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是这位年轻的小姐来到伦敦后,你们重叙旧情?”“是的,她父亲同她来参加这一次伦敦岁末的社交活动。我和她会面几次后缔结了婚约,如今又和她结了婚。”“我听说她带来了一份相当可观的嫁妆?”“嫁妆相当丰富,和我们家族通常的情况差不多。”“既然婚礼事实上举行过了,这份嫁妆自然归你了?”“我还没有过问这件事。”“没有过问是自然的。婚礼的前一天你见过多莱小姐吗?”“见过。”
“她心情愉快吗?”“她心情再好不过了,她一直谈着我们在未来的生活中应当做些什么。”
“真的?非常有趣。那么在结婚那天早上呢?”“她特别高兴,兴奋得很,至少在婚礼结束前一直是这样。”“在这之后你发现她有什么变化吗?”“啊,说实话,这时候我看到我从前没有看过的事。她的脾气有些急躁。不过那是件小事,不值一提,并且不可能与这个案件有什么关系。”
“尽管这样,还是请你讲讲。”“唉,简直是孩子气。那是当我们往教堂的更衣室走去时,她手中的花束掉落了。当时她正从前排座位走过,她手里的花束掉在座位前。稍后,座位上的先生把花束拾起来递给她。看来这束花依然完好如初。可是当我和她谈起这事时,她却用很生硬的话回答我。回家途中在马车里,她似乎为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心烦意乱,实在令人可笑。”
“真的!你是说在前排座位里坐着一位先生,那么当时在座的还有别人吗?”
“哦,是的,教堂开门的时候让他们进去的。”“这位先生不会是你妻子的朋友吧?”“不会,不会,我称呼他作先生是出于礼貌,他只不过是一个看上去很平常的人。我几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容貌。但是,我想,我们谈得跑题了。”
“圣西蒙夫人婚礼结束回来时,远没有她去时那么高兴。那么,当她重新回到她爸爸的居所后,做了些什么事?”
“我瞧见她同佣人在说话。”“她的女佣人是怎么样的人呢?”“她是美国人,叫埃莉丝,和她一起从加利福尼亚来的。”“一个可靠的佣人?”“或许不能这么说,在我看来她的女主人对她很随便。可是,在美国他们对这类事有不同的看法。”“她同这位埃莉丝谈了多久?”“噢,就几分钟。当时我正在考虑别的事。”“你听到她们说别的了吗?”“圣西蒙夫人谈到些‘强占别人土地’的话,她习惯谈这类俚语,我不理解她指的是什么。”“美国的俚语有时是很形象的。你的妻子和女佣谈过这事后又做了什么?”
“她走进吃早餐的房间。”“你陪着她走进去的吗?”
“不,她一个人。像这类小节,她从来不讲究。接着,在我们就座大约十分钟后,她赶忙站起身,说了几句道歉的话,就离开了房间。这之后一去不复返了。”
“但是,据我了解,那位女佣人埃莉丝作证说,女主人走进自己的房间,拿了一件外套披在新娘礼服上,又戴上一顶软帽,就出去了。”
“正是这样。后来,有人瞧见她和弗洛拉·梅勒一起去了海德公园。弗洛拉·梅勒就是现在那个拘留起来的女人。那天早上,她曾经在多莱的寓所里惹起了一场风波。”
“啊,是的。关于这位年轻的妇女,我想知道她的一点儿具体情况,还有你和她的关系。”
圣西蒙勋爵耸了耸肩,眉毛一扬,“我们已有多年交情了,非常友好。过去常在阿里哥洛。她对我没有可抱怨的,我对她十分慷慨。但是,福尔摩斯先生,你明白女人是怎么一回事,弗洛拉很可爱,但她性子急,对我非常迷恋。她听说我要结婚,给我写了几封恐吓信。说实话,我真的怕在教堂丢丑,所以才悄无声息地举行婚礼。我们回来时在多莱先生门前碰到她,她竭尽全力要闯进去,甚至还威胁我的妻子。但我预先估计会发生这类事情,在那里安排了两名便衣警察。他们很快就将她赶出门外,当她明白吵闹下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后,就安静下来了。”
“你妻子听到这一切了吗?”“没有,谢天谢地,她没有听到。”“后来,有人看到她正和这个女人在一起?”“是的,雷斯垂德先生怎么对这件事看得这么严重呢?据他了解,弗洛拉把我的妻子诱骗出去后对她设下了可怕的圈套。”“哦,这是一种比较确切的推测。”
“你也这么想吗?”“我并不是说一定是这样,但是恐怕连你也认为这事不是不可能吧?”
“我认为弗洛拉连只苍蝇都不肯去伤害的。”“可是,嫉妒能莫名其妙地改变人的性格的。请你告诉我,对于这件事,你自己是怎么分析的呢?”“哦,真是,我到这里来是寻求解答的,不是来提出见解的。我已告诉你所有的事实。既然你问我,我也可以说,在我看来可能是由于这件事对她的刺激,以及她意识到她的社会地位一下子提高许多,这可能造成我的妻子神经有点错乱。”
“简单地说,她突然精神错乱了?”“哦!真的,当我考虑到她放弃了——我不想谈我,但这是许多女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我不能做别的解释。”“噢,当然,这只是一种假设。”福尔摩斯微笑着说,“圣西蒙勋爵,我想我已经掌握了全部材料。我想再问一下,你们是不是坐在早餐桌旁就能看到窗外的情况?”
“我们能看到马路另一边的公园。”“正是这样,那么我想没必要再耽误你了,我以后会跟你再联系。”
“但愿你能够解决这个问题。”我们的委托人说着站了起来。“我已经解决了。”
“是吗,到底怎么了?”“我是说,这个案子已经了结了。”“那么,我的妻子在哪儿?”
“我一会儿就能提供这一细节。”圣西蒙勋爵摇摇头,“也许我俩的脑子还不会那么聪明。”他说着,行了一个庄严的老式鞠躬礼,就迈腿走出去了。“承蒙圣西蒙勋爵把我和他自己的脑袋相提并论,真是不胜荣幸。”歇洛克·福尔摩斯说着笑了起来。“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盘问,我想来一杯苏打威士忌和一支雪茄。在我们的委托人进门之前,我就已经做出了这件案子的结论。”
“老兄,真有你的!”“我有好几个类似案件的记录,只是像我以前说的那样,没有一个有这么痛快。我的全部调查能帮我肯定我的推测,旁证有时是很有说服力的。用梭罗的话说,就和你在牛奶里发现一条鳟鱼一样。”
“但是,我也听到了你所听到的一切。”
“然而,你缺少对我起了很大作用的过去发生过的案例的知识。若干年前在阿伯丁有一个类似的案子。普法战争后一年,在慕尼黑又有一件很为相似的事。这就是这类案例中的一个。但是,喂,雷斯垂德来了!你好,雷斯垂德,餐具柜里有一只特大的酒杯,盒里有雪茄烟。”这位警方侦探身穿一件水手的粗呢上衣,戴着一条老式领带,显然一副水手打扮。他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帆布提包,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后,他坐下来点燃了一根雪茄。
“出什么事啦?啊?”福尔摩斯眨眨眼问,“看你这样子,哪儿不舒服。”
“我是有些不称心。对圣西蒙勋爵这件倒霉的案子,我搞不到一点儿线索。”
“是真的吗?真叫我感到吃惊。”“谁听说过这样乱糟糟的事。这段时间我一直忙这件事,却找不到一条可靠的线索。”“看看,把你搞得浑身都湿透了。”福尔摩斯说着,一只手搭在他那件粗呢上衣的胳膊上。“是的,我正在赛朋庭湖里打捞。”“天哪,那是干什么?”“我在找圣西蒙夫人的尸体。”福尔摩斯仰身靠在椅子上,捧腹大笑起来。
“你没想过在特拉得尔广场的喷水池里打捞吗?”他问。
“哦,这话什么意思?”“我觉得在这两处的寻找机会一样。”雷斯垂德生气地瞪了我的同伴一眼,大吼着说:“好像你是个万事通。”
“唔,我刚才听了事情的经过,作出了判断。”“真的吗?那么你认为赛朋庭湖同这件事没一点儿联系了。”“我认为根本没有关系。”
“那么,请你解释清楚,我们在那里找到这些东西又怎么解释?”他边说边打开提包,把一件波纹绸结婚礼服,一双白缎子鞋和一顶新娘的花冠和面纱胡乱地倒在地板上。这些东西全部都是水,并且褪了色。“还有,”他说着,把一枚簇新的结婚戒指放到这些东西之上。“我可是让你来解决难题的,大师。”
“哦,是真的吗?”我的朋友说着,向空中喷出一个个蓝色的烟圈。“这些东西是你从赛朋庭湖里捞上来的吗?”
“不,是一位园艺工人在湖边发现的。这些衣服漂浮在水面上,我想尸体离得肯定不太远。”
“照你这么说,每个人的尸体都该在他衣柜旁找到。你想通过这得出什么结论?”
“我已经寻找到弗洛拉·梅勒与这桩案件有关的证据。”“可能你办不到。”“现在你真的这样想吗?”雷斯垂德气愤得喊叫起来。“福尔摩斯,我怀疑你的演绎法和推理不起作用。在两分钟里你就已经犯了两个大错误,这些衣服确实与弗洛拉·梅勒小姐有关。”
“这怎么说?”“衣服上有个口袋,口袋里有个名片盒,名片盒里有张便条。这就是那张便条。”他把便条一下子扔到他前面的桌子上,“你听我念念是些什么!”便条上写的是: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你将会见到我。请到时候立即过来。
F·H·M
“我一直认为圣西蒙夫人是被弗洛拉·梅勒诱骗走的。毫无疑问,她和她的同谋者应该对这一失踪案负责。这就是那张用她的名字起首字母写下的便条。无疑这是在门口偷偷地塞给这位夫人并诱使她落入她们的控制之中。”
“妙极了,雷斯垂德,”福尔摩斯说着笑起来,“你真不简单,我瞧一下。”他不怎么在意地拿过那张纸条,立刻被吸引住,并且满意地叫了一声。“这的确非常重要!”他说。
“哈哈,你也发现是这么一回事了?”“特别重要,我热烈地祝贺你。”
雷斯垂德得意洋洋地站起来,又低下头看看。“这是怎么回事?”他忍不住惊叫起来,“你看反了!”
“恰好相反,这才是正面。”“正面?你疯了!这面才是用铅笔写的便条。”“你看这面,这面才像是一张旅馆的账单,我对这感兴趣。”“我也看过,那没有什么。”雷斯垂德说。
“10月4日,房间8先令,早饭2先令6便士,鸡尾酒1先令,午餐2先令6便士,葡萄酒8便士。”
“我并不觉得这能说明什么问题。”“也许你没看出什么,可它的确重要。便条也十分重要,或者说,最起码这些开头字母的签字很重要,所以我再次祝贺你。”“我耗费的时间已很多了,”雷斯垂德说着站起来,“我坚信艰苦的工作,而不愿相信坐在壁炉旁胡编乱造的理论。再见,福尔摩斯先生,让我们比赛一下,看谁先把这个案件查清。”他把衣服塞进提包,向门口走去。
“雷斯垂德,我提醒你一点,”在他的对手告辞前,福尔摩斯懒洋洋地说,“我可以把这桩案子的真正答案告诉你,圣西蒙夫人是位传奇式的神话式人物,现在没有,过去和将来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人。”
雷斯垂德脸色难看地看了我的同伴一眼,又回头看看我,在额头上轻拍了三下,庄重地摇摇头,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他刚走出去,福尔摩斯站了起来,穿上外衣,“这家伙的户外工作不无道理,”他说,“所以我想,华生,我不能陪你啦,你看报吧。”
五点钟时,歇洛克·福尔摩斯离开我走了,我并没觉得寂寞,因为还不到一小时,就来了一个点心铺的店员,送来一个大平底食盒。和他一块来的那个年轻人帮他打开盒子,我立刻十分惊奇地看到一份十分丰盛的冷食晚餐摆在我们寒酸的寓所的桌面上。两对山鹬,一只野鸡,一块肥鹅肝饼和几瓶陈年的老酒。这些佳肴美酒摆放停当后,就像天方夜谭里的精灵一样,那两位不速之客突然消失。只是说这些东西已经付过账了,他们是按照吩咐送来的,别无他话。
快到九点时,福尔摩斯脚步轻盈地走进房间,他表情严肃,二目放光,这使我相信,他做出的结论被证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