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百味红楼—《红楼梦》分回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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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一百二十高鹗的“瓦全”有功?

续书回目:甄士隐详说太虚情贾雨村归结红楼梦续书人高鹗还是有才气的,撇开文章的观点不说,就艺术性来说,后四十回有许多文章是很不错的。临结局时写宝玉在雪地拜别父亲,虽有神秘之味,却是至情之文,和宝玉赴考前拜别母亲一样,读着令人潸然泪下。看来,贾宝玉的出走,思想还是很矛盾的,对养活他成长的贾府和父亲,恋恋不舍,藕断丝连。他正想和父亲多说几句话,“只见船头上来了两个人,一僧一道,夹住宝玉”,飘然登岸而去。看来,宝玉的出家,并非是完全出于他的心意,而是有和尚道士“夹住宝玉”的缘故。贾宝玉,你此刻跟着这一僧一道,究竟到哪里去了呢?到寺庙去做和尚吗?做和尚就没有烦恼了吗?笔者曾经到某寺院作过调查,那里的和尚们说,烦恼可多着呢!和尚与和尚之间,也是充满了尔虞吾诈的竞争呢。在当今的民主社会尚且如此,在封建社会的寺庙中,这种情景也难免吧!到“青埂峰”、“鸿蒙太空”中去吧,那里有饭吃没有呢?你是人啊,而不是会飞的、能挨饿受冻的奇异生灵啊!生活在现实世界中的我,贾宝玉,对于你的这种行为,真不理解啊!(塞:一笑。)贾宝玉,在曹雪芹的原著里,你和你口中吐出的那块玉,是合二而一的。到程伟元和高鹗的一百二十回本子中,你和你口中吐出的那块玉似乎是各自独立的。续书的结尾说,你是和那一僧一道到那“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就是说,你经历过做人的漫长一生之后,又重新回到了大荒山无稽崖的青埂峰下。你的那块“宝玉”的归宿也在那里,和你又合二为一了。你算是返璞归真了。你在未经女娲锻炼之前,是一块愚顽不化的顽石:没有灵性,没有欲望,没有爱的追求。但你经过了娲王的玉手对你的锻炼,你的灵性通了。你盼着娲王对你的青睐,要为她的补天事业出力。谁知你只是一厢情愿,女王对你冷漠,她炼就的三万余块石头俱得补天,却独独把你这一块遗弃不用。怀才不遇,怀爱不遇,使你产生了无限的悲哀。于是,你想到人间的“温柔乡”里去享受一番,以此来弥补失爱于娲王的不幸,便求助那一僧一道带你下凡。你在一生之中,虽然在你的女儿国的温柔乡里,也享尽了爱的艳福;但更受尽了种种磨难。如今又返回大荒,恢复了你那愚顽痴蠢的本性——这,才是一种彻底的解脱啊。从“情”的历程来说,贾宝玉经历了“愚顽—觉醒—饥渴—享受—磨难—复归”这样六个阶段,这就是红楼梦。这末一回与首回相呼应,写主人公怎样由“宝玉”复归为顽石(蓉章君评:高!对“情”的历程的概括精辟。这是贾宝玉成长的人生历程、心路历程,它一层层似剥笋似的展示出深刻的主题来)。

在即将结束本文之时,对续书中的贾宝玉,我还要再一次对你作出两点谴责:第一,你改变了性格:热衷于或留恋于功名利禄,颂扬贞女节妇,为贾政这样的禄蠹捧场,勤读儒家经典。你已经成了封建贵族的孝子贤孙了。第二,你背叛了黛玉的爱情,你成了不懂情爱,只喜性爱,玩弄女人的俗物。晴雯死了,你那篇哭她的祭文真是感天地,泣鬼神,说她是“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黛玉死了,你说宝钗是一等人物,用和宝钗的恩爱缠绵来报答黛玉。你这个负心汉子!林黛玉是为你而白白死了(听春雨评:黛玉死了,贾宝玉居然可以苟且偷生!居然会爱这个那个女人!居然把林妹妹忘记了!越想越觉得宝玉的态度不能容忍!贾宝玉,你哪是什么如曹雪芹所说的是“千古情人”?你只剩下一副行尸走肉的皮囊而已)! 这回写花袭人的文章,也是很不错的。作者的倾向似乎是在责备袭人。我倒觉得袭人嫁人的行为无可责备。一个身为奴隶的弱女子,受尽委曲,辛辛苦苦在贾府做了十几年牛马,曾一心把希望寄托在贾宝玉身上,希望能够成为他的小妾,这种理想本来就是很可怜的。如今,贾宝玉出走了,希望毁灭了。她很痛苦。这是理所当然的。贾府要将她嫁出去,她对这事有思想矛盾,有思想斗争,多次想自杀,但最终还是和蒋玉菡结了婚。这很合情理啊。按照续作者的观点,花袭人好像应该自杀而死。续作者引了“桃花庙”诗,“千苦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春秋时的息夫人嫁了两个丈夫,自认为这是一种耻辱,想自杀而又没有做到。花袭人也是这样。她已经是宝玉的人了,如今又要嫁给姓蒋的,她觉得这是耻辱。她想在宝玉家里自杀,又怕连累贾府;想回娘家自杀,又担心连累兄长;想嫁到蒋家后再自杀,又被丈夫的温存所感动,终于还是做了蒋家的妻子。这样的情节是符合花袭人的心理的。花袭人有“贞女不事二夫”的封建思想,又有爱的天赋。两种思想矛盾斗争,便有了上述的行为。但续作者的倾向却是在批判袭人的“虚伪”,责备她没有遵守贞节妇道。续作者是用大男子主义的观点来看待这件事的。续作者在这全书的最后一回中,不但用“兰桂齐芳,家道复初”八个字概括了贾府繁荣昌盛的大团圆结局,而且,还特意让英明的皇上赦免了双重杀人犯薛蟠,回家与家人团圆,并让薛蟠的妻子香菱生了一个儿子,为薛家传宗接代。在书的第五回,曹氏用判词“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芳魂返故乡”,明明白白地预示了香菱的下场是死于金桂之手。而高鹗在这里竟然篡改了曹氏原意,使香菱成了薛家传宗接代的工具。这当然只能是续作者的“大团圆”思想在作怪。书的最后还有一笔奇文:让贾雨村这样一位贪酷的禄蠹,来推荐曹雪芹披阅撰写《红楼梦》,这是对伟大的曹雪芹的污辱。可恼也夫!笔者的《百味红楼——〈红楼梦〉分回品赏》到此即将完笔。在对后四十回的“品赏”中,对续书人高鹗指责多于赞扬。细想起来,也似有一点儿不很公正。说实话,高鹗对《红楼梦》还是有某种贡献的。曹雪芹的原著全璧《红楼梦》,因有触及皇权的“碍语”,而难能在亲友中通过。为了逃避文字狱,于是有脂砚斋出来干涉,砍去了“碍语”最多、最重的后三十回,并劝告作者对前八十回作了某种删改;脂砚斋又进行了掩护式的批评,并改名为《石头记》。然而,即使如此,这《石头记》还是因对当时的“康乾盛世”有“碍语”,而未能在社会上流通,而只能以抄本在极少数的上层知识分子中流传。程伟元和高鹗的功绩在于:补上了后四十回,用明显的歌颂皇权的主旨,掩饰了《红楼梦》的批判主题。并用活字版排印出版了一百二十回本,高鹗又在《红楼梦叙》中对这部名著的主题作了说明:“予以是书虽稗官野史之流,然尚不谬于名教。”“不谬于名教”,就是说《红楼梦》是一部颂扬儒家正统思想的书。被高鹗这样的一粉饰,加上书的后部对皇帝,对当时的“康乾盛世”大唱颂歌,《红楼梦》就能在全社会通行无阻了(蓉章君评:续书用生花妙笔来掩饰倾颓的大厦,伪造团圆结局,明眼人看来只是画蛇添足,不伦不类)。这使人想起了17世纪法国的伟大作家莫里哀的名著戏剧《伪君子》。

这部戏剧因深刻、辛辣地批判了王权制度的基础——贵族阶级的虚伪腐败,在巴黎演出第一场时,即有大主教告密皇太后而被禁演,剧本也不准出版。后来有友人提醒莫里哀,对剧本的结尾作了修改:歌颂国王,拍一拍王权的马屁,让英明的国王出面来惩办坏人。于是,这部名著戏剧就在全社会通行无阻了。苏轼有言:“君子欲谋非常之功,必求自全之策。”莫里哀的这种斗争策略还是值得肯定的。曹雪芹不肯听从脂砚斋的劝告,差一点使这部名著埋没。而有程伟元和高鹗来完成这一任务,程高的功绩当然不应该磨灭的啊(塞评:老师你这是正话反说吧?拿原则做交易,值得肯定吗?我是宁可曹氏的“玉碎”,而不要高鹗的“瓦全”)!2003年12月9日初稿2006年9月21日定稿红楼读罢梦长存红楼读罢梦长存樊静帆多年后,又品读了你的《百味红楼——〈红楼梦〉分回品赏》书稿,一股熟悉的文风扑面而来,真是文如其人啊!你,还是你,一点未改变的你——议论抒情,嬉笑怒骂,皆在一个“真”字。第一次听你讲课。记得是鲁迅的《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鲁迅那步步紧逼,穷追猛打落水狗的狠劲,在那“文化大革命”的上世纪70年代初期,固然让我们这些牛犊初出的学生找到一种快感,但你那决不逊于鲁迅的言词,尖刻的讲评,容不得半点污垢的人生态度,不得不让学生在真真实实中为你喝彩!带着浓厚的浙江方言,不讲衣着,一上讲台便侃侃而谈,那时而兴奋,时而愤慨,时而沉思,时而闪烁,充满智慧的眼光,那疾恶如仇,力排世俗,出口连珠,妙语撩人的讲课风格,总让我由衷地对你产生一种敬佩感。你,还是你,一个生活在真实空间的你!可不,痛骂贾政,一点不减当年勇:“贾政者,假正也,假正经也,是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东西!”品评有依有据,有例有证。“父亲立在妃子女儿面前的那一副奴才贱相,用鲁迅的话来说,是‘人+畜性=某一种人’,即此时此刻的贾政。很驯顺,很虔诚,很滑稽,很丑恶”。骂得好痛快。怒斥王夫人,咄咄逼人:“杀金钏,杀晴雯,逐芳官,撵四儿,制造一系列的冤案,坏事做绝,真是千刀万剐不解恨。”条条罪状,声声血泪,让人好生痛快。特别是讥讽政客小人,连连反语,使人忍俊不禁:“世上一切阴谋家皆可以王夫人、花袭人、王善保家的为楷模。今日之奸商贪官政客及一切投机家,应读《红楼梦》,学一学花袭人。” 你说:“王熙凤是一种瘟疫,是一头狐狸和狮子杂交出来的雌狼。”你对那“在这只雌狼的裙底下大唱赞美歌”的红学家,曾进行过激烈的论战。你说:“对这种在‘女娲’双腿之间朝上看的学者,鲁迅当年已扫荡过了;对这位学者,我只回了他一枪,当然是致其死命的一枪。”看,你还是那样的辛辣,那样的不识“时务”,难怪你的一些朋友至今会叫你是“老顽童”呢!你,还是你,一点都未改变的你——爱、恨、赞、叹,皆在一个“情”字。如果拿破仑说:“勇气是一种基于自尊的意识而发展成的能力”,那么我要说:情感是基于一种痛苦、屈辱而发展成的新的体验。

老师,你可知道,受尽“文革”折磨的你,当年站在讲台上,你“勇气”十足,走下讲台,你却判若两人。那转瞬间悲哀无尽、落寞无助的眼神,沉默寡言、形单影只的压抑,总使学生感到有说不出的酸楚。我理解你。作为你的学生,我曾尽了我的努力,给了你应有的尊敬和慰藉。现在想想也怪,当时一个穿着花衣服,扎着两条小辫,未脱稚气的我,如果不是同样从父母“文革”经历中体验了人世间无数坎坷,不是在劳动中虽努力改造仍脱不了“胎”,换不了“骨”的人生体验中,又如何会去理解,去慰藉与我年龄相隔极大的老师你呢?人说你是性情中人,一点不假。你所爱的,赞的,悲的,叹的,除了人物本身可爱、可赞、可悲、可叹外,在某种程度上,在反反复复的咀嚼中,每个人物不早就浓浓地染上了你个人极强烈的感情色彩吗?当年,读师范类院校实属无奈的我,没想到竟以一篇全校最高分的作文跨进了中文尖子班。没想到老师你头天就把这篇作文带回家读给家人听。没想到老师你走进教室第一个点着我的名字,在学生中搜索着的就是“樊静帆是谁啊”?写作文,每次评讲都少不了我。你的课,每次考试100分都独独给了我。这是老师你对学生的一种偏爱啊!还是那句话,你认定了的就难以让你改变。你偏爱的还少吗?你说:“林黛玉是一个诗化了的才女。”一句话高度概括了她的品性和价值。你引了孔子的“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的名言,对“思无邪”作了全新的解释:“诗,就是人性的至洁,至纯,至美。”由此,你说,“林黛玉的品性就是那个时代的人的纯美情志的某种体现。林黛玉用诗来抒发她那纯洁的爱情,来发泄她被专制压抑的痛苦和愤。诗,表现了林黛玉冰清玉洁的节操,表现了她美丽圣洁的灵魂;诗,使林黛玉有一种迷人的艺术光辉!诗魂,总是时刻伴随着她。读着她,我们随时都能够从她的心里和身上闻到诗的清香”。你用了诗的的语言,把林黛玉比做屈原、贾谊、司马迁。你的这种品赏充满了诗味,充满了一种对人物的情感上的偏爱。这,就是你!你对妙玉,更是偏爱有加!我曾为你篆刻“秉权藏书”图章的侧壁,特意为你刻了一幅“妙玉奉茶”图。你竟然会一直放在案头,爱不释手呢!妙玉,单是她和宝玉相投的“傲世气味”,就让你赞不绝口了。老师,如果说,我一直是以我的视角围绕着“文如其人”,来评你的人,评你的作品的话,那么你对妙玉的那分“情”,真让我不知从何评起?从《红楼梦》第七十六回品赏中,你对妙玉那分“爱的寂寞”,有着一种独特的见地。你从妙玉“独步,独立,独思,独怜,独哭”,体味到“唯有爱的寂寞最凄凉,最惨痛”的人生哲理。你对妙玉已到了痴迷的程度:“我的妙玉,我等你好久了,你终于来了。”每读一次,你似乎有与妙玉重逢一次之喜悦,重逢一次之悲哀。你的确不是在读“油墨印刷品”中的人物,而是幻构了一个亦真亦假、亦虚亦实,若有若无的“妙玉”。你问:“妙玉,你是谁?你究竟是谁啊?”老师,你这样的痴迷于妙玉,是我不很理解的啊!也许,正如美学理论所说,虚无的东西在审美上总会造成一种审美错觉,是因为它比真实的更耐看、更持久的缘故吧?岂止是对妙玉如此!《红楼梦》有“一声两歌”、“烟云模糊”等特点。莫非老师也受其传染也乎?红楼读罢梦长存!其实,当我们从理想中挣脱出来,立足于现实,认真审视我们身边的人和物,就会发现,现实中的那分平平静静,亦是一种“真”,亦有一分美好的“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