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这就算是我自己懒惰好了。反正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比较好。彼此都给彼此一个空间。”
“你想说什么,你就直说好了。”
灵子只觉得头一阵一阵昏。
“大家都冷静一下吧。”
说完就挂了。
她觉得浑身冷下去,可是在暖和的空调房间里,只有心在冷。手却还是热的,额头上,甚至微微沁出了汗。
想哭。
可是不能哭。
她在公司里,该做的工作一样不能少,还有会要开。
她连自己都不能完全拥有。
谁又能完完整整的拥有谁?
就这么一直忍、忍、忍,忍到眼冒金星。
9
爱上一个摇滚歌手,是不是注定要受伤?
他走以后的第一个星期。
每天下班,灵子都会先去他住的地方看一看。窗玻璃的最下面一排,用的是磨砂玻璃。弄堂里有高高的杆子,挑起一盏路灯。路灯昏黄的照着,照在磨砂玻璃上会反出一层晕光,远远看去,就象屋里点了一盏床头灯。
她清楚,屋里没有人。
可还是忍不住会一直抬了头盯着看。
看到心灰意冷,看到自己否定自己,看到可以转身回家。
吃完晚饭,她就把自己关进房间。
想想就要哭。又不能放了声,只好咬了被子哭。
可还是忍不住去想,仔细的想,每一个瞬间。
她第1次把手放进西渡口袋里暖着的时候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她想她的爱情终于来了,她满足的笑了,并将那春花般的笑贴到了他宽宽的后背上。
这一贴就贴了整一年。
她和他走到一起是许多人不曾料到的。
她是名牌大学的本科毕业生,长得虽然不算漂亮,可也耐看。那苹果青青的笑让人过目不忘。
其实和哲明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在想,要是还有可能,她希望自己可以投入的好好爱一次。
哲明的收入不算少,可就是不大气。
请她吃饭时,买单很爽快,但是她总觉得他一边翻着皮夹子一边翻来覆去研究帐单的举动透着不爽利。
面子是要挣的,心底里也是肉痛的。
逢着节假日邀她出去玩,总是哪里人多,往哪里挤。最喜欢去苏州杭州,还有他的家乡嵊州。没半点好男儿云游四方的气概。
她喜欢李碧华,也喜欢她笔下“霸王别姬”的故事。在她的梦想里,也曾经希望,她的另一半,一定要骑着白马来,卷了她浪迹天涯,走得越远越好。
终于,这个人来了。
认识的过程大同小异,无非就是有一天遇上了。张爱玲怎么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
西渡来自江西,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怎么听怎么溜。
她从来都没有对哲明说过,她顶讨厌他带了她去茶坊里会朋友。每次他们同学聚会,那些打着扑克的男人软绵绵的腔调里,时不时还夹上一个“赤那”。
她坚信谈情说爱要用字正腔圆的国语,那样才叫有味。
西渡慢悠悠的声音一字一字,字字入她心底,她不可救药的爱上他,爱上他桀骜不驯的气质。
和哲明恋爱,就象进行一次长跑,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噼里啪啦的脚步声,脑子里很清楚的意识到还有多少多少的路。
老想着未来怎样怎样是很容易觉得辛苦的。
而和西渡恋爱,就象开一辆摩托,不用呼哧呼哧亲身去跑,永远活在现在时,也就没有了厌烦。
厌烦是意识到未来的存在才会有的。
她没有厌烦过他,她一直都觉得幸福。但这次,宿命般,他却厌烦了她。
10
也不是没有先兆的。
但她想象出了一块厚厚的黑丝绒,密密的蒙住眼睛。不是她不知道,只是她不相信,也不甘心。
他有很多朋友,有时碰上了,相互打招呼,他从来都不会对他们说,她是我的女朋友。他只跟他们说,叫她灵子好了。
他问她,为什么不跟他们说,她是他的女朋友?
他想一想,“现在动不动就喊‘我老公’、‘我老婆’的,没准儿下次吃饭再碰上,说不定就换掉了。你又没有听过黄舒骏的一首歌?‘我知道我的女朋友是谁,却不知她的男朋友是哪一位,这世界悲惨的事很多,却没有什么比这一件更可怜。’”
他接着说,可是女朋友是一个名分,我把一个女人喊做我的女朋友,就意味着我已经做好了娶她的打算。
这个名分,就跟老婆一样,是神圣的,不可以随便称呼。
她问他,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娶我吗?
他说,我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结婚了。要是我有一天打算结婚了,可能就跟那时正在交往的女孩儿吧。
她求他,什么时候你打算结婚了,一定来找我好吗?要是我还可以,让我做你的妻子。
很多时候他们手拉着手在路上走,西渡的耳朵里都塞着耳机,那个时候她唤他,他看她的眼神是陌生的,可能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吧,明明自己在一个人听音乐,怎么身边会多了一个人。
他其实从来都把自己想象成那个喜欢独处的托马斯,他的生活永远在别人的歌曲里,在别处,这样他得以无视眼前的现实,包括她的存在。
很多次,灵子心里的恐惧已经浮到了脸上。她的眼睛从来没有过的黑沉,她的皮肤褪成了没有血色,她的嘴唇总是干裂着。她太渴了。
他就是她生命中的太阳,她只应该远远瞅着,让他的声音照着她,温暖的,可以做个好梦。可是她不顾一切的向太阳飞去,近了,才知道,太阳是最最冷漠的,最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太阳发出温暖的光,只是希望人可以满足,可以安于现状,就呆在那儿,有距离的享受它给予的温暖。不要来骚扰它,让它安静,让它独处。
但是她看不见自己的脸,正在变化着。所以她不知道,她心底里的那汪湖水,曾经有微波荡漾在她的唇、她的眼、她的发的那汪蓝色的湖水,已经快被太阳烧光了。
有时他也会突然的看一看她,说,灵子你真是对我太好了,帮我洗衣服、做饭,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灵子就回答他,喜欢呗,我愿意。
他就叹一口气,别过头去,“要是你人不是那么好,我早就和你分手了。唉,就因为你人那么好,所以我舍不得啊。”
什么叫人好?难道他只是习惯了她对他的好?
灵子抓住西渡的胳臂问,那你对我还有没有爱?有没有?有没有?你说啊!
他会很不耐烦的挣开她的手,你怎么又来了,烦不烦啊,这种事情,能用一个字说清楚吗?
她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问出一个结果后就必须分了。
那样小心翼翼的维护着,还是要失去。
他决定爱她的时候就端了一杯水给她,那杯水晶莹,明净,波光粼粼。他们的头叠在一杯水里,再也分不开一般。然后,水喝完了。两张脸庞叠在一杯水里,流进了喉管,就这样流掉了。
生如寄,死如归,逃不掉的,最后的分离。
11
一个人,在被人拿刀砍去了身体一部分的时候,在最初的几分钟,是没有感觉的。然后,痛起来了,你以为你能忍着,其实你不能。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放了蔡琴的《明月千里寄相思》来听,反复地听。
“夜色茫茫照四周,天边新月如钩
桌上寒灯光不明,伴我独坐苦孤零
人隔千里无音讯,欲待遥问终无凭
请明月代传讯,寄我片纸儿慰离情!
夜色茫茫照四周,周遭寂寞宁静
回忆往事幻如梦,重寻梦境幻似真
人隔千里路悠悠,未曾遥问心已静
请明月代问候,思念的人儿泪常流!”
开始是听到前奏就要哭。闷在被窝里哭,哭到喘不过气。实在受不了了,就“啪”一声关掉,哭得累了,也就睡着了。
这方法倒也好,哭的时候是一个劲地、认真地,也没空去想别的。
自己是不是有自虐倾向?
第三天开始就有了长足进步。
要听到“思念的人儿泪常流”才开始想哭。
好象是为了哭而哭。
星期六一大早,灵子去了理发店。
理发师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子,染了黄头发。
灵子坐上了黑色的理发椅,理发师过来问她希望有什么改变?她回答,剪掉,越短越好。
洗头发的也是男孩子,并不说话,很认真地替她按摩。
男孩的手指很用力。
电影《新同居时代》里,星仔也用这样细长有力的手指替女人按摩头部。
“那些常常来洗头的女人,其实都是很寂寞的。
不是每个人都是那么开心的……
你的头发,好象很少打理哦。”
而吴倩莲饰演的女主人公这样回答,“其实我都不明白人为什么要有头发。
头发又不象人的手啊,脚啊有用处。其实,头发是废物啊……”
洗到后来,女人仰起头,“如果有个人象头发一样,对你要求不高,那你会不会对她象头发一样?”
星仔的回答也很妙,“你觉得会有这种人吗?”
洗完头,理发师替她围上白布,扶她坐好。
真的要剪掉吗?说着,捋一捋她黑黑长发。
留到这么长,花了不少时间吧。一刀下去,就没了,怪可惜的。
她点一点头,说,是,剪掉。
师傅叹一口气,自言自语,冬天都快到了,剪到这么短,不冷吗?
她不声不响。
蓄一头长发,需要几年的时光。头发长了,打理起来也很麻烦。连洗发水都要多倒一倍。
爱一个人,需要花掉很多心思。想他喜欢什么,什么又是可以让他高兴的。买衣服都要多记住一个尺寸几种颜色。
都是耗时耗力的事。
将一头长长卷发一刀剪掉,可以只要一分钟。当然也可以细心打磨,至多拖不过半小时。
将一个爱着的人生生扯下抛在脑后,她没有信心。还要花多久的时间呢?
为什么,爱上一个人很容易,一点心动一点寂寞就可以?而忘记一个人,需要强颜欢笑需要忘掉很多马路很多场景很多对白?
爱的实现,是一个点。而忘记,不单单是忘记那个人,更要忘记那整段日子的自己。可是,自己的今天,或多或少总有着昨天的、前天的、之前许多天的影子。
忘得了吗?
至好,不过是淡了。
一个点,毕竟比一条线段来得简单。
再抬头,镜中的自己似乎小了一圈。
是有冲动的,剃一个光头。一切都从零开始。
可是不由己。
一个光头女孩,日本上司会不会一声“八格牙鲁”后就让她卷铺盖滚蛋?
甩一甩头,确实轻松很多。
回家的路上有一家药房。
她推开门。
“有没有安定?”
“对不起,小姐,安定只能到医院去买。”
“是吗?”
她很失望。她只想好好地睡一觉,一个没有美梦也没有噩梦的睡眠。
还是克感敏好了。
“妈,我头疼,我睡一觉,没事就别吵我了。”她撑住头,做出一副头痛欲裂的表情。