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楠看到一直躲着不见自己的黄雅静等在画室门口的时候,不是不惊喜的,然而黄雅静对上他掺杂着喜悦的脸庞,却淡淡的说了句:“我是来找钟老师的。”
贺楠一僵,脸色复杂,指了指身后敞着门的画室:“钟老师在里面。”
黄雅静朝他点了点头,慢慢的走了进去,合上了画室的门。
里面的钟淼刚收拾了水彩和画板,正取下臂上的手套,其实今天她是不用授课的,只是她最近刚把得意弟子贺楠举荐给自己的老师,想趁着老师还没有考较他的时候,再加紧训练一段日子,好在贺楠够争气,也没浪费她这些日子为他开的小灶。看见黄雅静进来,钟淼微微笑了笑:“来找贺楠的?他刚出去,你们没碰上?”
黄雅静摇了摇头:“钟老师,我是来找你的。”
钟淼倒是有些意外,褪了手套,指指凳子:“坐。”
黄雅静低头取出那份红彤彤的请柬放在钟淼面前的桌上。
钟淼只看一眼,就知道正是石头那份,怔愣之余,也明白自己的身份怕是她也已经知道了,她叹了口气:“我弟弟给你的?”
黄雅静点点头:“他让我跟阿楠务必要参加。”
钟淼有些生气弟弟的做法,若是两人真的参加了,那宁清该有多难堪?她将请柬收了起来:“你放心,我做主,到时候你们不用参加。”
黄雅静不太放心:“可是阿楠现在正有这么个难得的机遇……”
钟淼气极:“钟磊他是拿这个威胁你的?!这个臭小子!你放心,他管不到我跟我学生头上。”
黄雅静这才放下心来,又有些试探地问道:“钟老师,宁清她对这场婚事……”
钟淼没有正面回答她,不过回复得倒也客观:“清清也是个可怜孩子,你们也别再记恨她了,她这些年也不容易。”
黄雅静从她的话里也听出几分自己想要的信息来,又聊了几句后,才告辞离开。
放学的时候,钟磊来接宁清回家去试礼服。
礼服是找名家订做的,一共四套,两套旗袍和两件礼服。
石榴红的旗袍,剪裁得体,做工精良,宁清穿上身的时候,一向清冷的周身隐隐流露出艳色。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自己,心里只觉得悲哀。
镜子里突然多出一个人影,在宁清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靠过来的钟磊已经用手臂缠上了她被旗袍勾勒得更加纤细的腰肢,下巴微微支在她肩头,跟她一起看着镜子,眼底微微有光芒流窜。
宁清垂下眼睑,避免跟他有眼神交汇,微微挣开他的手臂:“我去换试试其他衣服。”
纯白色的抹胸式礼服,下摆是参差的裙摆,从膝盖处一直斜拉至脚踝,弧度优美的小腿半露在外面,整个人像是一支水仙花一样亭亭玉立。
钟磊再次在镜子前面拥住她,并且不甚满意地伸手抬高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在她眼前展开,宁清的视线里便出现一条钻石项链,流光溢彩地躺在他的手心里。
项链被戴到宁清脖子上的时候,那冰凉的触感让她的心脏毫无预兆地加速跳了几下。
钟磊眼神痴迷地从她光洁的脸庞一直扫视到微微起伏的胸口,手指轻轻拂上她的脸颊,顺着那柔润的弧度一直滑到温热的脖颈上。
宁清在被他接触到的一刹那就反射性地后退,却只是让后背更加抵上他的前胸,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更加近。
“别这么紧张。”钟磊贴着她的耳朵说道,“你早晚要习惯我。”
宁清身子一僵,生硬地停止反抗。
钟淼来到弟弟的寓所里的时候,刚把宁清送回家的钟磊正坐在客厅里,手里端着一杯色泽艳丽的红酒,只是摇晃着,并不喝进口,眉毛阴郁地下压,嘴唇紧抿,不知在想写什么。
钟淼本来还想着就请柬的事责怪他,可看到弟弟这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又不忍心了,上前拍了拍他的肩,故作轻快地调节气氛:“怎么?要办喜事的人还这么闷闷不乐?”
“二姐……”钟磊抬头看是她,面上难得透露出几分疲惫,将头靠在钟淼手臂上蹭了蹭,语气难得的软弱:“独角戏,好累……”
钟淼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鼻子酸酸的,心疼地用手指梳理着弟弟黑亮的头发。
“你放心,石头,你还有爸爸,有姑姑,有姐姐们,我们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又到周末。
宁清亲自去花园里摘了一束盛放的紫罗兰,带去医院准备装饰父亲的病房。
大清早,医院的人还不是很多,然而宁清推开病房门的时候,已经有人先她一步来探望父亲。
静坐在床前的钟其秀转头望她,和蔼地问:“来了?早饭吃了么?”
宁清点点头,将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紫罗兰插进花瓶里。
钟其秀拍拍身旁的座位,招呼她:“坐下吧,咱们一块儿跟你爸说说话。”
宁清听话地坐下,跟她一起凝视父亲苍白的脸。
“时间过得真快,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掌上明珠,她才只有沙发那么点儿高……”钟其秀拉着丈夫的手,一脸的追忆:“一眨眼,她可就要嫁人了,我也总算没辜负你的嘱托。……你要是快点儿醒过来多好,可以亲自将她的手放进你选定的人手中。孩子们长大了,咱们都老了,能看着他们平平安安幸福美满的走下去,才是我们这么些年一直盼着的事……”
旁边的宁清已经明白秀姨这番看似说给父亲听的话实则是讲给她听的,她垂下头,心里既酸又苦,想要开口反驳些什么,争取些什么,却终究还是咬着唇,不发一言。
中途医生来帮父亲做检查,宁清趁钟其秀询问注意事项的时候,轻轻推门出去,暂时得以从压抑的氛围中脱身。
医院后院的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宁清寻了一块坐下,安静地看着四周穿着蓝白条纹相间的病号服的人们或行或立。
头顶是湛蓝的一片天,澄澈、空灵,映在她的瞳孔里却只显灰暗。
“妈,你怎么又一个人跑出来了?!”一个急急的声音传入耳中,在宁清错愕的表情中,贺楠的身影从她视线里出现,很快奔向一个走路略显蹒跚的女人。
“我刚出来一小会儿,你别这么大惊小怪的。”女人嗔怪他。
“那也不行,以后再去外面必须让我来搀着。”贺楠很坚持。
“妈这不是还没瘸呢么……”徐敏的话未说完,瞥见儿子骤然暗淡的脸色,立马收住口,眼神移开的时候却发现了附近正朝这边看的宁清,她虽然年纪大了,可眼神清明,自然一眼就认出这就是两年前把自己儿子坑得不轻的人。于是,她前一秒还和煦的脸色立马变了,趁贺楠还没有发现的时候,一把拉起他的手:“走,儿子!咱回病房。”
贺楠莫名其妙地被母亲扯走,走出几步之后,突然像有了什么感应一样,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眼正好跟宁清的视线对上,两人心里不同程度的震了一下,贺楠随即收回目光,改为主动挽着母亲的手臂,慢慢消失在宁清的视线中。
宁清坐在原地,只觉得全身都沾染了地上泥土里溢出来的寒气。
汇报演出上,宁清的班级送给即将毕业的前辈们的礼物是一出大规模的《睡美人》,班级所有人员都有参与,由上次在联赛中夺得名次的蒋涵涵担任主角。
赞助商们都受邀前来观看演出,钟磊作为其中分量最重的,由校长亲自陪着坐在第一排。
千余人座位量的礼堂中难得的竟坐满了,黑压压的全是攒动的人头。众多观众里,除了本校学生之外,还有慕名而来的社会人士。
A大艺术学院不仅以优秀的舞蹈生源而出名,盛名在外的还有学院美女的质量,所以这场集齐了舞蹈系大一到大四的女生的晚会,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
《睡美人》排在中间,宁清刚上场,就看见坐在正中间的钟磊,他深邃莫名的的眼神正落在自己身上。
若不是被崔清芬训练出来的舞台素质,宁清肯定失态于他那异常相似于旧时窥视她练舞的眼神中。
音乐一响,舞者立即进入气氛。崔清芬手下的学生,都不是徒有其表的花瓶,该有的功底和素质都值得称道。所以,短短五分钟的剧情饱满而又生动,毫无意外地赢得了如潮的掌声。
因为宁清的走位同傅芊是挨着的,所以谢幕的时候,她无意中看见傅芊朝钟磊投去的欲说还休的一瞥,不由得心里更加鄙视台下那个正笑得灿烂的人影。
后台换衣服的时候,还听见跟傅芊走得近的几个同学争相围着她恭维:“整个演出过程,那个第一排的贵公子眼神都在你停在你身上呢,芊芊,没准是你的白马王子来了……”
“是啊是啊,看得我们都羡慕……”
傅芊做足了一副羞涩谦恭的样子:“哪有,别打趣我了。”面上却流露出一丝遮掩不住的得意。
深知“内幕”的简婕鄙视地朝她们那堆人看了看,小声嘀咕:“自作多情……”
“没准是王八看绿豆呢。”一旁正将换下来的舞衣仔细地收好的宁清不知怎么就接了这样一句,待看到嘴巴大张的简婕之后,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多么尖酸的话。她的脸猛然涨红,手里最珍爱的衣服也被自己攥出了褶皱。
“我不是在接你的话,我,我是在说别的话题。”她结结巴巴地解释。
简婕配合地展露出“你不用多说,我懂得”的表情。
卸了妆,宁清便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许是都跑去看晚会了,校园里游离的学生并不多,好在校园里安全感够强亮,走在空旷的小道上,她丝毫不觉得不适应。
过了小道的拐角,就看见侧前方熟悉的位置上正停靠着熟悉的车辆,即使视线不够清晰,她也能看到车尾那霸道的牌号。
她以为又像以前一样,若她不上车,他便会毫不顾忌地拉扯她上去。所以,她早养成了在这方面配合他的要求的习惯。
然而,她刚想朝车辆的方向迈脚,就看见一个高挑艳丽的女郎款款的走向车身,微微弯下腰在窗边说了些什么,然后就用手拉开车门,仪态万千地坐了进去。
那女郎一袭红色吊带晚礼服,胸前的一大片在风景朦胧的月色里更加引人遐想,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庞,宁清即使只看见一半,也能认出那正是傅芊。
宁清远远地看着,心口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翻滚升腾着,不知是生气还是鄙夷。
她鬼使神差地站在原地,两只眼睛固执地盯着漆黑的车身。直到一阵凉风吹来,她才惊醒一般用手拍拍自己的脸颊,像要逃离什么一样转身拐至另一条道路。
宁宅里,众人还都没休息,琴房里隐隐传来悠扬的乐曲。刘妈见她回来,还往她身后看了看,只是没像往常那样看到钟磊的身影。
可怕的旧例和习惯!
宁清只觉得脑袋一阵阵的发懵,应付刘妈几句,便疾步上了楼。
关上房门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进洗手间掬起一捧凉水,将脸颊整个沁在里面,这才让今晚一直异样的情绪稳定下来。
揉着眉心从洗手间出来后,宁清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神经在看到自己床上坐的那人后,再一次绷紧。
“你怎么在这儿?!”受惊吓的宁清扶着胸口厉声问。
钟磊歪在她的床头,脑袋底下惬意地枕着她的枕头,正细细地端详着手里那个镶有她照片的相框,好似没听到她比平常还要冷淡愤怒的问话一样。
宁清见他一副拽样,怒火更甚,随手拎了一个毛绒玩具朝他砸了过去:“出去!”
钟磊轻松地接住玩具,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生这么大气?就因为我没接到你?”
宁清冷着脸,几步走到门边,拉开门,朝楼下喊:“刘妈~~你过来把我房里的人……”
话未说完,腰就被人揽住了,房门“啪”的被合上。
钟磊将宁清翻了个身抵在门后,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很得意的样子:“今儿这么生气,是不是有别的原因?”
“ 没有!”宁清别过脸,拼命想摆脱他的钳制,全然不顾指甲划在他手臂上留下伤痕。
“你敢说看见傅芊上我的车,心里没别的想法?”
“当然有!”宁清迎视他,“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色狼!禽兽!连我同学都不放过!”
“你骂了我那么多年的禽兽,可我没做过几件禽兽的事,你说我是不是很亏?”钟磊慢慢压下身体,嘴唇磨蹭着她敏感的左耳,“我倒真想名副其实……”
他的嘴巴贴上她的耳垂,舌尖沿着肌肤的轮廓慢慢勾勒,手臂将她的身体勾缠得更紧,吓得宁清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引出他更大的反应。
“小姐,你刚刚叫我?”一门之隔的外面突然传来敲击声,宁清一个激灵,像突然有了底气一样奋力推开钟磊,快速打开门,急切地握住刘妈的手臂,半推着她往楼梯口走:“刘妈,我饿了,我想去餐厅吃点儿东西……”
钟磊抱肩靠在她的房间门口,不知怎么,这次看她紧紧偎在刘妈身边,一路急匆匆的离开,心里并不十分生气,反而像证实到了什么一样,嘴角勾出一丝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