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远一边看病历，一边在跟李睿的心理治疗师讲电话：“他在封闭自己自暴自弃，因为强烈的罪恶感，他的内心认定是他的无知和冲动，使得他太太一步步走向死亡。”
凌远：“也就是说让他休假也并非好的选择？”他揉着太阳穴，愁闷地道，“但是医院外科这个环境，绝对不容有失——这个我倒是可以让他全程跟我，我就当重新带教。可每天面对的都是鲜血淋漓，这让他一次一次回到许楠惨死，自己不能救她的情景……”
郁宁馨过去儿科给一个腹痛的小朋友会诊完，往外走，正巧林念初从另间诊室走出来。
林念初道：“小郁，一直还没顾上谢谢你。当时你自己掏腰包给儿科装音像设施，从那之后，门诊等候的小朋友，很少哭闹了。孩子家长就也没那么急躁，纠纷都少了。”
郁宁馨怅然地站了好一会儿：“可是，小朋友们只是顺道受益，我私心想推广的是……许楠的歌。没想到结果是她的歌终于被接受被赞美，她的人却不在了。那么好听的歌，这么恶心的世界，把一个她这样的人逼到走投无路只能跳楼的世界，简直都不配有。”
林念初：“小郁，许楠写歌的时候，心里一定是安宁幸福的，否则不会有那么好听的歌。就好像，她在这个世界上遇到小睿，绝不是劫数，而是最大的快乐。”
郁宁馨皱眉，愣住。
林念初：“出事之后，小睿已经崩溃，凌远替他跟不同部门配合处理许楠的后事。他当时情绪也很不稳，我就一直陪着他。我陪他看见一段，许楠跳楼之前，被楼顶摄像头拍下来的录像，她拿着小睿的一半照片，笑容特别美，特别幸福快乐，不像是要结束生命，仿佛是……一个要走上花车的新娘一样。”
郁宁馨发着呆，猛然抓住林念初的手道：“对啊，不是他害死她的！反而他是唯一对她这么好的人。林大夫，那段录像，在哪里能看到呢？！”
李睿依旧横躺在沙发上望着房顶。周遭依旧是那么混乱，除了更多几只方便面的碗和揉皱的纸巾。
门铃声响的时候，李睿有点无可奈何地把桌子上的东西扒拉了扒拉，仿佛想收拾一下似的，但是又躺回去。
门铃不再想，过了一会儿，却响起来窸窸窣窣仿佛钥匙又并非钥匙开门的声响，李睿有点不解地看着自己的门，眼见那门把转来转去，转来转去，终于，咔嚓，打开，门被推开，郁宁馨走了进来。
李睿：“你？”
郁宁馨无所谓地把已经给掰变型的发卡顺手丢进垃圾筐，一脚踢开挡了自己路的一只拖鞋，踹开一个凳子，一路走过来，边走边道：“起来，收拾屋子，洗澡，刮胡子！”
李睿皱眉瞧着她。
郁宁馨恼火地说：“够啦！我们每天担心你，老朱王东我，连侯大夫杨大夫都是，大家轮着想方设法来看你，全新城地找好吃的想让你有食欲，全新城地找好玩的东西想让你开心！人家凌院长连老婆的产检都没时间陪，得跟你的心理治疗师交流讨论怎么让你能更好恢复，你努力一点好不好？”
李睿慢慢抬头，对她缓缓道：“别管我了，行吗？凌院长一定能找到比我更好的外科主任。你们再撑几天，等找到好人选，就好得多了。”
郁宁馨气愤地跺脚，刚要发作，努力还是平静下来，看着他道：“好，好，你说得没错，你对我们而言，是个朋友，是个好同事，是个好领导，也许不是无可替代，但是，”郁宁馨定定望住他的眼睛，一字字地道，“许楠呢？对于她而言，有人可以替代你吗？你还有机会告诉她，让她找个比你更好的男人来照顾她吗？”
李睿浑身剧烈颤抖，呼吸急促，双手紧紧抱住头，狂乱地摇头：“不不，楠楠，如果她还在，如果她还在，我什么都不要，我带她走！我不该让她报案，我不该拿自己见鬼的所谓“对”的标准来害她。凌院长那天让我不要去的，他说过，舆论和名声没有我以为的那样虚……我不信，我不听，”他的声音已经带了哭音：“我坚持我要做的。但是受害的不是我，是她，我凭什么让她来替我承担这些？凭什么？她在另一个世界，也会恨我的。”
郁宁馨的眼里带着心痛和不舍，然而还是狠下心来，走过去道：“李睿，你这样自暴自弃，不觉得才是太对不起她？她爱你，所以才把你的坚持，当作她自己的坚持，她太爱你，所以才能勇敢到为了你的坚持，去面对自己曾经不敢面对的压力。最终她撑不住了，其实不是因为她软弱了。她最无助的那么多年都坚持走过来了，遇到了生命里最大的奇迹，那就是你，她选择了离开，撕碎自己照片，却还要保留完好的你，你不懂吗？那完全是因为爱你，舍不得你，你居然说她会恨，真是太混账了。”
她说着拿出一盘录像带，走到李睿家的电视机前，在录像机里放入，打开电视，她咬牙，冲李睿走过去：“你抬起头，看看她最后的样子。
李睿把自己缩得更紧，郁宁馨过去，掰开李睿的双手，强迫他看向录像的画面，李睿仿佛因恐惧而颤抖，正要挣扎开，目光却被走向天台边缘的许楠，脸上的微笑而吸引住了目光。
那里面的许楠，神色没有悲伤，没有恐惧，仿佛一个初恋的少女，又好像待嫁的新娘，
将心上人的照片握在手里，贴在了心上。
李睿泪眼婆娑，望着屏幕。
郁宁馨道：“她爱你，是因为你给她的太美好，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珍视最宝贝最怕破碎的东西。所以，她宁可毁灭自己，也不能让你不再是从前的你。难道你就忍心要毁灭掉她以生命来珍视和保护的你自己吗？”她说罢，留下了那盘带子，自己静静离开。
李睿反复地看着许楠临死前的录像，痴痴呆呆，当第n次，看到许楠的笑容，许楠手里自己的照片，许楠纵身而下的时候……李睿终于抱住了自己，嚎啕大哭。
凌远裹着棉被，合眼伏在卧室的床上。
林念初拿着水杯和热水袋走过来，一脸的担心和心疼，一边把热水袋给他塞进被子，扶他起来靠在自己肩膀，翻出来体温计，给他试表，38度7。
林念初又是担心又是心疼：“溃疡最近又犯了吧？你老半夜起来吃药我不是不知道，就是不愿意让你嫌我烦。现在发烧了，肯定是又有炎症。”
凌远抬头：“我刚才刚给金副院长程副院长说了，我请假一礼拜。真的，这会保证，什么事儿也不能改了。我都给了他们电话，有什么疑难重症，程主任朱主任也处理不了的，就直接找周明。他正好回新城休假2周，不用白不用。”
林念初一愣，随即舒了口气：“那我也赶紧跟主任请假，明儿陪你去检查。”
凌远摇头：“我要去外院检查，让小睿陪我去。”
林念初不解：“去外院？”
凌远点头：“让我做一次患者，让小波，做一次家属，我们去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