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医院门口,人来人往,一辆旧式吉普车在门口停下,苏纯和村卫生所当日送产妇来第一医院的中年女大夫以及两个干部模样的男人一起下了车。
干部a:“这事如果整治清楚了,是给我们相邻几个县,多少个村的居民解决大问题的。哎,苏大夫好不容易轮休一天,来回几百里,一大清早就出去了吧?车钱我们给报!”
苏纯淡淡一笑道:“这是为了把这套转院报销细则,优先度弄明白,量化的事情,对我们医院的临床工作肯定方便更多。您和常所长能一起过来,是我们的客人,您放心,别说我的计程车钱,就是你们的油钱,如果管财政的金副院长不给报销,等凌院长回来,我找他报。”
她引着一行人到了副院长办公室,金副院长、医务处主任马老师已经等在那儿,招呼众人围桌坐了,把几份红头文件、病历递过来。
苏纯不等寒暄,直接拿起文件和病历,把肺栓塞患者的情况快速介绍了,又把国家相应城乡医疗政策简明扼要地总结过后,村卫生所女大夫接口:“所以呢,像这个患者,如果我们在村卫生所观察,做检查,几个小时过去,就可能耽误了黄金抢救时间。”
苏纯点头:“如果晚来5到10个小时,即便能把命救过来,也会有严重的后遗症。但是因此,我们接诊时,因为没有明确的卫生所就诊,转上级医院记录,就成了患者选择了政策不能覆盖的医院,不能报销。”
卫生所女大夫抬头,深深叹了口气,停了一会儿,缓缓开口:“8年前,有个女病人,也是孕期都没做过产检,发动了,来了,发现子宫瘤子10多厘米……我们检查着,讨论着,写转院申请,我们的上级医院一直是第一医院,当时妇产科的主任,姓廖……”
金副院长,马主任对望一眼,望向苏纯,苏纯愣了一下,冲他们轻轻摆手,神色平静。
卫生所女大夫继续说:“廖主任让立刻安排救护车转院,后来又说,不,最快做好输血和手术准备,她马上下来。但是刚放下电话,产妇就发生强直宫缩了。廖主任在电话里说,必须立刻手术,所有的止血方法都用上,这种情况,会发生子宫破裂。”
办公室里一片沉寂。
卫生所女大夫微微眯着眼,望着窗外的暮色,久远前的记忆,遗憾的痛楚的,一幕幕地再回到眼前。
抬着担架飞奔的几个大夫,地上滴落的血;
手术室,腹腔打开,子宫破裂,几处动脉喷血;
大夫们手忙脚乱,每个人身上都是鲜血;
送血袋的护士不断进来。
卫生所女大夫缓缓地道:“廖大夫说做正中切口,这种长有巨大子宫肌瘤的孕妇,血管一定增生,血管压高,手术的止血,输血是关键的关键。那天,我们连同老主任、护士长,所有跟产妇血型一样的,都抽了血,输血量达到了3000……我们的手术水平不行,设备也不行,当时就几个大夫死死地按住几条重要血管……只是,患者还是没救过来。”
大家纷纷低下头。
卫生所女大夫:“半个小时后,廖主任到了。我们特别难受,跟她说,您300里的路,白来了。廖大夫说,她知道希望不大……但是不能不来,而且,不白来。她说她给我们做个危重病判断的讲座、培训,给我们讲讲妇产科的患者,有哪些信号,说明患者情况危急,怎么样是可能最有效地缓解症状的做法。后来,她跟医院申请了定点支援培训,这些年一直有专家下去给我们培训。”
金副院长叹了口气,抬头道:“这些年,咱们对山区几家医院的对口支持,已经越来越成熟了。其实啊,也不止廖大夫,好几个老主任,这几年都在为该怎么持续帮助郊县医院提高业务水平的同时,尽力保障居民就医安全的问题进行不断讨论。(金副院长瞧瞧周围,笑笑)自凌院长上任,又在临床医疗问题之外,提出了从前医疗关系局限在乡一级医院的乡镇居民,在大医院的必须治疗中公费报销的问题。这个新政策的这些条款,正是我们凌院长主要提出,并推动的。”
马主任:“可惜啊,咱们大部分的临床大夫,总是不愿意稍微花点时间在国家的卫生政策上。咱们自己院长推动的这个新政策,没有几个人了解,要一说培训临床以外的东西,大家都怨声载道……还好小纯知道。”
苏纯不语,望着窗外的一片黑暗,神色复杂。
马主任:“这次诸位能过来,一个是给这位患者补额外证明,这就是救了她一家子;一个是,把这些特别案例考虑进来,是在政策试行期间,最宝贵的反馈啊!”
医院停车场里,秦少白大衣敞着,大步走向自己的车,一边走一边讲电话:“老王,今天晚上我回不去了,要去一趟韩村,你带杨扬去老师那里回琴……”
秦少白说着发动了车子,上了路,又拨了林念初电话。
林念初躺在病床上,输着液。
她正用没有输液的手接起来:“少白?”
秦少白:“念初,你在哪儿?”
林念初:“你别担心,我在博爱,又确认了一次……”她黯然地沉默了一会儿,“现在做完了,一切都好。”
秦少白:“啊你怎么跑去博爱做?”
林念初平淡地说:“在咱们妇产科做,同事来来往往的,是安慰安慰我呢,还是怎么?”她随即笑笑,“博爱条件好,至少有2人带卫生间的病房。我输完液,如果明天不烧了,就可以回家。”
秦少白:“念初,你跟凌远说了没有,我觉得你还是得告诉他。”
林念初:“回来自然就知道了。我现在跟他说,他能放下手里的事情,只是为早两天回来陪我呢?还是通过电话,表示关怀?”
秦少白:“念初……哎,我有个非管不可的病人,明儿回来了,我去博爱接你。”
林念初:“你忙你的,我也困了,明儿我已经订了计程车接我了。”
她说着,合上了电话。
郁宁馨正在护士台前问:“你说……他们真的走了。”
护士:“是啊,哎,没钱呗,这人命和人命,就是不一样金贵。”
郁宁馨:“充其量就是几万块钱……”
护士上下打量她:“小姐,充其量?他们那是附近最穷的贫困县,年家庭总收入才几百!这男的每天蹲在这儿,中午别人吃饭他也不吃饭,我们看他实在可怜,给他买份饭,他不要,然后吭吭哧哧地问我们有没有多余奶粉,孩子妈病这样,月子里的孩子没奶吃呢。”
郁宁馨狠狠地咬着嘴唇,直到咬出了血,突然冲护士说:“给我看看入院病历,现在应该还在架上吧?”
护士问:“干嘛?”
郁宁馨把她推开冲进去,护士吓了一跳。
郁宁馨一通乱翻,终于找到,翻开,把地址栏默念两遍,转身,跑向停车场,冲进自己车里,开出医院,上了环路,不断超车。
此时,秦少白已经开上了在山路,她开得平稳,但是表情紧张。
秦少白默默念叨:“多挺一阵,你多挺一阵……”
美国某医学中心的饭厅,凌远一边啃三明治,一边拿手提电脑查邮件,陈局长在一旁不以为然地看他道:“你就不能安生吃个饭?你那个破胃啊,早晚得给你大造反……”
凌远此时却已经站起来,拿起手机。
刘茂然的声音传过来:“凌院长?哈哈,看来好消息你已经知道,是先看了我的邮件,还是先查到的正式公文?”
凌远:“几乎同时。”
刘茂然呵呵笑:“争取到这项最大的生殖医学的国家重点基金,不止从资金上让咱们在生殖科学上大有可为,也是肯定了咱们院在这个领域的地位!”
凌远:“刘主任个人的成就也是关键,这是强强联手。”
刘茂然:“恐怕这是凌院长隔山隔水地把我从江城挪过来的主要原因吧?要不然,廖主任退了,以业务水平,尤其是在科里威望,秦主任才是合适人选吧?”他嘴角挂了个笑容,语气试探地道,“她又是廖主任高徒,廖主任在妇产科是神一样地存在着。”
凌远微微皱了皱眉,随即淡淡笑道:“少白啊,心眼好脾气直,比较冲动,也从来不想做管理——用她的话说是有自知之明。刘主任,基金下来,您带学生,管项目,再加上不孕不育门诊和试管婴儿部分的手术,压力不小。高危妊娠这部分,少白能给撑住了,您能轻松不少。”
刘茂然笑笑,想了想,感叹道:“是啊,但是秦大夫她……哎,刚刚的,就有个麻烦事。她也是工作太忙压力太大,有个危重病人,她一不给病人交代全部可能的病情,二不给病人交代费用细则。今天,患者不能接受三天费用上万的事实,认为我们故意黑他们的钱,怎么劝也劝不住,坚决出院。我是突然被患者家属质问,非常被动,事先秦大夫完全没有跟我提过分毫,我当时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让患者打好欠条,留下地址,签知情同意书,出院。”
凌远皱眉:“对于危重症,国家是有政策的……”
刘茂然:“对呀,秦大夫说她知道,所以没有着急跟病人谈欠费,但是她没有跟病人交流啊!如今医患关系恶劣的关键,不就是交流问题?现在我也很难过,而且越想心中越不踏实,这个病人是不该出院的。如果事先交流得好,不至于这样啊。所以我想来想去,还得给你交代一声。”
凌远沉吟,随即笑笑道:“刘主任,好了,这件事我心里有数。您也是20多年的资历了,什么事没经历过,这点小事还需要跟我交代?真出了问题,再谈吧。”
凌远说着挂了电话,想想,又拨了一个。
山上下着小雨,路上已经全黑,秦少白放慢了车速,当听见电话铃响,她犹豫一下,缓缓停车,把电话接起来,诧异地道“……凌远?!”
凌远:“你去找患者,一定要先去韩村卫生所叫当地医生一起去,这是咱们医院定点支援医院,关系很好,我一会儿也会再给老金发短信,让他给韩村村委会知会一声。”
秦少白愣怔半晌,说不出话,半晌才道:“你怎么已经知道?你又……”
凌远:“你先甭操心这个,出这种事情,你如果不去追患者,那你还是秦老虎吗?真是20年如一日的没脑子,患者如果有任何意外,你这个罪魁祸首这么一个人贸然出现,如果人家不觉得你做贼心虚,不拿你当出气筒,我只能说这医患关系的曙光就在眼前了!”
秦少白愣怔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急忙说到:“对了,凌远,念初那边……”
但是这时,凌远已经挂了。
一小时后,韩村卫生所门前,秦少白与当地大夫以及几个高大的医院工人一起,上了一辆老式救护车。救护车爬上土路,穿过条狭窄的小径,绕了若干弯子,停在一间破旧的平房门口。卫生所医生首先跳下车,用力扣门,叫到:“张婶儿,开门!我是祝大夫。”
门被从里面打开,打开门的是个头发全白的老太太,手里还抱着个婴儿,一边拍着摇着,一边急得来回走,念叨着。
祝大夫“张婶儿,老三他们回来家了吗?”
老太太:“没回来啊!一直没回来啊。”
一个4、5岁的女孩子蹲在墙角,手里抓个已经脏得不堪的布娃娃。
秦少白冲当地大夫低声道:“我去给急救中心挂个电话,找老同学,让他们给我长途车沿途的医院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