑王朝。她目光微转,看向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周远征,却正对上他充满怨恨的双眼。青瞳微微一惊,那对着了火一样的眼睛垂了下来。他重新上马开路,将青瞳一行迎进城里。
等到战营行辕门口,周远征复又一膝跪下,举手扶青瞳下车。
青瞳有些犹豫,但看周远征就维持着一膝跪地的姿势,将一只手举过头顶等着,无奈只得把自己的手递到那只大手里。周远征接过这只有点儿冰冷的手,不禁惊艳于青瞳的美貌,只觉这公主的眼波太清澈,把他心里那番仇恨映得丑陋起来。那冰凉的指头虚虚搭在自己手上,像一种高高在上的恩泽。周远征突然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一把紧紧攥住这只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把她从云端上狠狠扯下来!
青瞳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尚未成亲,即便他是驸马,这也是十分无礼逾越的举动了。可是她没有声张,反而微微舒展袍袖将两只手都盖上,不动声色地随着周远征向中帐走去。
在袍袖下,她试着收回手,可她微微一动,周远征的手就骤然收紧,死死抓住她。青瞳微微皱眉,却不再动了,在众目睽睽之下维持着一个公主的仪态继续缓步前行。越是这样周远征越恨,心中的愤懑直煎熬得胸膛像炸开一样生疼,手不由得一点儿一点儿地用力收紧。他看着面前的公主终于忍不住露出痛苦神色,不再像刚刚一样云淡风轻,更下死劲去捏。眼前他似乎能看见自己年幼的小妹妹在棍棒下辗转呼号的样子,似乎能看见小妹妹痛苦的眼神。周远征的心就像被自己攥住似的猛一缩,手底下也将满腔的恨意都化成劲用力一捏。
他手心里传出咯咯的响声,青瞳脸色惨白,痛得几乎昏过去,一时间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有右手巨大的疼痛尖锐地叫嚣着。她哼了一声,连忙用牙齿紧紧咬住下唇,防止自己忍不住大声叫,就这样咬着嘴随着他进入营帐。
外人看上去是周远征恭恭敬敬地垂头躬身,将公主的手高高举过头顶扶进帐中。进了帐子周远征冷笑道:“公主需要休息吧,臣下不打扰了。”
青瞳鬓发全被汗水打湿,喘息着问:“可以给我叫个大夫来吗?”她嘴一张开,下唇上血迹殷然,红得刺眼,全被她咬烂了。
周远征吃惊于她的冷静,过一会儿才干干地道:“当然,公主想要什么会没有?军营里治外伤的大夫手段高明,并不比御医差。”
花笺奇道:“叫大夫?青瞳,你哪里不舒服?”
青瞳淡淡地道:“我的手骨断了。”
花笺闻言大惊,“怎么会?刚刚还好好的。”她过来拉起青瞳的袖子,见到上面满是紫黑色的抓痕,想想就明白了,不由大怒,“这是驸马刚刚抓的?大胆!你怎么可以这样!”
青瞳拦住她,“花笺别闹!”
花笺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哭道:“你这样对公主,你是死罪!”
周远征嘲讽地道:“既是死罪,可要把我也乱棒打死?”
青瞳皱眉,“花笺你去请大夫吧,我实在疼得厉害,不想耽搁了,记住不许乱说,我是跌的!”花笺抽泣着答应,快快跑出去。
周远征仍恭敬一礼,“公主殿下歇息吧,臣明日再来。”他不等青瞳回答径自转身去了。他不敢再停留,因为怕人看到自己一身的冷汗。
青瞳痛得眼泪直在眼圈里翻转,一会儿大夫就来了,摸了青瞳的手就是一声惊呼,“怎么伤成这样?骨头都碎了!”他一点儿一点儿替她细心正骨包扎完毕,又留下止痛生肌的药方,叹气道,“伤得这样厉害,这只手算是废了。按我留下的方法日日按摩,能保外观不会变形,但是这只手日后再也不能用力了。”
花笺号啕大哭起来,“青瞳,周淑仪不关你的事啊!我去和驸马说去!”
青瞳拦住她,“傻子,他怎么会理你呢!他当然知道周淑仪的死不关我的事,只是这恨一定要找姓苑的发泄出来罢了。这已经是我想的几个结果里比较好的了。他这样对我,说明他是性情中人。花笺啊,我们虽然顶着个尊贵身份,可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暗地里阴你的办法多着呢,明着总比暗着好吧!要是他对妹妹的死竟然毫不介意,反而谄媚于我……”
青瞳皱了一下眉头,“那他不是天性凉薄、利欲熏心的恶心之徒,就是……有极大的图谋!那我的下场只有更糟。”
花笺怔怔地看着她,心里知道她是对的,可仍哽咽着道:“难道就没有更好的结果吗?你明明没有错。”
青瞳叹气道:“我本也希望他名将之后,既能有为国的忠心,又能有容人的气量,不致迁怒于我。可惜……他没这么宽的心胸!这周远征,只能是勇将,可当不了名将。周老将军年事已高,可叹大苑后继无人!”
当夜青瞳草草睡下,月上中天之时,窗棂突然无声无息地被推开了。漫天月色中,一个黑衣人游鱼一般滑进屋里,他来到床前打量青瞳,冷哼一声,“便宜你了。”他提起手来对着青瞳胸口拍下,一只手掌竟然显出冰玉般青白色的光晕,半点儿不像血肉之躯。
青瞳霍然睁眼,因为手疼得厉害,并没有真的睡踏实。本能让她缩腿成球,猛地向后翻去。黑衣人鬼魅般欺身向前,五指成钩正中青瞳胸口。
只听当的一声大响,青瞳挡在胸前的红铜暖炉碎成好几块,里面的炭都滚出来,竟然已经没有温度了。这一下若是抓中胸口,只怕心都能被掏出来。青瞳脸色灰白,只觉从胸口处一股冷线随身游走,走到哪里僵到哪里,胸口僵得石头一样毫无知觉。青瞳虽然自己没有习武,却见过不少武功高手,知道这必是什么厉害武功。只是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样一个高手。
青瞳眼见那人略一停顿,又向自己扑来,躲无可躲,大叫一声,“西瞻鼠辈!”
一阵脚步声响,却是花笺听到声音跑了进来,见状惊叫起来。
来人身形顿时停住,低声呵斥,“胡说什么!”声音略显苍老,却是一个女子声音。
这里是军营,青瞳大叫刚停,帐外已经传出脚步声,随即远处火把相继点亮。青瞳并没有安心,时间足够让黑衣人在护卫赶来之前杀了自己。来人看来也发觉这一点,纵身向她扑来。花笺大叫道:“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来人哪!”
青瞳不退不让,反而大声道:“西瞻鼠辈!大苑公主敢来呼林关,就不怕死在西瞻人的手里,你来好了!”
“不得胡说,我不是西瞻狗子!”黑衣人声音十分恼恨,“别想着拖延,纳命来吧!”
青瞳大喝,“你骗得了谁?若不是西瞻狗子,如何会害我大苑栋梁!本宫死于军营虽然无妨,可惜周老将军也死在你们西瞻这软刀子之下!”
此言一出,黑衣人压到青瞳天灵盖上的手掌又停下来,半晌又干涩地道:“那老狗才的性命与我何干,你纳命来吧。”一只冷飕飕的手已经挨到青瞳头上。
外面人声嘈杂起来,火把闪烁,有人叫道:“公主,什么事?”
花笺大叫起来,“有刺客,快来人哪!”青瞳对着头顶的手掌不闪不避——当然,其实她也避不开,凄然叫道:“周远征将军,夫君!我连累你了,你我二人一同死在这里也是缘分,西瞻狗,你动手吧!”
黑衣人暴怒起来,“你死不死又和周远征有什么相干?”
青瞳道:“大苑公主死在这里,周家父子难逃保护不力之罪,依律那可是三族同诛。好在周家并不是望族,三族加起来不过十几个人。只可怜我的夫君未战死沙场,却被妾身连累,你们西瞻鼠辈真是好计谋,不敢与我夫君对敌,就想出这样下流计策。夫君——”她大叫,“唯愿圣旨到来之前,你多杀些西瞻狗,莫负你父子一世英名!”
黑衣人身子发抖,恨恨一跺脚,穿窗而出,竟未伤青瞳分毫,也未以她为人质要挟。帐外兵士被黑衣人鬼魅般地扑来绕去,不断有人兵器脱手,黑衣人瞬间就去远了。外面呼喝声大起,副将常胜带领人马追了下去。
青瞳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脸白如纸,只是喘气。
花笺扶着她叫了好几声“青瞳、青瞳”,她才定下神来,喘着气道:“没事了,花笺别怕,现在没事了。”
花笺惊魂未定,哆嗦着道:“青瞳,这……这里竟然这么危险,住不得了,西瞻人都打到这里了。西瞻人连军营里都能进来,他们也保护不了我们安全,我们……我们不如和周老将军说一下,去关中住吧。”
“那怎么行?你别担心这个……”青瞳被她说得笑了,低声道,“傻子,这个刺客不是西瞻人。”
花笺吃惊,“那你刚才……”
青瞳道:“她的衣服都是大苑衣料样式,已经半旧,可见不是新做的。夜行衣穿得半旧,说明她经常夜间出来活动;衣服很干净,说明她一定没有经过长途跋涉,应该就在这呼林关附近生活,不太可能是西瞻人。”
花笺先是愣愣地听着,终于回过神来了,听到这里摇头道:“那可不一定啊,她也许从西瞻长途跋涉过来,到今晚才换的新衣服。既然她要混进大苑军营,那衣服做成大苑样式更方便一些啊!至于夜行衣旧了,那也可能是别人的,也可能她经常来大苑这边,或者她就是西瞻派来的奸细,一直藏匿在呼林关也有可能啊!怎么就知道她不是西瞻人?青瞳,不是西瞻人刺杀你干什么呢?你在这里又没有仇人。”
青瞳微笑起来,“你说得对,只是我还看到她左手有一道半月形的白色伤疤,刚才和周老将军我没有说,这个伤口我认识的,以前太子哥哥就有一个侍卫脸上有这么一道大小一样的疤痕。他和我说过,这么一下子就片去一小点儿肉,多余的伤痕没有,却会流血不止,那是被西瞻柳月飞镰伤过的标记。在战场上和西瞻最精锐部队正面拼过的,是西瞻人的可能性就更小,何况住在呼林关的人饱受战火,个个对西瞻人痛恨,我故意一口咬定她是西瞻人,你没见她气得眼睛都竖起来了!那可是作不得假的生气,她越生气我越能断定她不是西瞻人。”
花笺“啊”了一声,惊道:“那你还敢气她?”
青瞳苦笑道:“没办法,这人是真的想杀了我的,就像你说的,我在这里怎么会有仇人呢?此人一定对这定远大营布营十分熟悉。在这里周老将军威望很高,我刚才身处绝地,就用周老将军的名头诈她一下,这人嘴上说得虽然凶,眼睛里的杀意却没了。既关心周老将军又敢骂他‘狗才’,我觉得很有可能是他的熟人,于是再用儿子试探一下,果然她就停下来。可见此人必定与周家父子关系密切……”
青瞳沉思起来,“熟悉军营的女子……中年……花笺,打听打听周老将军有多少姬妾,有没有会武功的?”
花笺摇头,“你嫁过来之前我早打听过了,周老将军一个姬妾也没有,只有正室夫人,举朝闻名呢。”
青瞳皱起眉头不再说话了。军营里一夜嘈杂,并没有追到那个刺客。青瞳和花笺都睡不着觉,早已梳洗完毕,好容易待到天色微明,于是开门出去。
她一出门却见周远征拄着长枪,正在帐外守着,看身上的露水应该已经站了很久,惊道:“周将军怎么在这儿?”
周远征神色古怪地看着她,半天才道:“公主几声‘夫君’叫得整个军营都听见了,这么热情,臣怎么能不来?”
青瞳这一下脸通红,哪里还说得出来话。这样美得足以让朝霞失色的姑娘露出羞态,周远征不由怦然心动,随即为自己的心动恼恨起来,冲着青瞳极轻蔑地一哼。他回身便走,没有丝毫留恋。
忽然身后一声断喝,“周远征!站住。”
他愕然回头,见青瞳亮晶晶的双眼里像烧起两把火。她清清楚楚地道:“你可以恨我,可以对我不好,但是绝对绝对没有理由看不起我。”
周远征一惊,随即以更轻蔑的口吻道:“自然,光是给公主在城中建造府第就花去我二十万将士半年的军饷,臣哪里敢看不起你。”
花笺插口道:“建府的钱是户部拨下来的,并没有动用你们的军饷啊!”
周远征冷笑,“二十万大军户部没银子发军饷,建公主的府第倒是毫不含糊,公主的尊贵臣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全军上下都对公主尊敬得很呢,哪里会有人瞧不起你!”
青瞳抬起头道:“周将军,这些事情我也不能控制,朝廷要脸面,驸马府不能不建,但是你可以在城中选一处现成的宅子修葺一下,花园湖泊一概不用,可以居住就行。将银子发给兵士吧,就算我对保卫大苑国土的英雄一点儿敬意!”
此言一出,行辕内的兵士齐齐向青瞳看来,目光中尽是暖意。
周远征也是微微一怔,心里不愿意承她一点儿人情,可军饷又是急需的,这么大一笔钱与其拿来盖房子,把这小丫头菩萨一样供起来,为什么不用在正经地方上?他半晌才冷笑道:“呼林城常年战乱,没像样的宅子,公主要是愿意屈就,我家在城中就有一处老宅,只是房子旧了,就怕公主受不了清苦!”
青瞳瞪着他,“我既然来到边关,就是定远军的一员,你吃得下的苦就别想难住我。别说你的房子旧了,就是漏了我也住得!还有……”她笑起来,“你瞧不起我是倚仗你的勇武吧,你敢不敢给我一队军士,给我一个月的时间,看看你我两人带的兵,交战起来谁胜谁败!”
周远征觉得这小丫头简直荒谬,“我的军士不是给你打赌用的,我和你带兵,那还用得着比?”
青瞳道:“好,不给我军士也行,我送亲的队伍有一百个侍卫,个个身上都有武艺。我算他们一个顶三个,一个月后,你带三百人来,若胜得过我,我让太子哥哥替你去户部把军饷要回来。”
周远征气得笑起来,“好,就是如此!要是我三百人连你一百人都打不过,我把将军的位置让给你!”
一个月以后,周远征带着三百名骑兵早早地等在校场。定远军是以步兵为主的,骑兵只有两个大队共两万人,这三百人又是从中精选的精锐,他希望最好一个回合就冲垮那一百个侍卫。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这么重视与青瞳这个近乎儿戏的约定。
过了一会儿,只见校场边来了一队长长的队伍,奇怪的是队伍中每人都用车推着一口极大的箱子,箱子高得连士兵的视线都挡住了,只能一个跟着一个老老实实地走。骑兵队伍里传出窃窃私语的声音,副将胡久利低声嘟囔,“难道公主不想较量,给我们送东西来了?”周远征皱起眉头道:“看看再说。”
他们走到眼前才看清不是车上推着箱子,而是车子四边用木板铁角架起了高帮。左右两边极高,前后两边就低了不少,推车的人还是可以看见路的。车里盖着棉布,不知道装的什么。六十多辆奇怪的车后面跟着三十几个灰袍侍卫,个个手持长矛。矛头用布包裹成球形,上面沾满石灰。
六十几辆车来到校场就整齐地排开,手持长矛的侍卫也立即分散到队伍中去。青瞳骑着一匹小马跟在最后,待队伍排好了就打马上前。她今日也穿了一身轻装皮甲,头上系带,做男子打扮。
青瞳来到军前,冲三百骑兵一抱拳道:“在下姓童名青木,久闻定远军威名,蒙周将军看重,让我和大家试练一番,为的是活动活动筋骨,以后遇上西瞻狗也杀得起劲!不要七下八下还拧不断狗脖子,让它们多受苦!”
有人低声笑起来。青瞳又道:“今日我们只是切磋,并不是真的对敌,我设下一个小小的战车阵,诸位英雄来试试能不能闯过去!为了避免真的伤人,我让部下在兵器上包裹石灰,一会儿哪位士兵要害上中了白,就请自己退下。”
周远征看了她一眼,心知他们这次较量于理于法都不合,自己也只和部下说京城里的侍卫扬言可以一个打他们三个,并没说带兵的是公主,认得她的人也不多。青瞳这样说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一会儿较量起来并不会容情的。
青瞳话音一落将手一挥,推车的把手一拧,战车就地转了九十度,变成两旁高帮在前,静静地等待敌人。胡久利一旁笑起来,“你那明明是箱子,哪里算战车!真是笑死人了,依我看也不用闯,就这样冲过去你就稀里哗啦。”
周远征却皱起眉头,他看出这车的厉害来。这车单人推动,运转很灵活,左右两边宽达七尺,车帮又极高,人躲在车后弓箭武器都伤不到,而且只需两车横放,再好的骑术也跃不过去,这阵势极难从正面冲破。自己的马匹一滞,躲在车后的长矛就可出其不意地刺人,这种战车四面运转灵活,任意变换方向都不难,像个铁壳乌龟一般,还真不好下手!
他这里还在犹豫,胡久利已经按捺不住,叫道:“将军,让我试试吧,人还能跑得过马?老胡当先冲上去,推也推倒他几辆箱子车,看他们还能列什么狗屁阵!”
胡久利有一点儿胡人血统,力大如蛮牛一般。周远征想让他试试也好,这方阵就像个大乌龟,乌龟若翻了壳不就好对付了吗?便是不行,自己也可研究一番,于是点头道:“你先带一百人试试,不要动犄角,集中兵力,冲它腹地!”
胡久利一声大吼,对着两车空当冲了过去。青瞳喝道:“左横三,乾!”六十四辆战车立即转动,四方形的阵势变成八边形,每三车相连,九车三排相叠,成了八卦中的乾卦。胡久利若是继续冲,便要一头撞在车上,任他神力再惊人也推不翻九辆战车。
他身子一停,战车两旁立时伸出长矛,包了石灰的矛头冲着他肋下点来。胡久利纵马向左,乾卦最左边的车立即跟着转过方向,阵势只闪了一下就又恢复成坚固的八边形。步兵推车虽然没有马快,可是战车只需转个方向,胡久利的骑兵却要绕大圈,这样一来无论如何跟不上变阵的速度,战车阵像跟着他们旋转起来一样,看得人眼睛都花了。加上神出鬼没的长矛,只转了数圈就有二十几个人身上中了白点,被迫退下来。
周远征喝道:“胡久利,你只管攻西翼!”指挥剩下的两百人分成三队,自己带一队,又各自挑选几个身手好的兵士领头排成尖锥状,像三把尖刀一样同时冲向三个方向、排在犄角处的战车。
青瞳眼睛眯起叫道:“中二虚,震!”阵势一转,迎向尖刀的当头几车突然后退,两车中出现大大的空当,周远征等当先十几人毫不费力就插了进去。
随着他们冲击,所有的车都是瞬间打开,为了让路退开的车只转个方向就补上了后面的空缺,长矛手躲在车后向他们攻来。高大的战车也向内压紧,周远征被迫快速向前冲去。六十四辆车摆成的阵势并不长,他们马又快,片刻就穿了过去。他迎头正赶上胡久利的队伍,挤在一起更是施展不开。
他再回头看身后被隔住的队伍,这片刻没有主将带领,损失比刚才还大,足有七八十人身上中招,垂头丧气地退到一旁。前后损失了近百人,如果他们不是三倍于青瞳的兵力,现在可以算全军覆没了。
周远征一咬牙,喝令部下聚拢道:“排成一队不可断开,我们慢慢向前推,看她如何!”兵士齐应一声,成三角形状向车阵缓缓推进。外围都是身手好的士兵,刚才的沮丧一扫而光,坚固的车阵被越后来越宽的三角撕开两边。
青瞳点点头,心想这还像个样子。“中三断,坤!退后!”所有的车都空出位来,每三车一中虚,三阴相叠,便是坤卦,众侍卫立即退到车后,自由灵便。
“坎中满,兑上缺;坎六,兑二!”青瞳又高喊起来。周远征现在丝毫不敢瞧不起她了,也大声道:“我军稳住,保持队形,继续前进!”
然而他说得容易,随着青瞳的叫声,这些战车或合而为阳,或阴阳相间,一会儿离中虚,一会儿巽下断,周远征的骑兵被这三重车阵来回变换,搞得头昏眼花。车辆制作坚固,冲又冲不倒,举兵刃去刺时,这些可恶的家伙瞬间就转到车后,车帮高得连敌人都看不见,就这些木头车子刺中又能如何?没多久周远征就又打通车阵,从另一边出来了。只可惜他是出来了,但是他的部下连一半也没跟出来。
周远征脸色煞白,不知如何是好。胡久利大吼一声,向车阵猛冲过去,车阵就像一只怪兽的嘴巴,一开一合间将他吐出来,身上点点斑白,就像开了一树梨花。
周远征咬牙切齿,瞬间涨红了脸,他的心里哪有一个“输”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