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明至暗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即使是一张桌上吃饭,一张床上睡觉,夫妻的心也并不是零距离,有时,甚至隔着崇山峻岭,大海汪洋……
01
在离开望山村的那几天,付锦绣吃不下睡不好,整个人像傻了一样,一会弄弄园子里的菠菜,一会看看房后的李子树。老村长过来转,都对付锦绣说:“实在不愿意走,就跟清水清秀商量商量,咱一起搬到镇子上,大家相互做个伴儿!”他们一说这话,付锦绣就眼泪汪汪了。她活了快一辈子了,难也难过,苦也苦过,都没像现在这样没着没落过。
温良妈过来帮付锦绣收拾东西,她说:“他大姑,这儿媳妇眼皮子底下的饭碗不好端,大良子这是没找媳妇,我还能过些自由日子,他这要找一媳妇,我端个饭碗不看人眼色啊?”
付锦绣说:“那恩对我不赖,就是……城里的规矩跟咱这不一样,咱适应不了,住在火柴盒一样的楼里,憋屈都得把人憋屈出绿毛来!”
温良妈知道付锦绣要强了一辈子,也就是一儿一女最为荣耀,也因此在村里把腰板拔溜直。依温良妈的性子,很想给这老付婆子几句,有什么好牛的,她那清秀到了欠着她家大良子一份情呢,不然,她好好的大良子,十里八村的,多少闺女惦记着呢?何至于到现在娶不上媳妇啊?
这几年,粮食政策好,温良又能干,光水稻地就包了二百多亩,温良不差钱,说媒的都快把他们老温家的门槛子踩平了,这小子就是死心眼。这倒好,清秀嫁都嫁了,他又想着去北京闯闯。这可把温良妈愁坏了,她气得好些天没跟大良子说话,倒是大良子主动跟老妈唠,他说妈,你别寻思着我去北京是恋着这清秀,人家婚都结了,我再想也是白想,我就是觉得咱手头有了钱,也不能把眼光就放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咱也得活出个生活质量。上回我去北京,清水哥带我去的那些地儿,那些东西咱都不知道咋吃,就跟傻子似的。你说咱差啥呢?清水、清秀不也是从咱望山村走出去的吗?咱家的地也不扔,还包着,农忙时我就回来,等我安定下来,我也把你接北京去看看天安门……
孩子把话说到这份上,温良妈还能说什么呢?她能做的就只能是带着讨好的心好好待付锦绣,在偌大的北京城,有付锦绣在,就跟她自己在一个样,她的大良子有个为难着灾的事,也知道找谁去不是?
也就是因为这,温良妈顺着付锦绣的话说。她说:“人啊,就是个习惯,住惯了,哪都一样。那黑瞎子弄到动物园里咋还活蹦乱跳的?”
付锦绣瞅了温良妈一眼:“这嗑儿让你唠的!”温良妈先笑了:“可不是,还把你比成黑瞎子了!”付锦绣也笑了:“理是这么个理。赵本山的小品里不说了嘛,小时候要听老的,老了要听小的!现在还有点用,儿女让去不去,难不成将来倒床上再去吗?清秀这要是生了孩子,我就给她带,自己闺女,怎么都好说些!”
温良妈叹了口气:“你好歹还有一闺女,我三个儿子,结了婚的那两个我是不指望了,他们不回来刮我,我就知足了。你不知道温山和温河那两个小犊子隔些日子就派孩子回来整事,这个要买滑轮鞋,那个要买啥学习没烦恼,当我这老婆子是银行了!”
“你的钱不给孙子孙女花给谁花,你还能带进棺材去啊?”
温良妈再叹一口气:“我家这大良子不还没结婚呢嘛!”
付锦绣满面愧疚,不管怎么说,是清秀负了大良子,她说:“大良子那么好的孩子,会有好姑娘的,你别急,就等着享福吧!”
付锦绣那房子补了四万八,到了北京,她把四万给了清水,让他拿去还房贷。八千她让清秀给存上,想着有个病有个灾的用用。付锦绣每个月有八百多的养老金,零花也真不用再问儿女要。
那恩当着小姑的面跟付锦绣说:“妈,这就是你的家,你踏实住着。打呼噜也不怕,你来前,清水找人把墙上做上隔音了。我呢,有啥不周到的,有啥毛病,你都别惯着,直说就行。我们北京大妞,都这毛病,说话不瞻前不顾后,想啥说啥!”
清秀很满意嫂子表的这态,她说:“还有我呢,爱在哪家住就在哪家住!”
林清水长长地舒了口气,张罗着跟大良子喝两杯。
那恩在厨房里炒菜,隔着玻璃,看着桌上的人,心里还是遮上了一层雾。自己这小媳妇是要做定了,以后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吧!
想想,那恩是很想哭的。自己才不过三十岁,小姚还四处装嫩,成天跟那恩说被超市收银员当成是中学生啥啥的,自己这就直奔欧巴桑去了。林清水接了祝和平的公司,每个月不能往家拿钱不说,连油钱都搭进去了,自己还得很贤惠地支持着林清水创业,精打细算,恨不得一分钱掰两半花,难死了,婆婆这再一来,想想都一个头两个大……难怪人说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这人生真是悲催。
祝和平出院了,乔佑楠把祝和平先接到了自己的公寓里。祝和平的家正在装修,不能住。那家那恩去过,用家徒四壁形容一点不为过。从前祝和平一个人是不开火的,厨房装都没装。除了卧室里一张床外,就剩下洗手间里有马桶和洗手盆了。房子还要还贷。好在乔佑楠供职的那家外企薪水不少,只是,一边上班一边照顾祝和平,她能应付过来吗?
那些日子,那恩陪着乔佑楠找装修公司加班加点把房子装修好。交房那天下午,那恩叫上清秀和晓佩来帮佑楠打扫卫生,佑楠拒绝,说雇人就好了。那恩坚持,她跟佑楠说当然可以雇人,但是她需要一些来自于友情或者是亲情的援助,是那种心灵上的彼此支撑,明白吗?一句话把佑楠说掉了眼泪。
去之前,那恩把佑楠跟和平的事讲给了小姑和弟媳听,她说:“他们俩在北京没亲人,朋友也不多,所以我才想着叫上你们俩!”
米晓佩早就泪水涟涟了,她说:“他俩太感人了,佑楠姐太了不起了!”
清秀也很感动,但她没有像晓佩那样掉眼泪。她说:“嫂子,反正我总在家,有什么能帮的就叫上我吧!”
晓佩很积极,但干活是真不行。清秀干活有着东北女孩的干净利索劲,她擦完了客厅的地板和门框,晓佩连个窗台都没收拾利索。但大家是高兴的,兴冲冲地说着话。米晓佩跟那恩说:“姐,你得帮帮我啊,那里生我气了,都不理我了!”
那恩正在洗抹布,急忙问怎么了,吵架了啊?米晓佩一脸委屈,“一点娱乐精神都没有,还做娱乐节目的编导呢!真是!”
“到底怎么了?”
米晓佩撅着嘴说:“就是我在网上花了78块钱买了个测谎仪嘛!”
“啊?你也买了这个?”那恩张大嘴笑。
米晓佩没注意听那恩的话,继续自说自话:“这也不能赖我吧,他总说我不性感啥啥啥的,他说要去夜店泡妞,然后带去开房,他手机里还下载了个能骗人的音乐背景,你说,我能不心慌嘛,我成天宅在家里,这年头小三比大老婆都多……”
“谁说了?这屋里四个女的,个个都是大老婆,哦,有个准大老婆!”那恩这么一说,乔佑楠也跟着笑了。“昨天我跟和平领证了,寻思着找时间请朋友一起吃个饭呢!”
三个女人齐齐恭喜佑楠,佑楠笑得很甜蜜。
米晓佩接碴儿说自己和那里的事,她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啊,那里开始还挺配合的,他把手放在那小电饭锅上……”
“小电饭锅?”那恩不明白这丫头脑子里到底想的都是啥。
“哦,就那测谎仪,跟小号的电饭锅差不多,我老公把手放上,我问他答,姐,你们猜怎么着,我问他认识我后,对没对别的女生动心,五个红灯亮了四个。我再问他做没做过背叛我的事,五个红灯全亮了,全亮了啊!”米晓佩站在客厅中间叉着腰,清秀说:“那是个玩具吧,不准!”
“清秀姐,你早告诉我就好了。我哪知道啊,淘宝店里说得天花乱坠的,我也以为是高科技呢!我这眼里揉不得沙子,结果跟我老公一通闹,把我公婆都惊动了,我老公一生气,摔门走了。 我哭死……然后,昨天早上,我起来自己试了试,我自问自答,我说我叫米晓佩,五个灯全是红的。我问,米晓佩,你结过几次婚。我回答:五次,结果全是绿灯,这是什么玩意啊!我给那里打电话,他也不接,我又不敢去他公司找他……”
那恩笑得直不起腰来,好半天,她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她说:“晓佩,你在网上买的玩具就是指的这小电饭锅吧?”
“是啊,不然呢?”
那恩扫了佑楠跟清秀一眼,“咱这都是女的,说点少儿不宜的也没啥。我妈,你婆婆给我打电话愁坏了,她说,你们好像……好像买了成人用品,她担心安全问题呢!我就猜会不会是……”那恩怕说漏嘴,说自己也买了这么一玩意儿,太丢人了,急忙闭嘴。
屋子里空气凝固了有两秒,几个女人都笑了起来。这联想也太丰富了,这老太太。米晓佩的脸红红的:“妈也真是的,我哪是那种人啊!难怪我们吵架,她进来一直盯着那测谎仪看呢!哎呀,完了,姐,我没脸回家了!”
那恩笑得下巴酸,她说:“活该,谁叫你们作来着。我跟你说,就是真的测谎仪,对那里也不管用。那里那嘴,我知道,说假话也脸不红心不跳,心理素质好着呢!”乔佑楠冲着那恩笑:“你这是亲姐吗?晓佩,你别听她这样说!那里这大半年,乖多了!”
米晓佩去搂了那恩:“姐,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念在我这么乖巧聪明的份上,你也得帮我啊,万一我跟那里散了,再找个弟媳,一身毛病,咱妈也吃锅烙不是?”
那恩点了米晓佩的额头,真是又爱又恨:“就你嘴会说!”
打扫完祝和平的房子,天已经很晚了,乔佑楠非要请大家吃饭,那恩说:“那咱就吃,以后咱们四个轮流做庄,定期聚会怎么样?”
清秀第一个投了赞成票。她在这北京城连个朋友都没有,好不容易有个能说话的人,还是个男的,那次就喝了次茶,一凯的脸拉了好几天。清秀见晓佩跟那恩那样亲密很是羡慕。
晓佩举手问:“我能拉人进咱们的小团体不?我堂姐,保证你们会喜欢。”
乔佑楠说:“OK,改天带她来!”
四个女人那晚吃完饭又K歌,米晓佩乐得跟孩子一样。那恩跟米晓佩一起唱歌时,乔佑楠跟清秀聊天,清秀说:“佑楠姐,我时间自由,有什么事,尽管叫我!我也愿意出来透透气!”
佑楠点头,从包里掏出名片递给清秀,说:“我们公司做化妆品的,有折扣时,我告诉你!”清秀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乐极生悲。
02
林清秀打车到自己家楼下时,接到了温良的电话,温良说他就在她家小区外面的咖啡厅里,他说:“如果你方便的话下来坐坐吧!”
也不晚,不过九点,清秀就直接进了那家咖啡店。
来北京没多少日子,清秀只在哥哥那见过温良两次。听嫂子说他兑了家东北饭店,生意还不错。
温良有脸有些红,他说:“清……清秀,没啥事儿,就是……想见见你!”
清秀知道温良这是喝了酒,她说:“良子哥,你的饭店在哪呢?改天我过去瞅瞅!”
温良也不知哪来那股劲,一把握住清秀的手:“行,秀儿,你来,良子哥给你炒土豆丝吃,炖酸……酸菜!”
魏一凯就是那时跟几个朋友进咖啡店的。清秀一眼看到一凯,把手往回缩,可是大良子背对着一凯,清秀越往后缩,他就越紧握着,那双干农活的手力道非凡。一凯一个箭步过来,“啪”地给了清秀一耳光,他说:“见过贱的,没见过你这么贱的。就是偷人,也得远点不是吗?”
清秀的眼泪汹涌而出,温良一拳挥上去把一凯打倒在地,两个人厮打起来,一凯那几个朋友也都不是吃素的,上来明是拉架,暗中这一脚那一拳都落到温良身上。清秀冲着温良喊:“你还不快走?等他们打死你啊?”
一凯站起身,一言不发走出咖啡厅。一凯的朋友在后面给咖啡厅包赔损失。
清秀跟一凯进了家门,她说:“你也看到他喝多了,他是我家邻居,我跟他一点事儿也没有!”
一凯“砰”地摔上卧室的门,把清秀关在了门外。清秀在沙发上哭得眼睛干干的,脸也火辣辣地疼。门开了,一凯把清秀的衣服扔了出来,他说:“你走,我不要你这样不要脸的女人!”
清秀的火冲上了头:“魏一凯,你再说一遍,我林清秀怎么不要脸了?”
“这就是不要脸,做了什么事,自己知道,还问我!”一凯那种半死不活的样子林清秀恨死了。
“说得对,魏一凯,做了什么事,自己知道,别光想着指责别人,不想想自己啥毛病!”林清秀冷笑着。
“我啥毛病?我做了什么事,你说!”
吵架都是话赶话,清秀没含糊,到书柜里把那装病例的档案袋拿出来扔到魏一凯面前:“这就你说的摘除胆囊是吧?魏一凯,你还真会说啊,你怎么不说你摘了心呢?”
“是,我做了切除前列腺手术,怎么了?”魏一凯看到清秀拿出那档案袋,心忽悠了一下,随即淡定下来,该来的总得来,怕也没有用。
“怎么了?这意味着什么,你不清楚吗?我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我不应该知道吗?你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清秀得理不让人,咄咄逼人。
“那是我自己的事,我愿意告诉你就告诉你,不愿意告诉你,就不告诉你!现在你知道了,你要是不能接受,咱们就离婚!反正,你跟我结婚,也不过是想住进不用花钱的房子,你忘了你当初还想在这套房子上写上你的名了?”
“魏一凯,你混蛋王八蛋!”清秀向一凯冲了过去,两个人厮打起来,一凯瘦,但是男人的力量再怎么样也比女人大,一凯一推,清秀的头磕到了大理石茶几上,她眼前一黑,世界变得清静了。
那恩跟付锦绣进门时,清秀已经醒了,她躺在床上虚弱无力,眼泪淌着淌着就干了,她不很想离开,但是离开后去哪呢?望山村拆了,老妈在哥嫂那……还真让一凯说对了,自己没有别处可以去……
一凯对那恩和丈母娘的深夜来访很吃惊:“妈,嫂子,你们……”
那恩瞟了魏一凯一眼,问清秀呢。那恩在家上网偷菜种菜不亦乐乎,家里的电话响了,是大良子,他颠三倒四把自己见清秀被一凯撞见、打架的事说了。他说:“嫂子,你跟清水哥过去看看吧,我害怕……”
林清水在外面应酬没回来,那恩本不想人家夫妻吵架,自己介入,她往小姑子那打电话,可电话响着,就是没人接,那恩有些坐立不安。她进了婆婆的房间,把大良子打电话的事说了,付锦绣立刻起身穿衣服穿鞋,她说:“小恩,你送我一趟吧,清秀那脾气烈,我怕真出点啥事!”
婆婆这样说,那恩还真就不敢怠慢,换了衣服跟婆婆打车直奔清秀家。
付锦绣看到清秀躺在床上,头上胡乱地缠着纱布,一边脸肿得跟红萝卜似的,她的脑子立刻炸了。这小犊子打了她的宝贝闺女?凭什么啊?从小到大,自己像老母鸡护着小鸡一样,一手指头都不舍得动她,这才跟他结婚几天啊,他就打了自己花一样的闺女?他凭什么啊?如果他不是北京人,如果她的清秀不是生长在农村,依着清秀的容貌能找一个大烟鬼一样的他魏一凯吗?她付锦绣没看中这个女婿,也没说出来,也没挑拣,他们魏家自己买了房,那恩说自己闺女若是离了婚就得净身出户,她们提了要在房证上写上名,魏家没同意,她付锦绣也没说什么。谁结婚也不是冲着离婚去的,只要两个人过得好,别的都没关系。可是,可是,这才几天……
那恩也急了,这魏一凯太不像话了,这不家庭暴力吗?那恩转头喊:“魏一凯,你把清秀怎么了?”
一凯站到卧室门口:“我没怎么样她,她自己……”
五十几岁的付锦绣,一场车祸骨折了多处的付锦绣,那一刻,身轻如燕,真的身轻如燕,她几乎是两步迈到魏一凯面前,伸手给了他那张鬼斧神工的脸一巴掌,她说:“你娘是怎么教育你的,娶了媳妇是给你打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