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长虹本是1958年建立的一个军用雷达小厂,编号为780,地处绵阳小城,倪润峰是机载火控雷达工程师。但倪润峰天生就是个商人,一高兴就喜欢跑到柜台前卖彩电。倪润峰41岁当上长虹机器厂厂长。正是在他的手中,长虹集团从偏居西南一隅的小工厂成为全球第二大彩电基地,净资产从4000万元发展到近180亿元,四川长虹的品牌价值位居全国第三,高达266亿元人民币。这是一个近乎奇迹的故事,“倪润峰几乎是凭一己之力完成的”。
四川长虹留在人们心目中的是价格战,一次次掀起降价大波,跑马圈地,同行残杀。
倪润峰的大手笔是建立四川长虹、郑百文和中国建设银行郑州分行三者的三角信用关系,这一度被认为是经典般的合作:销售商郑百文从四川长虹进货不需支付现金,由中国建设银行郑州分行向四川长虹开具6个月的承兑汇票,郑百文在售出长虹产品后再向建行还款。1997年,建行为郑百文出具的承兑总额超过50亿元,而当年最酷的一笔交易是郑百文一举买断长虹两条生产线的经营权。当1998年郑百文问题暴露时,这条渠道的销售收入占长虹总营业额的30%。
郑百文事发后,倪润峰不得不重新整合长虹的销售系统,但没有成功。在农村,红太阳的广告(四川长虹的广告语为“太阳最红,长虹更新”)曾经遍布山野,但长虹对乡村市场的渗透一直处在一种半自动、散漫而无序的状态中。倪润峰是靠打市场起家的,最后也败在这上面。事后尽可以责备倪润峰重市场而轻技术,责备他错过了主导行业技术发展的黄金季节而扎进价格战的泥淖不能自拔。核心技术空心化使倪润峰更依赖渠道的力量,或者说渠道资源使倪润峰不必对研发这个难题过分执著。
然而,在中国市场经济发育之初,一个由军工厂而起立的企业坚决地投入市场,以市场手段壮大自己,以市场手段完成行政之手不忍心也搞不掂的行业淘汰和重组,打压行业利润空间,迫使企业技术进步,逼出一个彩电大国,对企业,对产业,对社会,对消费者,倪润峰不是功劳大大的?
导致倪润峰败绩的是走出去。
2001年年底,倪润峰从美国考察回来,决定开始海外攻势,合作对象是一家名称为APEX的美国华人公司。四川长虹为APEX公司提供产品,却面临着应收账款急剧增加的财务风险。这一年,四川长虹主业收入减少12亿元,但应收款增加10.6亿元。到2003年景况更糟,当年四川长虹经营性现金流为–29.7亿元,应收账款则高达42.2亿元。
这种代价的回报是销售量激增,但结果更糟。2003年11月24日,美国商务部裁定四川长虹倾销成立,倾销幅度为45.87%,长虹在美国市场上的攻势戛然而止,彻底丢掉了美国市场,彩电出口由高峰期的85万台下降为13万台。
在与APEX公司的合作中,倪润峰突然变成一个毫无商业经验和判断的人,仿佛APEX公司就是一个陷阱,而倪润峰不顾一切地钻了进去,且长久地不觉悟,应收账款越拖越多。到2004年12月底,四川长虹预亏26亿元,在45亿元的应收账款中,有近40亿元是APEX公司欠下的。倪润峰为什么以如此激烈的方式,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去开发美国市场?
今天看来,这肯定是一个重要原因——倪润峰的“冒险和赌博”,在当时深得高层赞许,而彩电同行也纷纷效仿跟进,中国彩电企业出口美国市场迅速抵达历史巅峰。2001年12月,******领导曾发专电祝贺四川长虹,希望长虹再接再厉,再创出口佳绩。四川省外贸出口曾连续7个月高居全国第一,这也让大家高兴。当时中国刚刚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从大政治的角度有显示入世成果的需要。在这一波政经浪潮中,四川长虹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在中美政经交锋中,国有企业经营者自己承担了责任,倪润峰的命运被一只无形之手掌控。
2004年10月,APEX公司董事长、美籍华人季龙粉被中国警方掌控。12月31日,绵阳市********黄学玖被免职,官方公布的原因是交通肇事。
美国之失不是倪润峰谢幕的主因。
2002年5月23日,倪润峰第一次对外界透露他对于四川长虹民营化的思路:“我们多次与政府部门沟通过,目前政策很明确,因为彩电行业是竞争性行业,未来国有股会逐步退出,长虹将成为民营企业。”不到一个月,绵阳市就公布了《国有企业经营管理者期股激励试行办法》。这是一个专为长虹集团而设计的解决方案。担任过长虹机器厂副厂长的********黄学玖一直是倪润峰的支持者,他说,国有资本的退出是关键,四川长虹的国有股占企业总股本的53.6%,这种格局不利于长虹的发展,大企业的改革不能一卖了之,要百分之百地触动产权,百分之百地转换机制,百分之百地转变职工身份……
四川长虹是绵阳市最大的国有企业,最盛时,四川长虹产值占四川工业产值的1/9。当年,绵阳市政府一次性奖励倪润峰120万元,倪峰润在长虹的年薪保持在25万~28万元。绵阳市政府,或者说四川省政府甚至更高层,试图安抚倪润峰。
不过,倪润峰想要的不仅是这些,他要MBO。
MBO并不容易。作为一个老国有企业,四川长虹的历史负担沉重。首先,民营化标志着员工的身份发生变化,员工不再是国有企业职工,这时过去积压的富余人员、银行债务、退休金等一系列问题都要涌现出来。其次,资产评估也是一个重要问题。看着地位相近而境遇却大相径庭的TCL集团******,倪润峰曾大发感慨:“长虹没有别人那样的好运气。”
有宿命者称,四川长虹的MBO最终无疾而终,除了缺乏政府支持外,倪润峰的性格决定了长虹的命运。与47岁温和平淡的******截然相反,60岁的倪润峰在媒体眼中是冒险、独断、固执的。在四川长虹内部流传这样两句话:一句是,“倪润峰当家让人受不了”,另一句是,“长虹没有倪润峰不行”。业内人士评价,与凡事都亲力亲为绝对强势的倪润峰相比,******更能容人。
倪润峰是要走的,戏是要散的,但倪润峰一定没有想到这么个走法、散法。
上海隆瑞投资顾问有限公司执行董事尹中余有点伤感:随着地方政府的一纸任免状,又一位教父级企业家离开了他的舞台,新老交替几乎在一夜间完成。这种方式可能会对现任国有企业管理者产生反向激励效果。直到倪润峰离职,他多年苦苦追求的管理层持股和产权改革仍然杳无音信;离职后,他几乎再也没有正常渠道可以对四川长虹施加影响,这对于视企业如子女的创业型企业家来说几乎就是一种生离死别。与倪润峰的悲壮相对应的是,大批效益不佳甚至濒临破产的国有企业成功实现了产权改革,企业管理人员轻松拿到了所有权。长此下去,还有多少人愿意将国有企业做大做强?
令人担忧的是,这种权力交接方式一再重复,长城集团的王之是这样走的,赣江铃的孙敏、荣事达的陈荣珍、美菱电器的张巨声也是这么走的,不知道下次该轮到谁。
【存档】股改令国有法人股增值8.2万亿
中国政法大学教授刘纪鹏列举了如下数据:
2005年6月至2007年5月,在23个月中,中国内地A股市场流通市值从4万亿元增长到18万亿。股改刚刚开始时,流通市值约1.4万亿,非流通市值约2.8万亿;2007年5月流通市值约6万亿,非流通市值约12万亿。从构成上来看,非流通市值比股改前增加了9.2万亿,除去一般法人股的1万亿增值,国有和国有控股的852家上市公司的国有股、法人股增值达到惊人的8.2万亿。
到2006年年底,157家央企净资产约3.9万亿元,8.2万亿是央企净资产的2.2倍。另外,根据财政部预算口径,建国58年以来,国有经营性净资产约8万亿,因此,股改两年来国有股8.2万亿的增值,相当于建国58年国有经营性净资产的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