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外诊室里,一个6、7岁的孩子,脸色蜡黄,腹部膨隆,呼吸急促。
侯宁正在为孩子检查。
床边,一个脸色比孩子还要差,头发干枯形容憔悴的中年女子,手温柔地抚着孩子额头,而她身边,站着一个儿童医院的医生。
这个医生正在对侯宁说:“平安从出生感染乙型肝炎病毒,2岁时出现症状,就在我院治疗,一年前出现肝硬化……”
与此同时,一位60多岁,满头白发的老人抱着一摞病历和片子,等在凌远办公室门口。
凌远下了电梯,快步迎过来,一边打开办公室的门一边招呼老人:“梅教授。”
老人笑笑:凌院长,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为了这个孩子,向你求个人情。
凌远听见求人情三个字,赶紧回道:梅教授,您言重了。
俩人一起走进办公室,老人将手里的病历和片子放在凌远办公桌上,凌远拿起了病历看,老人开口:“这个孩子,已经在我这里看病5年,亲眼看着一步步最终还是走到肝硬化,移植才是唯一希望的地步。但是偏偏最近,我帕金森式症加重,是不能做这样的手术了。这个孩子的手术呢,又确实不好做,想来想去,本市只有你做,成功把握最大。”
凌远把ct片放下,望着老人道:“梅教授,他的手术,可以做,但是现在肝源紧张,真的不好说,什么时候可以排到。”
梅主任点头:“这个我知道,哎,尽人力,听天命……只是我到这把岁数,看过这么多病人,这次……如果不能给孩子成功移植,让他妈妈带着点希望走,实在觉得上天对他妈妈,太残忍了。”
凌远抬起了头问:“他妈妈?”
梅教授长长地叹了口气,神色间有着悲悯,又有着更多的感动,半晌才道:“凌院长,我就多耽误你一会儿,就说说平安这孩子,和他妈妈的事儿。”
普外科病房里,已经全黑,窗外路灯微弱的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让黑暗的屋内的一切,只有淡淡的轮廓。
急诊值班室的床上,平安妈妈蜷在外侧,一手尚自搂着平安,两人睡着。
或许是噩梦,平安一下子醒了过来,他看母亲睡着,极小心地拿下母亲的手,从母亲的脚边,反过身下床,没有弄出一点声响。他轻手轻脚地跑出了房门。
院长办公室里,梅教授正在对凌远讲着:“这孩子的妈是丙肝病毒携带。怀上他才查出来,不舍得不要已经成型的孩子了。能做的防护都做了,但她是不幸的那10%,孩子还是传上了,不到一岁就发病,孩子爸爸承受不了压力,把房子留给他们,走了,开始两年也还给他们寄钱,这两年也许是又成家了,就再无音信,他妈妈是个挺出色的设计师,开始身体还好,一边照顾孩子,一边拼了命的给孩子赚治病钱……”
凌远听到这里时候,眉毛跳了跳,忍不住重复:“他父亲……扔下他们走了?”
“走啦!但是孩子妈,一直努力地照顾他,带他看病。这些年,她也许不是我的病人中最苦最难的,但是一定是我的患儿的家长中,最坚强最乐观的---但是我也看着她,慢慢发病,一点点地衰弱下去……”
凌远颀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抓住了办公桌的边缘。
普外科楼道里,许楠拉着李睿的手,慢慢走在楼道里。
李睿:“从来没睡过这么多觉,居然失眠……”他转向她,略带歉意却又带了更多撒娇地说,“楠楠,我还是看不清楚,只好就这么赖着你。嫌不嫌我?”
许楠:“又盼着你快好,可是等你好了,你就有无数无数的事儿要操心,再也不能这样跟我分分钟地一起。”
李睿叹了口气:“我都有点盼着,别那么快好……”
俩人正说着,许楠看见一个小小人影朝电梯过去,忍不住喊道:“这么晚,怎么有个小孩子?”
她正说着,小孩子已经钻进了电梯。
李睿跟许楠立刻按了另一个电梯,追了下去,到门诊大厅时候,那孩子正站在门口,扒着大门望着外面。
许楠和李睿赶过去。
李睿问:“你是从儿科病房跑出来的?”
平安摇头,眼神里有着与不到7岁的年龄不能相符的成熟,道:“我不是儿科的病人,我住在外科病房。”
李睿:“好,那我就更要管你了。我呢,正好是外科的主任。”
平安侧头看他:“骗谁,你也是病人。你穿着跟我一样的衣服,你眼睛还看不见。”
李睿笑笑:“医生也会生病,病人呢,病好了,也可以做医生。”
当平安听到这句话,眼睛亮了一下,盯着他问:“病好了,也能做医生的吗?”
此时,普外科病房楼道里,平安妈妈扶着墙,手里纂着个纸条,跌跌撞撞地往外走,不断低声叫:“平安!平安!”
她的声音不高,仿佛是怕惊动了其他熟睡的病人,但是带着惊慌。
她查看水房,查看厕所,越来越慌,终于推开楼道门,朝电梯走过去,电梯门打开,她进去,电梯里面,正是已经换了便装的凌远。
门诊大厅里,许楠和李睿一左一右坐在平安两边。
平安的身上,已经披了李睿的外衣。
平安:“我想以后当个医生,能治好妈妈病的医生。可是,我自己快要死了,连梅主任都治不好我了。”
李睿:“你住在了这里,就是为了治病的。如果没有希望,医生就不会把你收下来。”
平安:“真的有人能治好我么?”
李睿:“你至少得等等看,你现在这样跑出来,如果着凉感冒加重病情,那可就糟了。”
平安:“可是我想看看星星。故事里说,每一个人在天上,都有一颗属于自己的星星,如果能看到它,对它说出自己的愿望,也许,愿望就可以实现。”
李睿笑了:“看星星也很简单。来,你跟我来,我的办公室在15楼,有一扇很大的窗,从那里似乎也离星星近一点,这个姐姐呢,会唱很好听的歌,关于星星的歌。”
凌远一手扶着平安妈妈,从电梯里下来:“我刚才已经给保安处打电话,让他们在院门口加岗留意,也在院子里搜寻,孩子应该跑不出去。”
他正说着,却见门口,李睿和许楠领着平安往里走,上了另一个电梯。
凌远还没说话,平安妈妈已经抚着胸口道:“那是我孩子!”
凌远安抚道:“那你放心,领着他的,是我们外科的主任和他太太,他们会安全把孩子带回去的,我现在陪你去找他们。”
平安妈妈愣了一会儿,却又摇头,谦卑地说:“大夫,不麻烦您了。我远远地看着,孩子很高兴的样子,既然是医院的大夫带着他,我就放心了。”
凌远笑道:“你倒是很信任我们的大夫。”
平安妈妈:“我自打生了这孩子,帮我最多的,就是医院的大夫……我身体还好的时候,也拼命赚钱,知道多半要换肝,最终也确实得换肝。好在,”她出了口长气,仿佛如释重负,平静地说,“钱是攒够了,但是梅主任又不能做了。不过我总想吧,只要我足够努力,老天是帮我们的。梅主任跟我说,这里的凌院长,做这个手术,比他还要好。”
凌远望着她:“你就是梅主任介绍过来的病孩子的妈妈?”
平安妈妈:“啊,是,是,梅主任可真是我们母子的恩人!您是?”
凌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看着她,半晌,有些突兀地问道:“孩子生下来就发现了这个病,他爸爸又走了,你就从没想过,他可能是你的最大累赘?你……就没嫌过他?”
平安妈妈抬头,惊讶地说:“怎么会呢?他是我的孩子啊!”
凌远听了这句话,却一时呆愣在当地,说不出话。
李睿办公室里,平安趴在窗台上,望着窗外漫天的星星。
许楠在唱一支有关星星的儿歌。
当她唱完最后一句,平安回头,冲许楠道:“姐姐,你的歌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歌声。”
许楠微笑,道谢,平安在她身边坐下,对她说:“姐姐,我刚才看到了属于我的那颗星星,我许了愿望。”
许楠问:“什么愿望?”
平安:“我想治好病,然后,做个能给妈妈,能给别人治好病的医生。”
坐在一边的李睿冲许楠道:“楠楠,你去打开我的柜子,左边那个。里面有个棕色的盒子,你拿出来。”
许楠依言走过去,打开柜子,把一个棕色的纸盒拿出来,里面,有一个金杯,上面写着新城医学院9院联合外科基本功大比武的字样,碑座上,刻着“第43届得主,第一医院,李睿”。
许楠把这个盒子递给李睿。
李睿视线尚且模糊,边努力看边摸,从中,摸出一个袋子。他将这个袋子拿在手里,转向平安:“平安,来。”他向平安伸出手,平安过来,仰头听他说道:“我猜,你一定会治好病。”
平安:“嗯,我看到了属于我的星星。”
李睿:“等你治好病,我就送给你这袋子里的东西做礼物。”
平安:“那是什么?”
李睿:“是我拿到一个对我很重要的奖的时候,我的……”
他说到这里,停住,一时说不下去。
平安追问:“什么?谁,你的谁?”
李睿道:“我的……我的老师,他送给我的一套手术刀。那也是4年前,他得到同一奖项时,我们共同的导师,送给他的。”
平安兴奋地看着手术器械,满脸激动兴奋,李睿摸摸他的头:“好了,不早了,我们送你回病房去。只有乖乖治好病,才能谈其他。”
凌远在平安妈妈的病房里,对她温言道:“你的身体状况,可能比平安更糟糕……我可以给你做个全面检查。”
平安妈妈笑笑:“我心里都明白,谢谢您大夫,对了,您贵姓?”
凌远:“凌。”
平安妈妈一惊:“你就是凌院长?!”
正在此时,李睿和许楠领着平安回来。
许楠:“凌院长!”
凌远皱眉冲平安道:“这么晚了乱跑,你把你妈妈吓坏了。”
平安扑到妈妈怀里,抬头道:“妈妈,我……我以为你睡着了。我给你写个条子,我想去找星星,你给我讲的那个,会达成愿望的星星。”
平安妈妈抚他的额头,凌远往外走,许楠扶着李睿,也走出去。
平安妈妈在后面低声喊:“凌院长,您会帮平安的,是吗?”
凌远站了站,过了会儿才回头,“如果有机会,我会尽力的。”
他说罢,走出病房,却见李睿一个人站在楼道里等着他。
凌远看着他:“恢复得不错?”
李睿:“谢谢你。”
凌远摆摆手:“手术么,我已经做了上万台,你这台,也不是最为难的。”
李睿:“其实我想……无论怎么,你就是我的老师。从你手把手地带我缝合了第一个皮外伤,到你站在助手位置,给我第一台主刀的手术护航,到你把你得到40届大比武金杯时,张院长送给你的手术刀,送给我……”李睿笑笑,认真地说,“到如今,你让我走上管理的位置。你是我的老师,无论我如何不认同你的理念,这个事实,没法改变。对不起,之前,是我矫情了。”
凌远沉默良久,望向他:“住院日的项目,轻症组的设想,我支持,但是你用杨建新做组长的想法,我完全不能信任他的能力。”
李睿:“如果我坚持呢?其实,对我而言……”
凌远打断他:“我依旧不信任他,不过我信任你。这件事,就这么办,你至少还要修养2、3周,你就对他说,一切的问题,直接找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